○四书类一
《论语》、《孟子》,旧各为帙。《大学》、《中庸》,旧《礼记》之二篇。
其编为《四书》,自宋淳熙始。其悬为令甲,则自元延佑复科举始。古来无是名
也。然二戴所录《曲礼》、《檀弓》诸篇,非一人之书,迨立名曰《礼记》,
《礼记》遂为一家。即王逸所录屈原、宋玉诸篇,《汉志》均谓之赋,迨立名曰
《楚词》,《楚词》亦遂为一家。元邱葵《周礼补亡序》称圣朝以“六经”取士,
则当时固以《四书》为一经。前创后因,久则为律,是固难以一说拘矣。今从
《明史·艺文志》例,别立《四书》一门,亦所谓礼以义起也。朱彝尊《经义考》
於《四书》之前仍立《论语》、《孟子》二类;黄虞稷《千顷堂书目》,凡说
《大学》、《中庸》者,皆附於礼类:盖欲以不去饩羊略存古义。然朱子书行五
百载矣,赵岐、何晏以下,古籍存者寥寥;梁武帝《义疏》以下,且散佚并尽;
元、明以来之所解,皆自《四书》分出者耳。《明史》并入《四书》,盖循其实。
今亦不复强析其名焉。
△《孟子正义》·十四卷(内府藏本)
汉赵岐注。其《疏》则旧本题“宋孙奭撰”。岐字邠卿,京兆长陵人,初名
嘉,字台卿。永兴二年,辟司空掾,迁皮氏长。延熹元年,中常侍唐衡兄玹为
京兆尹,与岐夙隙,岐避祸逃避四方,乃自改名字。后遇赦得出,拜并州刺史。
又遭党锢十馀岁。中平元年,徵拜议郎,举敦煌太守。后迁太仆,终太常。事迹
具《后汉书》本传。奭字宗古,博平人。太宗端拱中九经及第,仁宗时官至兵部
侍郎、龙图阁学士。事迹具《宋史》本传。是注即岐避难北海时在孙宾家夹柱中
所作。汉儒注经,多明训诂名物,惟此注笺释文句,乃似后世之口义,与古学稍
殊。然孔安国、马融、郑玄之注《论语》,今载於何晏《集解》者,体亦如是。
盖《易》、《书》文皆最古,非通其训诂则不明。《诗》、《礼》语皆徵实,非
明其名物亦不解。《论语》、《孟子》词旨显明,惟阐其义理而止,所谓言各有
当也。其中如谓宰予、子贡、有若缘孔子圣德高美而盛称之,《孟子》知其太过,
故贬谓之污下之类,纰缪殊甚。以屈原憔悴为徵於色,以甯戚叩角为发於声之类,
亦比拟不伦。然朱子作《孟子集注或问》,於岐说不甚掊击。至於书中人名,惟
盆成括、告子不从其学於孟子之说,季孙、子叔不从其二弟子之说,馀皆从之。
书中字义,惟“折枝”训按摩之类不取其说,馀亦多取之。盖其说虽不及后来之
精密,而开辟荒芜,俾后来得循途而深造,其功要不可泯也。胡爌《拾遗录》
据李善《文选注》引《孟子》曰“墨子兼爱摩顶致於踵。”赵岐曰:“致,至也。”
知今本《经》文及《注》均与唐本不同。今证以孙奭《音义》所音,岐注亦多不
相应(语详《孟子音义》条下),盖已非旧本。至於《尽心》下篇“夫子之设科
也”,《注》称“孟子曰:夫我设教授之科”云云,则显为“予”字,今本乃作
“夫子”。又“万子曰”句,《注》称“万子,万章也”,则显为子字,今本乃
作“万章。”是又《注》文未改,而《经》文误刊者矣。其《疏》虽称孙奭作,
而《朱子语录》则谓邵武士人假托、蔡季通识其人。今考《宋史·邢昺传》,称
昺於咸平二年,受诏与杜镐、舒雅、孙奭、李慕清、崔偓佺等校定《周礼》、
《仪礼》、《公羊》、《谷梁》、《春秋传》、《孝经》、《论语》、《尔雅》
义疏,不云有《孟子正义》。《涑水纪闻》载奭所定着,有《论语、孝经、尔雅
正义》,亦不云有《孟子正义》。其不出奭手,确然可信。其《疏》皆敷衍语气,
如乡塾讲章。故《朱子语录》谓其全不似疏体,不曾解出名物制度,只绕缠赵岐
之说。至岐《注》好用古事为比,《疏》多不得其根据。如《注》谓非礼之礼,
若陈质娶妻而长拜之;非义之义,若藉交报雠。此诚不得其出典(案藉交报雠以
谓藉交游之力以报雠,如朱家、郭解,非有人姓藉名交也,疑不能明,谨附识於
此)。至於单豹养其内而虎食其外,事出《庄子》,亦不能举,则弇陋太甚。朱
彝尊《经义考》摘其欲见西施者人输金钱一文事,诡称《史记》。今考《注》以
尾生为不虞之誉,以陈不瞻为求全之毁,《疏》亦并称《史记》。尾生事实见
《庄子》,陈不瞻事实见《说苑》(案《说苑》作“陈不占”,盖古字同音假借),
皆《史记》所无。如斯之类,益影撰无稽矣。以久列学官,姑仍旧本录之尔。
△《论语义疏》·十卷(浙江巡抚采进本)
魏何晏注,梁皇侃疏。书前有《奏进论语集解序》,题“光禄大夫关内侯孙
邕、光禄大夫郑冲、散骑常侍中领军安乡亭侯曹羲、侍中荀顗、尚书驸马都尉关
内侯何晏”五人之名。《晋书》载郑冲与孙邕、何晏、曹羲、荀顗等共集《论语》
诸家训诂之善者,义有不安,辄改易之,名《集解》。亦兼称五人。今本乃独称
何晏。考陆德明《经典释文》,於“《学而》第一”下题“集解”二字。注曰:
“一本作何晏集解。”又《序录》曰“何晏集孔安国、包咸、周氏、马融、郑玄、
陈群、王肃、周生烈之说,并下己意为《集解》。正始中上之,盛行於世。今以
为主”云云,是独题晏名,其来久矣。殆晏以亲贵总领其事欤?邕字宗儒,乐安
青州人。冲字文和,荥阳开封人。羲,沛国谯人,魏宗室子。顗字景倩,荀彧之
子。晏字平叔,南阳宛人,何进之孙,何咸之子也。侃,《梁书》作偘,盖字
异文。吴郡人,青州刺史皇象九世孙。武帝时官国子助教,寻拜散骑侍郎,兼助
教如故。大同十一年卒。事迹具《梁书·儒林传》。《传》称所撰《礼记义》五
十卷、《论语义》十卷。《礼记义》久佚,此书宋《国史志》、《中兴书目》、
晁公武《读书志》、尤袤《遂初堂书目》皆尚着录。《国史志》称侃《疏》虽时
有鄙近,然博极群言,补诸书之未至,为后学所宗。盖是时讲学之风尚未甚炽,
儒者说经亦尚未尽废古义,故史臣之论云尔。迨乾淳以后,讲学家门户日坚,羽
翼日众,铲除异已,惟恐有一字之遗,遂无复称引之者,而陈氏《书录解题》
亦遂不着录。知其佚在南宋时矣。惟唐时旧本流传,存於海外。康熙九年,日本
国山井鼎等作《七经孟子考文》,自称其国有是书,然中国无得其本者,故朱彝
尊《经义考》注曰:“未见”。今恭逢我皇上右文稽古,经籍道昌,乃发其光於
鲸波鲛室之中,藉海舶而登秘阁。殆若有神物捴诃,存汉、晋经学之一线,俾待
圣世而复显者。其应运而来,信有非偶然者矣。据《中兴书目》,称侃以何晏
《集解》去取为《疏》十卷。又列晋卫瓘、缪播、栾肇、郭象、蔡谟、袁宏、江
淳、蔡系、李充、孙绰、周瑰、范甯、王珉等十三人爵里於前,云“此十三家
是江熙所集。其解释於何《集》(案“何集”二字,不甚可解,盖何氏《集解》
之省文,今姑仍原本录之)无妨者亦引取为说,以示广闻”云云。此本之前,列
十三人爵里,数与《中兴书目》合。惟“江厚”作“江淳”、“蔡溪”作“蔡系”、
“周怀”,作“周瑰”,殆传写异文欤?其《经》文与今本亦多异同。如“举
一隅”句下有“而示之”三字,颇为冗赘,然与《文献通考》所引石经《论语》
合。“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下有“已矣”二字,亦与钱曾《读书敏
求记》所引高丽古本合。其《疏》文与余萧客《古经解钩沉》所引,虽字句或有
小异,而大旨悉合。知其确为古本,不出依托。观《古文孝经》孔安国《传》,
鲍氏知不足斋刻本信以为真,而《七经孟子考文》乃自言其伪,则彼国於授受源
流,分明有考,可据以为信也。至“临之以庄则敬”作“临民之以庄则敬”,
《七经孟子考文》亦疑其“民”字为误衍,然谨守古本而不敢改,知彼国递相传
写,偶然讹舛或有之,亦未尝有所窜易矣。至何氏《集解》,异同尤夥。虽其中
以“包氏”为“苞氏”,以“陈恒”为“陈桓”之类,不可据者有之,而胜於明
刻监本者亦复不少,尤可以旁资考证也。
△《论语正义》·二十卷(内府藏本)
魏何晏注,宋邢昺疏。昺字叔明,曹州济阴人。太平兴国中擢九经及第。官
至礼部尚书。事迹具《宋史》本传。是书盖咸平二年诏昺改定旧疏,颁列学官,
至今承用,而传刻颇讹。《集解》所引十三家,今本各题曰“某氏”,皇侃《义
疏》则均题其名。案《奏进序中》称集诸家之善,记其姓名。侃《疏》亦曰:
“何集注皆呼人名,惟包独言氏者,包名咸,何家讳咸,故不言也。”与《序》
文合。知今本为后来刊版之省文,然周氏与周生烈遂不可分,殊不如皇本之有别。
考邢昺《疏》中亦载皇侃何氏讳咸之语,其疏“记其姓名”句则云:“《注》但
记其姓,而此连言名者,以着其姓所以名其人,非谓名字之名也。”是昺所见之
本已惟题姓,故有是曲说。《七经孟子考文》称其国皇侃《义疏》本为唐代所传,
是亦一证矣。其文与皇侃所载亦异同不一,大抵互有短长。如《学而篇》“不患
人之不己知”章,皇《疏》有王肃《注》一条,《里仁篇》“君子之於天下也”
章,皇《疏》有何晏《注》一条,今本皆无。观顾炎武《石经考》,以石经《仪
礼》校监版,或并经文全节漏落,则今本《集解》传刻佚脱,盖所不免。然蔡邕
石经《论语》於“而在萧墙之内”句,两本并存,见於《隶释》。陆德明《经典
释文》於诸本同异,亦皆并存。盖唐以前经师授受,各守专门。虽经文亦不能画
一,无论注文。固不必以此改彼,亦不必以彼改此。今仍从今本录之,所以各存
其旧也。昺《疏》,《宋志》作十卷。今本二十卷,盖后人依《论语》篇第析之。
晁公武《读书志》称其亦因皇侃所采诸儒之说,刊定而成。今观其书,大抵翦皇
氏之枝蔓,而稍傅以义理。汉学、宋学,兹其转关。是《疏》出而皇《疏》微,
迨伊、洛之说出而是《疏》又微。故《中兴书目》曰:“其书於章句训诂名物之
际详矣。”盖微言其未造精微也。然先有是《疏》,而后讲学诸儒得沿溯以窥其
奥。祭先河而后海,亦何可以后来居上,遂尽废其功乎?
△《论语笔解》·二卷(浙江郑大节家藏本)
旧本题“唐韩愈、李翱同注”。中间所注,以“韩曰”、“李曰”为别。考
《张籍集》《祭韩愈》诗,有“《论语》未讫注,手迹今微茫”句。邵博《闻见
后录》遂引为《论语》注未成之证。而李汉作《韩愈集序》,则称有《论语注》
十卷,与籍诗异。王楙《野客丛谈》又引为已成之证。晁公武《读书志》称《四
库、邯郸书目》皆无之,独田氏《书目》有韩氏《论语》十卷,《笔解》两卷。
是《论语注》外别出《笔解》矣。《新唐书·艺文志》载愈《论语注》十卷,亦
无《笔解》。惟郑樵《通志》着录二卷,与今本同。意其书出於北宋之末。然唐
李匡乂,宣宗大中时人也,所作《资暇录》一条云:“《论语》‘宰予昼寝’,
梁武帝读为寝室之寝。昼作胡卦反,且云当为画字,言其绘画寝室。今人罕知其
由,咸以为韩文公所训解。”又一条云:“‘伤人乎不问马’,今亦谓韩文公读
不为否。”然则大中之前已有此本,未可谓为宋人伪撰。且“昼寝”一条今本有
之,“厩焚”一条今本不载,使作伪者剽掇此文,不应两条相连,摭其一而遗其
一。又未可谓因此依托也。以意推之,疑愈注《论语》时,或先於简端有所记录,
翱亦间相讨论,附书其间。迨书成之后,后人得其稿本,采注中所未载者,别录
为二卷行之。如程子有《易传》,而《遗书》之中又别有论《易》诸条;朱子有
《诗传》,而朱鉴又为《诗传遗说》之例。题曰《笔解》,明非所自编也。其今
本或有或无者,则由王存以前世无刊本,传写或有异同。邵博所称三月字作音一
条,王楙所见本亦无之,则诸本互异之明证矣。王存本今未见。魏仲举刻《韩文
五百家注》,以此书附末,今传本亦稀。此本为明范钦从许勃本传刻,前载勃
《序》,仍称《笔解论语》一十卷,疑字误也。又赵希弁《读书附志》曰:“其
间‘翱曰’者,李习之也。”明旧本愈不着名,而翱所说则题名以别之。此本改
称“韩曰”、“李曰”,亦非其旧矣。
△《孟子音义》·二卷(两江总督采进本)
宋孙奭撰。唐陆德明《经典释文》於群经皆有《音义》,独阙《孟子》。奭
奉敕校定赵岐《注》,因刊正唐张镒《孟子音义》及丁公着《孟子手音》二书,
兼引陆善经《孟子注》以成此书。其《序》文前半,与世传奭《孟子正义序》同。
盖《正义》伪《序》,即缘此《序》而点窜也。书中所释,称一遵赵《注》,而
以今本校之,多不相符。如《梁惠王篇上》曰“集穆”、曰“太平”、曰“谲”,
《篇下》曰“恂”、曰“无堕”、曰“夫将”。《公孙丑篇上》曰“介者”,
《篇下》曰“素餐”、曰“藉道”、曰“危行”、曰“食功”。《滕文公篇上》
曰“景行”、曰“论语”、曰“力行近仁”、曰“师知”,《篇下》曰“素餐”、
曰“涅”、曰“骈踬”、曰“周公卬思”。《离娄篇上》曰“踣”、曰“恐栗”、
曰“三省”、曰“而错”、曰“桐子”,《篇下》曰“不比”、曰“由天”、曰
“风谕”、曰“见几”、曰“好言”、曰“忮”、曰“之行”、曰“行其”、曰
“五伯”、曰“辟害”、曰“跌”、曰“污”。《万章篇上》曰“百行”、曰
“舍小”,《篇下》曰“沮溺”、曰“景行”、曰“伊发有莘”。《告子篇上》
曰“长义”、曰“好下”、曰“几成”,《篇下》曰“雨雪”、曰“瀌々”、
曰“见睍”、曰“或折”。《尽心篇上》曰“远之”、曰“下贱”、曰“邪辟”、
曰“辟若”、曰“蟠辟”、曰“论之一篑”、曰“瞀”、曰“柚<木莘>”、曰“和
寡”,《篇下》曰“远祸”、曰“恶杀”、曰“舍生”、曰“为之”、曰“造”、
曰“臧否”、曰“自遗”、曰“子率”、曰“剖其末”、曰“孟子”。《篇叙》
曰“其行”、曰“当期”、曰“括”。凡六十有九条,皆今本《注》文所无。惟
《孟子注》之单行者,世有传钞宋本,尚可稽考。伪《正义》删改其文,非复赵
岐原书,故与《音义》不相应也。因是书可以证岐《注》之旧,并可以证奭《疏》
之伪,则其有功典籍,亦不细矣。
(案:宋《礼部韵略》所附条式,自元佑中即以《论语》、《孟子》试士。
是当时已尊为经。而晁氏《读书志》,《孟子》仍列儒家。至陈氏《书录解题》,
始与《论语》同入经部。盖宋尊《孟子》,始王安石。元佑诸人务与作难,故司
马光《疑孟》,晁说之《诋孟》作焉。非攻《孟子》,攻安石也。白珽《湛渊静
语》所记,言之颇详。晁公武不列於经,犹说之之家学耳。陈振孙虽改晁氏之例,
列之於经,然其立说,乃以程子为词,则亦非尊《孟子》,仍尊程子而已矣。考
赵岐《孟子题词》,汉文帝时已以《论语孝经》、《孟子》同置博士。而孙奭是
编,实大中祥符间奉敕校刊《孟子》所修。然则表章之功,在汉为文帝,在宋为
真宗。训释之功,在汉为赵岐,在宋为孙奭,固不始於王安石,亦不始於程子。
纷纷门户之爱憎,皆逐其末也。)
△《论语拾遗》·一卷(江苏巡抚采进本)
宋苏辙撰。辙有《诗传》,已着录。是书前有《自序》,称少年为《论语略
解》,其兄轼谪黄州时,撰《论语说》,取所解十之二三。大观丁亥,闲居颍川,
与其孙籀等讲《论语》,因取轼说之未安者,重为此书。轼书,《宋志》作四卷,
《文献通考》作十卷。今未见传本,莫详孰是,其说亦不可复考。此书所补凡二
十七章,其以“思无邪”为无思,以“从心不逾矩”为无心,颇涉禅理。以“苟
志於仁矣无恶也”为有爱而无恶,亦冤亲平等之见。以“朝闻道夕死可矣”为虽
死而不乱,尤去来自如之义。盖眉山之学本杂出於二氏故也。其显驳轼说者凡三
条。“请讨陈恒”一章,轼以为能克田氏则三桓不治而自服,孔子欲借此以张公
室。辙则以为虽知其无益,而欲明君臣之义。“子见南子”及“齐人归女乐”二
章,轼以为灵公未受命者故可,季桓子已受命者故不可。辙则以为诸侯之如卫灵
公者多,不可尽去。齐间孔子,鲁君大夫已受其饵,孔子不去则坐受其祸。“泰
伯至德”一章,轼以为泰伯不居其名,故乱不作;鲁隐、宋宣取其名,是以皆被
其祸。辙则以为鲁之祸始於摄,宋之祸成於好战,皆非让之过。其说皆较轼为长。
他如以“刚毅木讷”与“巧言令色”相证,以“六蔽”章之不好学与“入孝出弟”
章之学文互勘,亦颇有所发明。历来着录,今亦存备一家焉。
△《孟子解》·一卷(江苏巡抚采进本)
宋苏辙撰。旧本首题“颍滨遗老”字,乃其晚岁退居之号。以陈振孙《书录
解题》考之,实少年作也。凡二十四章。一章谓圣人躬行仁义而利存,非以为利;
二章谓文王之囿七十里,乃山林薮泽与民共之;三章谓小大贵贱,其命无不出於
天,故曰畏天乐天。四章引责难於君,陈善闭邪,畜君为好君;五章谓浩然之气
即子思之所谓诚;六章论养气在学,而待其自至;七章论知言,曰知其所以病;
八章以克己复礼解射者正己;九章论贡之未善,由先王草创之初,故未能周密;
十章论陈仲子之廉,病在使天下之人无可同立之人;十六章论孔子以微罪行为上
以免君,下以免我;十八章论事天立命;十九章论顺受其正;二十二章论进锐退
速;二十四章论扩充仁义:立义皆醇正不支。二十章以《周官》八议驳窃负而逃;
二十三章以司马懿、杨坚得天下,言仁不必论得失:亦自有所见。惟十一章谓学
圣不如学道,十二章、十三章、十四章以孔子之论性难孟子之论性,十五章以智
属夷惠、力属孔子,十七章以贞而不亮难君子不亮,二十一章以形色天性为强饰
於外,皆未免驳杂。盖瑕瑜互见之书也。然较其晚年着述纯入佛老者,则谨严多
矣。
△《论语全解》·十卷(浙江汪启淑家藏本)
宋陈祥道撰。祥道有《礼书》,已着录。晁公武《读书志》云:“王介甫
《论语注》,其子雱作《口义》,其徒陈用之作《解》。绍圣后皆行於场屋,为
当时所重。”又引或人言,谓用之书乃邹浩所着,托之用之。考《宋史·艺文志》
别有邹浩《论语解义》十卷,则浩所着原自为一书,并未托之祥道,疑或人所言
为误。此本有祥道《自序》,首题“门人章粹校勘”,而每卷皆标曰“重庆陈用
之真本经论语全解”,未详其义。岂尔时尝以是本为经义通用之书,故云然耶?
祥道长於三《礼》之学,所作《礼书》,世多称其精博。故诠释《论语》,亦於
礼制最为明晰。如解“躬自厚而薄责於人”章,则引《乡饮酒》之义以明之。解
“师冕见”章,则引礼“待瞽者如老者”之义以明之。虽未必尽合经义,而旁引
曲证,颇为有见。又如“臧文仲居蔡”章,则云:“冀多良马称骥,泸水之黑称
卢,蔡出宝龟称蔡。”於“《关雎》之乱”章,则云:“治污谓之污,治弊谓之
弊,治荒谓之荒,治乱谓之乱。”此类俱不免创立别解,而连类引伸,亦多有裨
於考证。惟其学术本宗信王氏,故往往杂据《庄子》之文以作证佐,殊非解经之
体。以其间徵引详核,可取者多,故不以一眚掩焉。
△《孟子传》·二十九卷(内府藏本)
宋张九成撰。九成字子韶,自号无垢居士。其先开封人,徙居钱塘。绍兴二
年进士第一人,授镇东军佥判,历宗正少卿,兼侍讲,权刑部待郎。忤秦桧,诬
以谤讪,谪居南安军。桧死,起知温州,匄祠归。卒,赠太师崇国公,谥文忠。
事迹具《宋史》本传。《宋史·艺文志》载九成《孟子拾遗》一卷,今附载《横
浦集》中。《文献通考》载九成《孟子解》十四卷,朱彝尊《经义考》注云“未
见”。此本为南宋旧椠,实作“孟子传”,不作“孟子解”。又《尽心篇》已佚,
而《告子篇》以上已二十九卷,则亦不止十四卷,盖《通考》传写误也。九成之
学出於杨时,又喜与僧宗杲游,故不免杂於释氏。所作《心传》、《日新》二录,
大抵以禅机诂儒理。故朱子作《杂学辨》,颇议其非。惟注是书,则以当时冯休
作《删孟子》,李觏作《常语》,司马光作《疑孟》,晁说之作《诋孟》,郑厚
叔作《艺圃折衷》,皆以排斥《孟子》为事,故特发明于义利经权之辨,着《孟
子》尊王贱霸有大功,拨乱反正有大用。每一章为《解》一篇,主於阐扬宏旨,
不主於笺诂文句。是以曲折纵横,全如论体。又辨治法者多,辨心法者少,故其
言亦切近事理,无由旁涉於空寂。在九成诸着作中,此为最醇。至於草芥、寇雠
之说,谓人君当知此理,而人臣不可有此心。观其眸子之说,谓了与眊乃邪正
之分,不徒论其明暗,又必有孟子之学识,而后能分其邪正。尤能得文外微旨。
王若虚《滹南老人集》有《孟子辨惑》一卷,其《自述》有曰“孟子之书,随机
立教,不主故常,凡引人於善地而已。司马君实着所疑十馀篇,盖浅近不足道也。
苏氏解《论语》,与《孟子》辨者八,其论差胜。及细味之,亦皆失其本旨。张
九成最号深知者,而复不能尽。如论‘行仁政而王’、‘王者之不作’,曲为护
讳,不敢正言,而猥曰‘王者,王道也’,此犹是郑厚叔辈之所见。至於对齐宣
汤武之问、辨任人食色之惑,皆置而不能措口”云云,盖於诸家《注》中独许九
成,而尚有所未尽慊。不知“行仁政而王”之类,文义分明,九成非不能解,特
以孟子之意欲拯当日之战争,九成之解则欲防后世之僣乱。虽郢书燕说,於世道
不为无益。至於汤武放伐、任人食色,阙其所疑,正足见立说之不苟。是固不足
为九成病也。
△《尊孟辨》·三卷、《续辨》·二卷、《别录》·一卷(永乐大典本)
宋余允文撰。允文字隐文,建安人。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载是书,卷数
与今本合。朱彝尊《经义考》仅云附载《朱子全集》中,而条下注“阙”字。盖
自明中叶以后,已无完本矣。今考《永乐大典》所载,凡辨司马光《疑孟》者十
一条,附《史剡》一条,辨李觏《常语》者十七条,郑厚叔《艺圃折衷》者十条。
《续辨》则辨王充《论衡·刺孟》者十条,辨苏轼《论语说》者八条。此后又有
《原孟》三篇,总括大意,以反覆申明之。其《尊孟辨》及《续辨》、《别录》
之名,亦厘然具有条理,盖犹完书。今约略篇页,以《尊孟辨》为三卷,《续辨》
为二卷,《别录》为一卷。冠原《序》於前,而系朱子《读余氏尊孟辨说》於后。
首尾完具,复还旧观,亦可谓久湮复显之秘帙矣。考朱子集中有《与刘共父书》,
称允文干预宋家产业,出言不逊,恐引惹方氏复来生事,令陈、吴二妇作状经府
告之。则允文盖武断於乡里者,其人品殊不足重。又周密《癸辛杂识》载,晁说
之着论非《孟子》。建炎中,宰相进拟除官。高宗以《孟子》发挥正道,说之何
人,乃敢非之,勒令致仕。然则允文此书,其亦窥伺意旨,迎合风气而作,非真
能辟邪卫道者欤?然当群疑蜂起之日,能别白是非而定一尊,於经籍不为无功。
但就其书而观,固卓然不磨之论也。
△《大学章句》·一卷、《论语集注》·十卷、《孟子集注》·七卷、《中
庸章句》·一卷(通行本)
宋朱子撰。案《论语》自汉文帝时立博士。《孟子》据赵岐《题词》,文帝
时亦尝立博士。以其旋罢,故史不载。《中庸说》二篇见《汉书·艺文志》。戴
颙《中庸传》二卷,梁武帝《中庸讲疏》一卷,见《隋书·经籍志》。惟《大学》
自唐以前无别行之本。然《书录解题》载司马光有《大学广义》一卷、《中庸广
义》一卷,已在二程以前,均不自洛闽诸儒始为表章。特其论说之详,自二程始;
定着“四书”之名,则自朱子始耳。原本首《大学》,次《论语》,次《孟子》,
次《中庸》。书肆刊本以《大学》、《中庸》篇页无多,并为一册,遂移《中庸》
於《论语》前。明代科举命题,又以作者先后,移《中庸》於《孟子》前。然非
宏旨所关,不必定复其旧也。《大学》古本为一篇。朱子则分别《经》、《传》,
颠倒其旧次,补缀其阙文。《中庸》亦不从郑注分节。故均谓之“章句”。《论
语》、《孟子》融会诸家之说,故谓之“集注”。犹何晏注《论语》,裒八家之
说称《集解》也。惟晏《注》皆标其姓,朱子则或标或不标,例稍殊焉。《大学》
章句,诸儒颇有异同,然“所谓诚其意者”以下并用旧文,所特创者不过补《传》
一章,要非增於八条目外。既於理无害,又於学者不为无裨,何必分门角逐欤?
《中庸》虽不从郑《注》,而实较郑《注》为精密。盖考证之学,宋儒不及汉儒;
义理之学,汉儒亦不及宋儒。言岂一端,要各有当,况郑《注》之善者,如“戒
慎乎其所不睹”四句,未尝不采用其意;“虽有其位”一节,又未尝不全袭其文。
观其去取,具有鉴裁,尤不必定执古义以相争也。《论语》、《孟子》亦颇取古
注。如《论语》“瑚琏”一条与《明堂位》不合,《孟子》“曹交”一《注》与
《春秋传》不合,论者或以为疑。不知“瑚琏”用包咸注,“曹交”用赵岐《注》,
非朱子杜撰也。又如“夫子之墙数仞”注“七尺曰仞”“掘井九仞”注“八尺曰
仞”,论者尤以为矛盾。不知“七尺”亦包咸《注》,“八尺”亦赵岐《注》也。
是知镕铸群言,非出私见。苟不详考所出,固未可概目以师心矣。大抵朱子平生
精力,殚於《四书》。其剖析疑似,辨别毫厘,实远在《易本义》、《诗集传》
上。读其书者要当於大义微言求其根本。明以来攻朱子者务摭其名物度数之疏,
尊朱子者又并此末节而回护之,是均门户之见,乌识朱子着书之意乎?
△《四书或问》·三十九卷(江苏巡抚采进本)
宋朱子撰。朱子既作《四书章句集注》,复以诸家之说纷错不一,因设为问
答,明所以去取之意,以成此书。凡《大学》二卷、《中庸》三卷、《论语》二
十卷、《孟子》十四卷。其书非一时所着。《中庸或问》原与《辑略》俱附《章
句》之末。《论语》、《孟子》则各自为书。其合为一帙,盖后来坊贾所并也。
中间《大学或问》用力最久。故朱子答潘恭叔问,尝自称诸书修得一过,《大学》
所改尤多,比旧已极详密。《中庸或问》则朱子平日颇不自惬。《语类》载游某
问:“《中庸》编集如何?”曰:“缘前辈诸公说得多了,其间尽有差舛处,又
不欲尽驳难他底,所以难下手。不比《大学》,都未曾有人说。”又载朱子以
《中庸或问》授黄
云“亦未有满意处。如评论程子诸子说处尚多粗”云云。
是其意犹以为未尽安也。至《论孟或问》,则与《集注》及《语类》之说往往多
所抵牾,后人或遂执《或问》以疑《集注》。不知《集注》屡经修改,至老未已,
而《或问》则无暇重编。故《年谱》称《或问》之书,未尝出以示人。书肆有窃
刊行者,亟请於县官,追索其版。又《晦庵集》中有《与潘端叔书》曰:“《论
语或问》,此书久无工夫修得。只《集注》屡更不定,却与《或问》前后不相应”
云云,可见异同之迹,即朱子亦不讳言。并录存之,其与《集注》合者,可晓然
於折衷众说之由;其于《集注》不合者,亦可知朱子当日原多未定之论,未可於
《语录》、《文集》偶摘数语,即为不刊之典矣。
△《论孟精义》·三十四卷(江苏巡抚采进本)
宋朱子撰。初,朱子於隆兴元年辑诸家说《论语》者为《要义》,其本不传。
后九年为乾道壬辰,因复取二程、张子及范祖禹、吕希哲、吕大临、谢良佐、游
酢、杨时、侯仲良、尹焞、周孚先等十二家之说,荟稡条疏,名之曰《论孟
精义》,而自为之序。时朱子年四十三。后刻版於豫章郡,又更其名曰《要义》。
《晦庵集》中有《书论语孟子要义序后》,曰“熹顷年编次此书,锓版建阳,学
者传之久矣。后细考之,程、张诸先生说尚或时有所遗脱。既加补塞,又得毗陵
周氏说四篇有半於建阳陈焞明仲,复以附於本章。豫章郡文学南康黄某商伯既
以刻於其学,又虑夫读者疑於详略之不同也,属熹书於前《序》之左,且更定其
故号《精义》者曰《要义》”云云,是其事也。后又改其名曰《集义》,见於
《年谱》,今世刊本仍称《精义》,盖从朱子原《序》名之也。凡《论语》二十
卷,《孟子》十四卷。又各有《纲领》一篇,不入卷数。朱子初集是书,盖本程
氏之学以发挥经旨。其后采摄菁华,撰成《集注》。中间异同疑似,当加剖析者,
又别着之於《或问》。似此书乃已弃之糟粕。然考诸《语录》,乃谓:“读《论
语》须将《精义》看。”又谓:“《语孟集义》中所载诸先生语,须是熟读。一
一记於心下,时时将来玩味,久久自然理会得。”又似不以《集注》废此书者。
故今亦仍录存之焉。
△《中庸辑略》·二卷(江苏巡抚采进本)
宋石{敦山}编。朱子删定。{敦山}字子重,号克斋,新昌人。绍兴十五年进
士,官至太常主簿,出知南康军。《中庸》为《礼记》第三十一篇,孔颖达《疏》
引郑玄《目录》云:“此书於《别录》属通论。”《汉书·艺文志》有《中庸传》
二篇,颜师古注曰:“今《礼记》中有《中庸》一篇,亦非本礼经,盖子思之作。”
是书本以阐天人之奥,汉儒以无所附丽,编之《礼记》。实於五礼无所属,故刘
向谓之“通论”,师古以为非本礼经也。梁武帝尝作《义疏》,见於《隋志》,
然其书不传。迨有宋诸儒研求性道,始定为心传之要,而论说亦遂日详。故{敦山}
辑是编,断自周子、二程子、张子,而益以吕大临、谢良佐、游酢、杨时、侯仲
良、尹焞之说。初名《集解》。乾道癸巳,朱子为作《序》,极称其谨密详审。
越十有六年,淳熙己酉,朱子作《中庸章句》,因重为删定,更名《辑略》,而
仍以《集解》原《序》冠其首。观朱子《中庸章句自序》,称“既定着《章句》
一篇,以俟后之君子,而一二同志复取石氏书删其繁乱,名以《辑略》,且别为
《或问》以附其后”云云。据此,则是编及《或问》皆当与《中庸章句》合为一
书。其后《章句》孤行,而是编渐晦。明嘉靖中,御史新昌吕信卿始从唐顺之得
宋椠旧本,刻之毗陵。凡先儒论说见於《或问》所驳者,多所芟节。如第九章游
氏以舜为绝学无为之说,杨氏有能斯有为之说、第十一章游氏离人立於独未发有
念之说,多竟从删薙,不复存其说於此书。至如第一章内所引程子答苏季明之次
章,《或问》中亦力斥其记录失真,而原文乃仍载书中。或为失於刊削,或为别
有取义,则其故不可得详矣。
△《论语意原》·二卷(浙江吴玉墀家藏本)
宋郑汝谐撰。汝谐有《东谷易翼传》,已着录。是编前有《自序》,称:
“二程、横渠、杨、谢诸公互相发明,然后《论语》之义显。谓诸公有功於《论
语》则可,谓《论语》之义备见於诸公之书则不可。予於此书少而诵,长而辨,
研精覃思,以求其指归。既断以己说,复附以诸公之说,期归於当而已。”又称:
“初镌版於赣、於洪。始意欲以诱掖晚学,失之太详,辄掇其简要者,复镌於池
阳。”则汝谐此书,凡再易稿,亦可谓刻意研求矣。陈振孙《书录解题》载《论
语意原》一卷,不着撰人。《宋志》因之。似乎尚别有一书适与同名。然振孙载
《诗总闻》讹为三卷,亦云不知撰人。及核其解题,则确为王质之书。疑所载者
即汝谐此书,偶未考其名也。真德秀《序》称其学出於伊、洛,然所说颇与朱子
《集注》异。如以卫灵公问陈非不可对,乃有托而行;以子贱为人沉厚默简,非
鲁多君子,不能取其君子:皆足以备一解。至以“使民战栗”为鲁哀公之语、以
“见善如不及”二节连下“齐景公”、“伯夷叔齐”为一章,则大奇矣(案钱时
《四书管见》亦以“见善如不及”章与下章连合为一)。然综其大致,则精密者
居多。故德秀称其言虽异於先儒,而未尝不合义理之正。朱子亦曰:“赣州所刊
《论语解》,乃是郑舜举侍郎者。中间略看,亦有好处。”是朱子亦不以其异己
为嫌也。
△《癸巳论语解》·十卷(浙江汪启淑家藏本)
宋张栻撰,其书成於乾道九年,是年岁在癸巳,故名曰《癸巳论语解》。考
《朱子大全集》中备载与栻商订此书之语,抉摘瑕疵多至一百一十八条,又订其
误字二条。以今所行本校之,从朱子改正者仅二十三条,馀则悉仍旧稿,似乎龂
龂不合。然“父在观其志”一章,朱子谓旧有两说,当从前说为顺。反覆辨论,
至於二百馀言。而后作《论语集注》,乃竟用何晏《集解》所引孔安国义,仍与
栻说相同。盖讲学之家,於一字一句之异同,务必极言辨难,断不肯附和依违。
中间笔舌相攻,或不免於激而求胜。迨学问渐粹,意气渐平,乃是是非非,坦然
共白,不复回护其前说。此造诣之浅深,月异而岁不同者也。然则此一百一十八
条者,特一时各抒所见,共相商榷之言,未可以是为栻病。且二十三条之外,栻
不复改,朱子亦不复争,当必有涣然冰释,始异而终同者。更不必执文集旧稿,
以朱子之说相难矣。
△《癸巳孟子说》·七卷(浙江汪启淑家藏本)
宋张栻撰。是书亦成於乾道癸巳。於王霸之辨、义利之分,言之最明。《自
序》称:“岁在戊子,缀所见为《孟子说》。明年冬,会有严陵之命,未及终篇。
辛卯岁自都司罢归,秋冬行大江中,读旧说,多不满意,从而删正之。还抵故庐,
又二载,始克缮写。”盖其由左司员外郎出知严州,退而家居时作也。栻之出也,
以谏除张说为执政,故是编於“臧仓沮孟子”及“王驩为辅行”两章,皆微有寄
托於时事。至於解“交邻”章云:“所谓畏天者,亦岂但事大国而无所为也,盖
未尝委於命而已。故修德行政、光启王业者,太王也。养民训兵、卒殄寇雠者,
句践也。末及周平王,惟不怒骊山之事,故东周卒以不振。”其辞感愤,亦为南
渡而发。然皆推阐经义之所有,与胡安国《春秋传》务於借事抒议而多失笔削之
旨者,固有殊焉。
△《石鼓论语问答》·三卷(江苏巡抚采进本)
宋戴溪撰。溪有《续吕氏家塾读诗记》,已着录。是书卷首有宝庆元年许复
道《序》,称淳熙丙午、丁未间,溪领石鼓书院山长,与湘中诸生集所闻而为此
书。朱子尝一见之,以为近道。陈振孙《书录解题》所载与《序》相符。其书诠
释义理,持论醇正,而考据间有疏舛。如解“缁衣羔裘”节,先加明衣亲身,次
加中衣,冬则次加裘,裘上加裼衣,裼衣之上加朝服。其说本於崔灵恩,不为无
据。然《诗·羔裘篇》孔《疏》谓:“《玉藻》:‘君衣狐白裘,锦衣以裼之。’”
又云:“以帛裹布非礼也。”郑《注》云:“冕服中衣用素,朝服中衣用布。”
若皮弁之下即以锦衣为裼,即是以帛裹布。故知中衣在裼衣之上。其文甚明。溪
盖未之深考。又解“吉月必朝服而朝”节,谓《玉藻》“天子玄端而朝日於东门
之外”不必依郑《注》改“端”为“冕”,盖称端者通冠冕言之。其说亦据《乐
记》“端冕而听古乐”郑《注》“端为玄衣”、孔《疏》“端为玄冕。凡冕服皆
其制正幅,故称端也”。然《玉藻》“天子玄端而朝日於东门之外”与下文“玄
端而居”对举见异,故朝日玄冕即不得通称玄端。此郑所以决冕之误为端,溪亦
失考也。然训诂、义理,说经者向别两家。各有所长,未可偏废。溪能研究经意,
阐发微言,於学者不为无补,正不必以名物典故相绳矣。
△《蒙斋中庸讲义》·四卷(永乐大典本)
宋袁甫撰。甫字广微,鄞县人。宝文阁直学士燮之子。嘉定七年进士,官至
吏部侍郎,兼国子祭酒,权兵部尚书。谥正肃。事迹具《宋史》本传。史称所着
有《孟子解》,今未见传本,殆已亡佚。此书散见《永乐大典》中,而史志顾未
之及。惟朱彝尊《经义考》有甫所撰《中庸详说》二卷,注云“已佚”,或即是
书之别名欤?其书备列《经》文,逐节训解。盖平日录以授门弟子者。中间委曲
推阐,往往言之不足,而重言以申之。其学出於杨简,简之学则出於陆九渊,故
立说多与九渊相合。如讲“语大语小”一节云:“包罗天地,该括事物,天下不
能载者,惟君子能载之,而天下又何以载?幽通鬼神,微入毫发,天下不能破者,
惟君子能破之,而天下又何以破?”此即《象山语录》所云“天下莫能载者,道
大无外,若能载,则有分限矣。天下莫能破者,一事一物,纤悉微末,未尝与道
相离”之说也。其讲“自诚明”一节云:“诚不可传,可传者明。明即性也,不
在诚外也。”此即《象山语录》所云“诚则明,明则诚,此非有次第,其理自如
此”之说也。其他宗旨,大都不出於此。虽主持过当,或不免惝恍无归,要其心
得之处,未尝不自成一家。谨依《经》排辑,厘为四卷,以存金溪之学派。至其
甚谬於理者,则於书中别加案语,考正其误,以杜狂禅恣肆之渐焉。
△《四书集编》·二十六卷(两江总督采进本)
宋真德秀撰。德秀字希元,浦城人。庆元五年进士,中词科。绍定中拜参知
政事,进资政殿直学士,提举万寿观。卒谥文忠。事迹具《宋史·儒林传》。此
书惟《大学》一卷、《中庸》一卷为德秀所手定。《大学章句序》后有题记一行,
称“宝庆三年八月丁卯,后学真德秀编於学易斋”者,其成书年月也。其子志道
《序》,亦惟称《大学》、《中庸》,而云《论语、孟子集注》虽已点校,《集
编》则未成。咸淳九年(案原本作“咸宁九年”。宋无此年号,今改正)刘才之
《序》始称“西山所编《中庸》、《大学》,惟《论》、《孟》二书阙焉。扣之
庭闻,则云已经点校,但未编辑。是《论》、《孟》固未尝无成书。一旦论诸堂
上,学正刘朴谿承谓《读书记》中所载《论》、《孟》处,与今所刊《中庸》、
《大学》凡例同。其他如《文集》、《衍义》等书,亦有可采摭者。因勉其汇集
成书,凡五阅月而帙就,又五阅月而刊成”云云,是《论语》十卷、《孟子》十
四卷,皆刘承以德秀遗书补辑成之者也。朱子以《大学》、《中庸》、《论语》、
《孟子》合为《四书》,其《章句》多出新意,其《集注》虽参取旧文,而亦多
与先儒异。其所以去取之意,散见《或问》、《语类》、《文集》中,不能一一
载也。而《或问》、《语类》、《文集》又多一时未定之说与门人记录失真之处,
故先后异同,重复颠舛,读者往往病焉。是编博采朱子之说以相发明,复间附己
见以折衷讹异。志道《序》述德秀之言,自称有铨择刊润之功,殆非虚语。赵顺
孙《四书纂疏》备列德秀所着诸书,而不载其目。盖至宋末始刊,其出最晚,顺
孙未之见也。自是以后,踵而作者汗牛充栋,然其学皆不及德秀,故其书亦终不
及焉。
△《孟子集疏》·十四卷(两江总督采进本)
宋蔡模撰。模字仲觉,号觉轩,建安人。蔡沈之子,蔡抗之兄也。赵顺孙
《四书纂疏》载模所着有《大学演说》、《论语集疏》、《孟子集疏》,今惟此
书存。据卷末抗《后序》,称沈书以《论语·孟子集注》气象涵蓄,语意精密,
至引而不发,尤未易读。欲取《集义》、《或问》及张、吕诸贤门人高第往复问
答语,如朱子所谓蒐辑杂流、附益诸说者,类聚缕析,期於语脉分明,宗旨端的。
未及编次而卒。模乃与抗商榷以成此书,皆备列朱子《集注》原文,而发明其义,
故曰《集疏》,言如注之有疏也。然贾、孔诸《疏》循文阐衍,章句不遗。此则
或佐证注义,或旁推馀意,不尽一一比附。又谨守一家之说,亦不似疏文之曲引
博徵。大抵於诸说有所去取,而罕所辨订。惟“不得於言”一条致疑於《语录》、
《集注》之不同,以为未及修改。“效死而民勿去”一条引《语录》谓《注》中
“义”字当改“经”字而已。又“是乃仁术”一条,《集注》以“术”为法之巧,
模则引蔡氏之说曰:“《乐记注》:术,所由也。”又曰:“术,犹道也。此言
仁术,恐是仁心所发之路。”又“禹疏九河”一条,《集注》以简洁为两河,模
则引《尔雅》九河以简洁为一,谓《书传》与《集注》少异,《书传》实经先师
晚年所订正,当以为定(案朱子订正《书传》,仅及《大禹谟》之半。此模委曲
回护之言不足为据)。又“仁之端也”,《集注》训“端”为绪,蔡元定则训
“端”为尾,亦两存之。盖他说与师说异,则舍他说从师说;师说与祖父说异,
则又不得不舍师说以从祖父之说。此亦人情之至也。然抗《序》称始事於嘉熙己
亥,至丙午尚未敢脱稿,其简汰颇为不苟。故所取甚约,而大义已皆赅括,迥异
后来钞撮朱子之说,务以繁富相尚者。亦可知其渊源有自,知之确,故择之精矣。
△《论语集说》·十卷(内府藏本)
宋蔡节撰。节,永嘉人。始末未详。惟书首淳佑五年《进表》结衔称“朝散
郎、试太府卿、兼枢密副都承旨”,末有淳佑丙午文学掾姜文龙《跋》,即进书
之次年也。其例於全用一家者则独书姓名,於参用一两家者则各注本语之下,杂
用众说者则叠书姓名於末,润色以己意者则曰本某氏,皆谓之曰“集”。或附己
说於后,则别曰“节谓”节自为说者,谓之曰“释”。其互相发明之说,则夹注
於下。其推阐旁意之说,则低一字书之。是时朱子之说已行,故大旨率从《集注》。
其间偶有异同者,如“贤贤易色”谓贤人之贤为之改容更貌;“攻乎异端”谓攻
为攻击、害为反贻吾道之害(案此郑汝谐之说);“知其说者之於天下也”谓知
鲁之僣禘则名正、名正而天下不难治;“无所取材”谓无所取桴材(案此郑玄之
说);“不有祝鮀之佞”三句谓美色尚不足以免祸、惟口才乃可免,“不图为
乐之至於斯也”谓韶本揖逊之乐、今乃至於齐国(案此亦郑汝谐之说);“五十
以学易”谓夫子是时年未五十,故云加年;“互乡童子”一章不作错简;“不至
於谷”谓三年不能至於善,则所学已难乎有得;“没阶趋进”谓“进疑作退”;
“虽疏食菜羹瓜祭”谓瓜为如字,以祭字属下句;“三嗅而作”谓“嗅”疑作
“叹”(案此徐积之说),“冉有退朝”谓朝为从季氏至鲁君之朝;“不恒其德”
一节谓别为一章;“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谓为子路之言;“有马者借人乘之”
谓即史之阙文;“齐景公有马千驷”章连上为一章(案此郑汝谐、钱时二家之说);
“太师挚适齐”一章谓鲁君荒於女乐,故乐官散去。其中惟“太师挚”一章可备
一说,馀皆牵强穿凿。盖朱子於注《易》、注《诗》,诚不免有所遗议。至於
《论语集注》,则平生精力具在於斯,其说较他家为确,务与立异,反至於不中
理也。然出入者不过此数条,其馀则皆诠释简明,词约理该,终非胡文炳等所可
及焉。
△《中庸指归》·一卷、《中庸分章》·一卷、《大学发微》·一卷、《大
学本旨》·一卷(浙江巡抚采进本)
宋黎立武撰。立武字以常,新喻人。咸淳中举进士第三,仕至军器少监,国
子司业。宋亡不仕,闲居三十年以终。立武官抚州时校文,举吴澄充贡士,故澄
志其墓,自称曰门人。又称立武官秘省时,阅官书,爱二郭氏《中庸》。郭游程
门,新喻谢尚书仕夷陵,尝传其学。将由谢溯程以嗣其传,故言《大学》、《中
庸》等书间与世所崇尚者异义。盖《中庸》之学传自程子,后诸弟子各述师说,
门径遂岐。游酢、杨时之说为朱子所取,而郭忠孝《中庸说》以中为性、以庸为
道,亦云程子晚年之定论。立武《中庸指归》,皆阐此旨。至其《中庸》分章,
则以“天命之谓性”以下为一章,“仲尼曰”以下为二章,“君子之道费而隐”
以下为三章,“道不远人”以下为四章,“君子素其位而行”以下为五章,“君
子之道,辟如行远”以下为六章,“鬼神之为德”以下为七章,“哀公问政”以
下为八章,“诚者天之道也”以下为九章,“惟天下至诚”以下为十章,“诚者
自成”以下为十一章,“大哉圣人之道”以下为十二章,“仲尼祖述尧舜”以下
为十三章,“惟天下至圣”以下为十四章,“《诗》曰:衣锦尚絅”以下为十
五章。皆发明郭氏之旨,所言亦具有条理。其《大学》则《发微》一卷,谓曾子
传道在一贯,悟道在忠恕,造道在《易》之《艮》。大旨以止至善为归,而以诚
意为要。《本旨》一卷,仍用古本,皆以为曾子之书,不分《经》、《传》,而
以所称曾子为曾晳之言。要其归宿,与程、朱亦未相抵牾,异乎王守仁等借古本
以伸己说者也。惟其谓《中庸》、《大学》皆通於《易》,列图立说,丝连绳贯
而排之,则未免务为高论耳。此四书本合编,前有大德八年赵秉政《序》。其先
《中庸》后《大学》,盖亦从《礼记》原次。此本从今本《四书》之序,移《大
学》於《中庸》前,而以秉政之《序》介於四书之间,殊失本旨。今厘正之,还
其旧第焉。
△《四书纂疏》·二十六卷(内府藏本)
宋赵顺孙撰。顺孙字格庵,括苍人。考《黄溍集》有顺孙《阡表》,曰:
“自考亭朱子合四书而为之说,其微词奥旨散见於门人所记录者,莫克互见。公
始采集以为《纂疏》。盖公父少傅魏公雷,师事考亭门人滕先生璘,授以《尊所
闻集》。公以得於家庭者溯求考亭之原委,《纂疏》所由作也。”则顺孙距朱子
三传矣。故是书备引朱子之说,以翼《章句集注》。所旁引者惟黄干、辅广、陈
淳、陈孔硕、蔡渊、蔡沈、叶味道、胡泳、陈植、潘柄、黄士毅、真德秀、蔡模
一十三家,亦皆为朱子之学者,不旁涉也。邓文原作胡炳文《四书通序》,颇病
顺孙此书之冗滥,炳文亦颇摘其失。然经师所述,体例各殊。注者词尚简明,疏
者义存曲证。顺孙书以《疏》为名,而《自序》云“陪颖达、公彦后”,则固疏
体矣。繁而不杀,於理亦宜。文原殆未考孔、贾以来之旧式,故少见而多怪欤?
△《大学疏义》·一卷(浙江巡抚采进本)
宋金履祥撰。履祥有《尚书考注》,已着录。履祥籍隶兰溪,於王柏为同郡,
故受业於王柏。然柏之学,其诋毁圣经,乖方殊甚。履祥则谨严笃实,犹有朱子
之遗。初,朱子定《大学章句》,复作《或问》以申明之。其后《章句》屡改,
而《或问》则不复改,故前后抵牾,学者犹有所疑。履祥因随其章第,作《疏义》
以畅其旨,并作《指义》一篇以括其要,柳贯尝为之序。朱彝尊《经义考》於二
书皆注“未见”,但据《一斋书目》着於录。此本为金氏裔孙所刊,盖出於彝尊
《经义考》之后。然仅存此《疏义》一卷,其《指义》及贯《序》则并佚之矣。
书中依文铨解,多所阐发。盖仁宗延佑以前尚未复科举之制,儒者多为明经计,
不为程试计,故其言切实,与后来时文讲义异也。
△《论语集注考证》·十卷、《孟子集注考证》·七卷(浙江巡抚采进本)
宋金履祥撰。后有《自跋》,谓:“古书之有注者,必有疏。《论、孟考证》
即《集注》之疏。以有《纂疏》,故不名《疏》。而文义之详明者,亦不敢赘。
但用《经典释文》之例,表其疑难者疏之。”其书於朱子未定之说,但折衷归一。
於事迹典故,考订尤多。盖《集注》以发明理道为主,於此类率沿袭旧文,未遑
详核,故履祥拾遗补阙,以弥缝其隙,於朱子深为有功。惟其自称此书不无微牾,
自我言之则为忠臣;自他人言之则为谗贼,则殊不可训。夫经者古今之大常,理
者天下之公义。议论之得失惟其言,不惟其人。使所补正者果是,虽他人亦不失
为忠臣。使所补正者或非,虽弟子门人亦不免为谗贼。何以履祥则可,他人则必
不可?此宋元间门户之见,非笃论也。其中如辨《论语注》“公孙枝”云:“案
《左传》,当作公孙发,《集注》或传写之误。”辨《孟子注》“许行神农之言,
史迁所谓农家者流”云:“《史记》六家无农家,《汉书·艺文志》九流之中乃
有农家。”皆为典确。至於辨《公刘》“后稷之曾孙”一条,谓公刘避桀居邠,
去后稷世远,非其曾孙。不知古人凡远祖多称高祖,《左传》郯子称“我高祖少
皞”是也;凡远孙多称曾孙,《左传》蒯聩称“曾孙蒯瞆敢昭告皇祖文王”是
也。如此之类,则《注》不误而履祥反误,亦未尽确当不移。然其旁引曲证,不
苟异亦不苟同,视胡炳文辈拘墟回护,知有注而不知有经者,则相去远矣。书凡
一十七卷。首有许谦《序》,后有吕迟《刊书跋》,犹为旧本。朱彝尊《经义考》
称《一斋书目》作二卷,注曰“未见”。盖沿袭之误,不足据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