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评类一
文章莫盛於两汉。浑浑灏灏,文成法立,无格律之可拘。建安、黄初,
体裁渐备。故论文之说出焉,《典论》其首也。其勒为一书传於今者,则断自刘
勰、锺嵘。勰究文体之源流,而评其工拙;嵘第作者之甲乙,而溯厥师承。为例
各殊。至皎然《诗式》,备陈法律,孟棨《本事诗》,旁采故实。刘攽《中山诗
话》、欧阳修《六一诗话》,又体兼说部。后所论着,不出此五例中矣。宋、明
两代,均好为议论,所撰尤繁。虽宋人务求深解,多穿凿之词;明人喜作高谈,
多虚憍之论。然汰除糟粕,采撷菁英,每足以考证旧闻,触发新意。《隋志》附
总集之内,《唐书》以下则并於集部之末,别立此门。岂非以其讨论瑕瑜,别裁
真伪,博参广考,亦有裨於文章欤?
△《文心雕龙》·十卷(内府藏本)
梁刘勰撰。勰字彦和,东莞莒人。天监中兼东宫通事舍人,迁步兵校尉,兼
舍人如故。后出家为沙门,改名慧地。事迹具《南史》本传。其书“原道”以下
二十五篇,论文章体制,“神思”以下二十四篇,论文章工拙,合“序志”一篇
为五十篇。据《序志篇》,称上篇以下,下篇以上,本止二卷。然《隋志》已作
十卷,盖后人所分。又据《时序篇》中所言,此书实成於齐代。此本署梁通事舍
人刘勰撰,亦后人追题也。是书自至正乙未刻於嘉禾,至明弘治、嘉靖、万历间
凡经五刻。其“隐秀”一篇,皆有阙文。明末常熟钱允治,称得阮华山宋椠本,
钞补四百馀字。然其书晚出,别无显证,其词亦颇不类。如“呕心吐胆”,似摭
《李贺小传》语;“锻岁炼年”,似摭《六一诗话》论周朴语;称班姬为匹妇,
亦似摭锺嵘《诗品》语。皆有可疑。况至正去宋未远,不应宋本已无一存,三百
年后,乃为明人所得。又考《永乐大典》所载旧本,阙文亦同。其时宋本如林,
更不应内府所藏无一完刻。阮氏所称,殆亦影撰,何焯等误信之也。至字句舛讹,
自杨慎、朱谋<土韦>以下,递有校正,而亦不免於妄改。如《哀诔篇》赋宪之谥句,
皆云“赋宪”当作“议德”,盖以赋形近议,宪形近惪。惪,古德字也。
然考王应麟《玉海》曰:“周书谥法,惟三月既生魄,周公旦、太公望相嗣王发,
既赋宪受胪於牧之野,将葬,乃制作谥。《文心雕龙》云‘赋宪’之谥,出於此。”
然则二字不误,古人已言,以是例之,其以意雌黄者多矣。
△《文心雕龙辑注》·十卷(江苏巡抚采进本)
国朝黄叔琳撰。叔琳有《研北易钞》,已着录。考《宋史·艺文志》有辛处
信《文心雕龙注》十卷,其书不传。明梅庆生注,粗具梗概,多所未备。叔琳因
其旧本,重为删补,以成此编。其讹脱字句,皆据诸家校本改正。惟《宗经篇》
末附注,极论梅本之舛误,谓宜从王维俭本。而篇中所载,乃仍用梅本,非用王
本。殊自相矛盾。所注如《宗经篇》中《书实纪言》,而训诂茫昧,通乎《尔雅》,
则“文义晓然”句,谓《尔雅》本以释诗,无关书之训诂。案《尔雅》开卷第二
字,郭注即引《尚书》“哉生魄”为证,其他释书者不一而足,安得谓与书无关?
《诠赋篇》中“拓宇於楚词”句,拓宇字出颜延年《宋郊祀歌》,而改为《括宇》,
引《西京杂记》所载司马相如“赋家之心,包括宇宙”语为证。割裂牵合,亦为
未协。《史传篇》中“徵贿鬻笔之愆,公理辨之究矣”句,公理为仲长统字,此
必所着《昌言》中有辨班固徵贿之事。今原书已佚,遂无可考。观刘知几《史通》
亦载班固受金事,与此书同。盖《昌言》唐时尚存,故知几见之也。乃不引《史
通》互证,而引“陈寿索米事”为注,与《前汉书》何预乎。又《时序篇》中论
齐无太祖、中宗,《序志篇》中论李充不字宏范,皆不附和本书。而《指瑕篇》
中《西京赋》称“中黄贲获之畴”,薛综缪注,谓之阉尹句,今《文选》薛综注
中实无此语,乃独不纠弹。小小舛误,亦所不免。至於《徵圣篇》中“四象精义
以曲隐”句,注引易有四象,所以示也。又引《朱子本义》曰:“四象谓阴阳老
少。”案系辞易有四象,孔疏引庄氏曰:“四象谓六十四卦之中有实象,有假象,
有义象。有用象,为四象也。”又引何氏说:“以天生神物八句为四象,其解两
仪生四象,则谓金木水火秉天地而有。”是自唐以前均无阴阳老少之说,刘勰梁
人,岂知后有邵子易乎?又“秉文之金科”句,引扬雄《剧秦美新》。“金科玉
条”又引注曰:“谓法令也。言金玉,佞词也。”案李善注曰:“金科玉条谓法
令。言金玉,贵之也。”此云佞词,不知所据何本。且在《剧秦美新》,犹可谓
之佞词。此引注《徵圣篇》而用此注,不与本意剌谬乎?其他如注《宗经篇》三
坟、五典、八索、九邱,不引《左传》,而引伪孔安国书序。注《谐讔篇》荀
卿《蚕赋》,不引荀子《赋篇》,而引明人《赋苑》。尤多不得其根柢。然较之
梅注,则详备多矣。
△《诗品》·三卷(内府藏本)
梁锺嵘撰。嵘字仲伟,颍川长社人。与兄岏弟屿,并好学有名。齐永明中为
国子生。王俭举本州秀才,起家王国侍郎。入梁,仕至晋安王记室,卒於官。嵘
学通《周易》,词藻兼长。所品古今五言诗,自汉、魏以来一百有三人,论其优
劣,分为上、中、下三品。每品之首,各冠以序。皆妙达文理,可与《文心雕龙》
并称。近时王士祯极论其品第之间,多所违失。然梁代迄今,邈逾千祀,遗篇旧
制,什九不存,未可以掇拾残文,定当日全集之优劣。惟其论某人源出某人,若
一一亲见其师承者,则不免附会耳。史称嵘尝求誉於沈约,约弗为奖借,故嵘怨
之,列约中品。案约诗列之中品,未为排抑。惟序中深诋声律之学,谓蜂腰鹤膝,
仆病未能;双声叠韵,里俗已具。是则攻击约说,显然可见,言亦不尽无因也。
又一百三人之中,惟王融称王元长,不着其名,或疑其有所私尊。然徐陵《玉台
新咏》亦惟融书字,盖齐、梁之间避齐和帝之讳,故以字行,实无他故。今亦姑
仍原本,以存其旧焉。
△《文章缘起》·一卷(两淮马裕家藏本)
旧本题梁任昉撰。考《隋书·经籍志》载任昉《文章始》一卷,称有录无书。
是其书在隋已亡。《唐书·艺文志》载任昉《文章始》一卷,注曰张绩补。绩不
知何许人。然在唐已补其亡,则唐无是书可知矣。宋人修《太平御览》,所引书
一千六百九十种,挚虞《文章流别》、李充《翰林论》之类,无不备收,亦无此
名。今检其所列,引据颇疏。如以表与让表分为二类,骚与反骚别立两体;《挽
歌》云起缪袭,不知薤露之在前;《玉篇》云起凡将,不知苍颉之更古。崔骃达
旨,即扬雄《解嘲》之类,而别立旨之一名;崔瑗《草书势》,乃论草书之笔势,
而强标势之一目。皆不足据为典要。至於谢恩曰章,《文心雕龙》载有明释,乃
直以谢恩两字为文章之名。尤属未协,疑为依托,并书末洪适一跋亦疑从《盘洲
集》中钞入。然王得臣为嘉佑中人,而所作《麈史》有曰:“梁任昉集秦、汉以
来文章名之始,目曰文章缘起。自诗、赋、离骚至於势、约,凡八十五题,可谓
博矣。既载相如《喻蜀》,不录扬雄《剧秦美新》;录《解嘲》而不收韩非《说
杂》;取刘向《列女传》而遗陈寿《三国志评》。又曰:“任昉以三言诗起晋夏
侯湛,唐刘存以为始‘鹭于飞,醉言归’;任以颂起汉之王褒,刘以始於周公时
迈;任以檄起汉陈琳檄曹操,刘以始於张仪檄楚;任以碑起於汉惠帝作四皓碑,
刘以管子谓无怀氏封太山刻石纪功为碑;任以铭起於秦始皇登会稽山,刘以为蔡
邕铭论黄帝有巾几之铭”云云。所说一一与此本合,知北宋已有此本,其殆张绩
所补,后人误以为昉本书欤?明陈懋仁尝为之注,国朝方熊更附益之。凡编中题
注字者,皆懋仁语。题补注字者,皆熊所加。其注每条之下,蔓衍论文,多捃拾
挚虞、李充、刘勰之言,而益以王世贞《艺苑卮言》之类,未为精要。於本书间
有考证,而失於纠驳者尚多。议论亦往往纰缪。如谓枚乘《七发》源於孟子、庄
子之七篇,殊为附会。又谓乡约之类当仿王褒僮约为之,庶不失古意。不知僮约
乃俳谐游戏之作,其文全载《太平御览》中。岂可以为乡约之式,尤为乖舛。以
原本所有,姑附存之云尔。
△《本事诗》·一卷(两江总督采进本)
唐孟棨撰。棨字初中,爵里未详。王定保《唐摭言》称“棨出入场籍垂三十
馀年,年稍长於小魏公。其放榜日,出行曲谢”云云。则尝於崔沆下登第。书中
韩翃条内称:“开成中,余罢梧州。”亦不知为梧州何官。《新唐书·艺文志》
载此书,题曰孟启。毛晋《津逮秘书》因之。然诸家称引,并作棨字,疑唐志误
也。是书前有光启二年自序云:“大驾在褒中。”盖作於僖宗幸兴元时。皆采历
代诗人缘情之作,叙其本事。分情感、事感、高逸、怨愤、徵异、徵咎、嘲戏七
类。所记惟乐昌公主、宋武帝二条为六朝事,馀皆唐人。其中《士人代妻答诗》
一首,韦縠《才调集》作《葛鵶儿》。二人相去不远,盖传闻异词。《蔷薇花
落》一诗乃贾岛刺裴度作,棨所记不载缘起,疑传写脱误。其李白《饭颗山头》
一诗,论者颇以为失实。然唐代诗人轶事颇赖以存,亦谈艺者所不废也。晁公武
《读书志》载五代有处常子者,尝续棨书为二卷,仍依棨例,分为七章,皆唐人
之诗。今佚不传,惟棨书仅存云。
△《诗品》·一卷(内府藏本)
唐司空图撰。图有《文集》,已着录。唐人诗格传於世者,王昌龄、杜甫、
贾岛诸书,率皆依托。即皎然《杼山诗式》,亦在疑似之间。惟此一编,真出图
手。其《一鸣集》中有《与李秀才论诗书》,谓诗贯六义,讽谕抑扬,渟蓄渊
雅,皆在其中。惟近而不浮,远而不尽,然后可言意外之致。又谓梅止於酸,盐
止於咸,而味在酸咸之外。其持论非晚唐所及。故是书亦深解诗理,凡分二十四
品:曰雄浑,曰冲淡,曰纤秾,曰沉着,曰高古,曰典雅,曰洗炼,曰劲健,曰
绮丽,曰自然,曰含蓄,曰豪放,曰精神,曰缜密,曰疏野,曰清奇,曰委曲,
曰实境,曰悲慨,曰形容,曰超诣,曰飘逸,曰旷达,曰流动。各以韵语十二句
体貌之。所列诸体毕备,不主一格。王士祯但取其“采采流水,蓬蓬远春”二语,
又取其“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二语,以为诗家之极则,其实非图意也。
△《六一诗话》·一卷(江苏巡抚采进本)
宋欧阳修撰。修有《诗本义》,已着录。是书前有自题一行,称退居汝阴时
集之,以资闲谈。盖熙宁四年致仕以后所作。越一岁而修卒,其晚年最后之笔也。
陈师道《后山诗话》谓修不喜杜甫诗,叶梦得《石林诗话》谓修力矫西昆体。而
此编载论蔡都尉诗一条,刘子仪诗一条,殊不尽然。毛晋后跋所辨,亦公论也。
其中如“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一联,今见杜荀鹤《唐风集》,而修乃作周
朴诗。魏泰作《临汉隐居诗话》,诋其谬误。然考宋吴聿《观林诗话》曰:“杜
荀鹤诗句鄙恶,世所传《唐风集》首篇‘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者,余甚疑
不类荀鹤语。他日观唐人小说,见此诗乃周朴所作,而欧阳文忠公亦云尔。盖借
此引编以行於世矣”云云。然则此诗一作周朴,实有根据,修不误也。惟九僧之
名,顿遗其八,司马光《续诗话》乃为补之,是则记忆偶疏耳。
△《续诗话》·一卷(江苏巡抚采进本)
宋司马光撰。光有《易说》,已着录。是编题曰《续诗话》者,据卷首光自
作小引,盖续欧阳修《六一诗话》而作也。光传家集中具载杂着,乃不录此书。
惟左圭《百川学海》收之。然传家集中亦不录“切韵指掌图”,或二书成於编集
之后耶?光德行功业,冠绝一代,非斤斤於词章之末者。而品第诸诗,乃极精密。
如林逋之“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魏野之“数声离岸橹,几点别
州山”;韩琦之“花去晓丛蝴蝶乱,雨馀春圃桔槔闲”;耿仙芝之“草色引开盘
马地,箫声吹暖卖饧天”。寇准之《江南春诗》,陈尧佐之《吴江诗》,畅当、
王之涣之《鹳雀楼诗》,及其父《行色诗》,相沿传诵,皆自光始表出之。其论
魏野诗误改药字,及说杜甫“国破山河在”一首,尤妙中理解,非他诗话所及。
惟“梅尧臣病死”一条,与诗无涉,乃载之此书,则不可解。考光别有《涑水记
闻》一书,载当时杂事。岂二书并修,偶以欲笔於彼册者,误笔於此册欤?
△《中山诗话》·一卷(江苏巡抚采进本)
宋刘攽撰。攽有《文选类林》,已着录。当熙宁、元佑之间,攽兄弟以博洽
名一世,而吟咏则不甚着,惟此论诗之语独传。宋人所引,多称《刘贡父诗话》。
此本名曰中山,疑本无标目,后人用其郡望追题,以别於他家诗话也。花蕊夫人
《宫词》本一百首,攽称仅见三十馀篇。疑王安国初传之时,或好事者有所摘抄,
攽未见其全本也。其论李商隐《锦瑟诗》,以为令狐楚青衣之名,颇为影撰。其
论“赫连勃勃蒸土”一条,亦不确当。不但解杜甫诗“功曹非复汉萧何”句,考
之未审,为晁公武所纠;至开卷第二条所引刘子仪时,误以《论语》“师也辟”
为“师也达”。漫无驳正,亦不可解。所载嘲谑之词,尤为冗杂。攽好诙谐,尝
坐是为马默所弹。殆性之所近,不觉滥收欤?北宋诗话惟欧阳修、司马光及攽三
家号为最古。此编较欧阳、司马二家虽似不及,然攽在元佑诸人之中,学问最有
根柢。其考证论议,可取者多,究非江湖末派、钩棘字句以空谈说诗者比也。
△《后山诗话》·一卷(江苏巡抚采进本)
旧本题宋陈师道撰。师道有《后山丛谈》,已着录。是书《文献通考》作二
卷。此本一卷,疑后人合并也。陆游《老学庵笔记》深疑《后山丛谈》及此书,
且谓《丛谈》或其少作,此书则必非师道所撰。今考其中於苏轼、黄庭坚、秦观
俱有不满之词,殊不类师道语。且谓苏轼词如教坊雷大使舞,极天下之工,而终
非本色。案蔡绦《铁围山丛谈》,称雷万庆宣和中以善舞隶教坊。轼卒於建中靖
国元年六月,师道亦卒於是年十一月,安能预知宣和中有雷大使借为譬况。其出
於依托,不问可知矣。至谓陶潜之诗切於事情而不文,谓韩愈《元和圣德》诗於
集中为最下。而裴说《寄边衣》一首,诗格柔靡,殆类小词,乃亟称之,尤为未
允。其以王建《望夫石诗》为顾况作,亦间有舛误。疑南渡后旧稿散佚,好事者
以意补之耶?然其谓诗文宁拙毋巧,宁朴毋华,宁粗毋弱,宁僻毋俗。又谓善为
文者因事以出奇。江河之行,顺下而已,至其触山赴谷,风抟物激,然后尽天下
之变。持论间有可取。其解杜甫《同谷歌》之“黄独”,百舌诗之“谗人”,解
韦应物诗之“新橘”三百,驳苏轼《戏马台诗》之“玉钩、白鹤”,亦间有考证。
流传既久,固不妨存备一家尔。
△《临汉隐居诗话》·一卷(编修程晋芳家藏本)
宋魏泰撰。泰有《东轩笔录》,已着录。泰为曾布妇弟,故尝托梅尧臣之名,
撰《碧云騢》以诋文彦博、范仲淹诸人。及作此书,亦党熙宁而抑元佑。如论
欧阳修则恨其诗少馀味,而於“行人仰头飞鸟惊”之句始终不取;论黄庭坚则讥
其自以为工,所见实僻,而有“方其拾玑羽,往往失鹏鲸”之题;论石延年则以
为无大好处;论苏舜钦则谓其以奔放豪健为主;论梅尧臣则谓其乏高致。惟於王
安石则盛推其佳句。盖坚执门户之私,而甘与公议相左者。至“草草杯柈供笑
语,昏昏灯火话平生”一联,本王安石诗,而以为其妹长安县君所作,尤传闻失
实。然如论梅尧臣《赠邻居诗》不如徐铉,则亦未尝不确。他若引韩愈诗证《国
史补》之不诬,引《汉书》证刘禹锡称卫绾之误,以至评韦应物、白居易、杨亿、
刘筠诸诗,考王维诗中颠倒之字,亦颇有可采。略其所短,取其所长,未尝不足
备考证也。
△《优古堂诗话》·一卷(两江总督采进本)
宋吴幵撰。幵字正仲,滁州人。绍圣丁丑,中宏词科。靖康中,官翰林承旨。
与耿南仲力主割地之议,卒误国事。又为金人往来传道意旨,立张邦昌而事之。
建炎后窜谪以死。其人本不足道,而所作诗话乃颇有可采。其书凡一百五十四条,
多论北宋人诗,亦间及唐人。惟卷末载杨万里一条,时代远不相及,疑传写有讹,
或后人有所窜乱欤?所论惟卷末“吏部文章二百年”一条,“裹饭非子来”一条,
王僧“绰蜡凤”一条,“荷囊”一条,“阳燧”一条,“阳关图”一条,“珠还
合浦”一条,“黄金台”一条,“以玉儿为玉奴”一条,“东坡用事切”一条,
“妓人出家诗”一条,“蒸壶似蒸鸭”一条,“望夫石”一条,“落梅花折杨柳”
一条,兼涉考证。其馀则皆论诗家用字炼句,相承变化之由。夫夺胎换骨,翻案
出奇,作者非必尽无所本。实则无心闇合,亦多有之。必一句一字求其源出某某,
未免於求剑刻舟。即如李贺诗“桃花乱落如红雨”句,刘禹锡诗“摇落繁英堕红
雨”句,幵既知二人同时,必不相袭。岑参与孟浩然亦同时,乃以参诗“黄昏争
渡”字为用浩然《夜归鹿门》诗,不免强为科配。又知张耒诗《夕阳外》字本於
杨巨源,而不知《夕阳西》字本於薜能。可知辗转相因,亦复搜求不尽。然互相
参考,可以观古今人运意之异同,与遣词之巧拙。使读者因端生悟,触类引申,
要亦不为无益也。其中“蓬生麻中”一条,“畜不吠之犬”一条,“韩退之全用
列子文”一条,“韩退之学文而及道”一条,“定命论”一条,“富郑公之言出
元璹”一条,“宁人负我勿我负人”一条,皆兼论杂文,不专诗话。又“手滑”
一条,“应声虫”一条,更诗文皆不相涉。盖诗话中兼及杂事,自刘攽,欧阳修
等已然矣。
△《诗话总龟前集》·四十八卷、《后集》·五十卷(两江总督采进本)
宋阮阅撰。阅有《郴江百咏》,已着录。案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序曰:
“舒城阮阅,昔为郴江守,尝编《诗总》,颇为详备。盖因《古今诗话》,附以
诸家小说,分门增广。独元佑以来诸公诗话不载焉。考编此《诗总》,乃宣和癸
卯,是时元佑文章,禁而弗用,故阮因以略之”云云。据其所言,则此书本名
《诗总》。其改今名,不知出谁手也。此本为明宗室月窗道人所刊,并改其名为
阮一阅,尤为疏舛。其书《前集》分四十五门,所采书凡一百种。《后集》分六
十一门,所采书亦一百种。摭拾旧文,多资考证。惟分类琐屑,颇有乖於体例。
前有郴阳李易序,乃曰:“阮子旧集颇杂,月窗条而约之,汇次有义,棼结可寻。”
然则此书已经改窜,非其旧目矣。
△《彦周诗话》·一卷(江苏巡抚采进本)
宋许顗撰。顗,襄邑人,彦周其字也。始末无可考。书中有“宣和癸卯予游
嵩山”之语,下距建炎元年仅三年,当已入南宋矣。观书中载与惠洪面论《冷斋
夜话》评李商隐之误,惠洪即改正。又极推其《题李愬画像》诗,称在长沙相从
弥年。惠洪《冷斋夜话》亦记顗述李元膺《悼亡长短句》。盖亦宗元佑之学者,
所引述多苏轼、黄庭坚、陈师道语,其宗旨可想见也。顗议论多有根柢,品题亦
具有别裁。其谓韩愈齐梁及陈隋,众作等蝉噪语,不敢议,亦不敢从。又谓论道
当严,取人当恕。俱卓然有识。惟讥杜牧《赤壁》诗为不说社稷存亡,惟说二乔。
不知大乔,孙策妇。小乔,周瑜妇。二人入魏,即吴亡可知。此诗人不欲质言,
变其词耳。顗遽诋为秀才不知好恶,殊失牧意。又以适怨清和解李商隐《锦瑟》
诗,亦穿凿太甚。至汉武帝《李夫人歌》本以之时为韵,乃读立而望之偏为句,
则此歌竟不用韵,尤好奇而至於不可通。其他杂以神怪梦幻,更不免体近小说。
然论其大致,瑕少瑜多,在宋人诗话之中,犹善本也。
△《紫微诗话》·一卷(江苏巡抚采进本)
宋吕本中撰。本中有《春秋集解》,已着录。本中历官中书舍人,权直学士
院。故诗家称曰吕紫微,而所作诗话亦以紫微为名。其中如李鼎祚《易解》诸条,
偶涉经义;秦观《黄楼赋》诸条,颇及杂文;吴俦《倒语》诸条,亦间杂谐谑。
而大致以论诗为主。其学出於黄庭坚,尝作“江西宗派图”,以庭坚为祖,而以
陈师道等二十四人序列於下。宋诗之分门别户,实自是始。然本中虽得法於豫章,
而是编称述庭坚者惟“范元实”一条,“从叔知止”一条,“晁叔用”一条,
“潘邠老”二条,“晁无咎”一条,皆因他人而及之。其专论庭坚诗者,惟“欧
阳季默”一条而已。馀皆述其家世旧闻,及友朋新作。如横渠张子、伊川程子之
类,亦备载之,实不专於一家。又极称李商隐《重过圣女祠》诗“一春梦雨常飘
互,尽日灵风不满旗”一联,及嫦娥诗“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二
句,亦不主於一格。盖诗体始变之时,虽自出新意,未尝不兼采众长。自方回等
一祖三宗之说兴,而西昆、江西二派乃判如冰炭,不可复合。元好问题《中州集》
末,因有“北人不拾江西唾,未要曾郎借齿牙”句,实末流相诟,有以激之。观
於是书,知其初之不尽然也。王士祯《古夫于亭杂录》曰:“《紫微诗话》载张
子厚诗‘井丹已厌尝葱叶,庾亮何劳惜薤根’,三韭二十七,乃杲之事,与元规
何涉?张误用而居仁亦无辨证,何也?”今考《南齐书·庾杲之传》,杲之清贫
自业,食惟有韭菹、沦韭、生韭、杂菜。或戏之曰:“谁谓庾郎贫?食鲑尝有二
十七种。”则杲之但有食韭事,实不云薤。《晋书·庾亮传》载:“亮啖薤,
因留白。陶侃问曰:‘安用此为?’亮曰:‘故可以种。’则惜薤实庾亮事,与
杲之无关。此士祯偶然误记,安可反病本中失於辨证乎!
△《四六话》·二卷(江苏巡抚采进本)
宋王铚撰,铚有《侍儿小名录补遗》,已着录。其书皆评论宋人表启之
文。六代及唐,词虽骈偶,而格取浑成。唐末、五代,渐趋工巧。如罗隐代钱镠
《贺昭宗更名表》,所谓“右则虞舜之全文,左则姬昌之半字”者,当时以为警
策是也。宋代沿流,弥竞精切。故铚之所论,亦但较胜负於一联一字之间。至
周必大等,承其馀波,转加细密。终宋之世,惟以隶事切合为工。组织繁碎,而
文格日卑,皆铚等之论导之也。然就其一时之法论之,则亦有推阐入微者。如
诗家之有句图,未可废也。上卷之末,载其父素为滕甫辨谤乞郡劄子误刻苏轼集
中。铚据素手迹,殆必不诬。今轼集仍载此文,盖失於厘正。此亦足以资考订
焉。
△《珊瑚钩诗话》·三卷(江苏巡抚采进本)
宋张表臣撰。表臣字正民,里贯未详。官右承议郎,通判常州军州事。绍兴
中,终於司农丞。是编名曰《珊瑚钩》者,取杜甫诗“文采珊瑚钩”句也。其书
虽以诗话为名,而多及他文,间涉杂事,不尽论诗之语。又好自载其诗,务表所
长,器量亦殊浅狭。其论杜甫《游龙门奉先寺》诗,改“天阙”为“天阅”,引
据支离,已为前人所驳。又如论杜牧“拟把一麾江海去”句,以为误用颜延年语,
以麾斥之麾为麾旄。然考崔豹《古今注》曰:“麾者所以指麾也,武王执白旄以
麾是也。乘舆以黄,诸公以朱,刺史二千石以纁。”据其所说,则刺史二千石乃
得建麾。牧将乞郡,故有“拟把一麾”之语,未可云误。表臣所论亦非也。然表
臣生当北宋之末,犹及与陈师道游,与晁说之尤相善,故其论诗往往得元佑诸人
之馀绪。在宋人诗话之中,固与惠洪《冷斋夜话》在伯仲之间矣。
△《石林诗话》·一卷(江苏巡抚采进本)
宋叶梦得撰。梦得有《石林春秋传》,已着录。是编论诗,推重王安石者不
一而足。而於欧阳修诗,一则摘其评《河豚诗》之误,一则摘其语有不伦,亦不
复改,一则摭其疑“夜半钟声”之误。於苏轼诗,一则讥其“系懑割愁”之句为
险诨;一则讥其“捐三尺字”及“乱蛙”两部句为歇后;一则讥其失李廌;一则
讥其不能听文同;一则讥其石建牏厕之误。皆有所抑扬於其间。盖梦得出蔡
京之门,而其婿章冲则章惇之孙,本为绍述馀党。故於公论大明之后,尚阴抑元
佑诸人。然梦得诗文,实南、北宋间之巨擘。其所评论,往往深中窾会,终非他
家听声之见,随人以为是非者比。略其门户之私,而取其精核之论,分别观之,
瑕瑜固两不相掩矣。
△《藏海诗话》·一卷(永乐大典本)
宋《藏海诗话》载於《永乐大典》中,不着撰人名氏。自明以来,诸家亦不
着录。考《永乐大典》载宋吴可有《藏海居士集》,已裒辑成编,别着於录。与
此书名目相合。又集中有《为王诜题春江图诗》,又多与韩驹论诗之语。所载宣
和政和年月,及建炎初避兵南窜,流转楚粤,与此书卷末称自元佑至今六十馀年
者,时代亦复相合。则是书其可所作欤?其论诗每故作不了了语,似乎禅家机锋,
颇不免於习气。他如引徐俯之说,以杜甫“天棘蔓青丝”句为见柳而忆马,颇病
支离。讹渝阴为阴沦,并讹《广雅》为《尔雅》,亦小有舛误。然及见元佑旧人,
学问有所授受。所云:“诗以用意为主,而附之以华丽,宁对不工,不可使气弱,
足以救西昆秾艳之失。”又云:“凡看诗须是一篇立意,乃有归宿处。”又云:
“学诗当以杜为体,以苏、黄为用。杜之妙处藏於内,苏、黄之妙处发於外。”
又云:“绝句如小家事,句中着大家事不得。若山谷《蟹诗》用虎争及支解字,
此家事大,不当入诗中。”又云:“七言律诗极难做,盖易得俗,所以山谷别为
一体。”皆深有所见。所论有形之病、无形之病,尤抉摘入微。其他评论考证,
亦多可取。而胡仔《苕溪渔隐丛话》、魏庆之《诗人玉屑》网罗繁富,俱未及采
录。则在宋代已不甚显。固宜表而出之,俾谈艺者有考焉。
△《风月堂诗话》·二卷(内府藏本)
宋朱弁撰。弁有《曲洧旧闻》,已着录。是编多记元佑中欧阳修、苏轼、黄
庭坚、陈师道、梅尧臣及诸晁遗事。首尾两条,皆发明锺嵘“思君如流水既是即
目,明月照积雪羌无故实”之义,盖其宗旨所在。其论黄庭坚用昆体工夫,而造
老杜浑成之地,尤为窥见深际。后来论黄诗者皆所未及。前有自序。题庚申闰月。
考庚申为绍兴十年,当金熙宗天眷三年。弁以建炎元年使金,羁留十七年乃还,
则在金时所作也。末有咸淳壬申月观道人跋,称得於永城人朱伯玉家。盖北方所
传之本。意弁使金时遗其稿於燕京,度宗时始传至江左,故晁、陈二家皆不着录。
观元好问《中州集》收录弁诗,知其着作散落北方者多,固不得以晚出疑之矣。
其序但题甲子,不着绍兴纪年。殆亦金人传写,不用敌国之号,为之削去欤?
△《岁寒堂诗话》·二卷(永乐大典本)
宋张戒撰,钱曾《读书敏求记》作赵戒,传写误也。考戒名附见《宋史·赵
鼎传》,不详其始末。惟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载:戒,正平人。绍兴五
年四月以赵鼎荐,得召对,授国子监丞。鼎称其登第十馀年,曾作县令,则尝举
进士也。又载绍兴八年三月,戒以兵部员外郎守监察御史。是年八月,守殿中侍
御史。十一月,为司农少卿。旋坐疏留赵鼎,改外任。十二年,罗汝楫劾其沮和
议,党於赵鼎、岳飞,特勒停。二十七年九月,以佐宣教郎主管台州崇道观。不
言所终,盖即终於奉祠矣。初,戒以论事切直,为高宗所知。其言当以和为表,
以备为里,以战为不得已,颇中时势。故淮西之战,则力劾张浚、赵开。而秦桧
欲屈己求和,则又力沮,卒与赵鼎并逐。盖亦鲠亮之士也。是书通论古今诗人,
由宋苏轼、黄庭坚上溯汉、魏、风、骚,分为五等。大旨尊李、杜而推陶、阮。
始明言志之义,而终之以无邪之旨,可谓不诡於正者。其论唐诸臣咏杨太真事,
皆为无礼。独杜甫立言为得体,尤足维世教而正人心。又专论杜甫诗三十馀条,
亦多宋人诗话所未及。考《说郛》及《学海类编》载此书,均止寥寥三四页。此
本为《永乐大典》所载,犹属完帙。然有二条,此本遗去,而见於《学海类编》
者。今谨据以增入,庶为全璧。《读书敏求记》本作一卷,今以篇页稍繁,厘为
上下卷云。
△《庚溪诗话》·二卷(江苏巡抚采进本)
宋陈岩肖撰。岩肖字子象,金华人。父德固,死靖康之难。绍兴八年,以任
子中词科,仕至兵部侍郎。此编记其於靖康间游京师天清寺事,犹及北宋之末。
而书中称高宗为太上皇帝,孝宗为今上皇帝,光宗为当今皇太子,则当成於淳熙
中。上溯靖康已六十年,盖其晚年之笔也。卷首先载宋累朝御制,附以“汉高帝、
唐文皇、宣宗”三条。次即历叙唐、宋诗家,各为评骘。而於元佑诸人,徵引尤
多。盖时代相接,颇能得其绪馀,故所论皆具有矩矱。其中如赵与旹《宾退
录》所称《虞中琳送林季仲》诗,殊嫌陈腐。又厉鹗《宋诗纪事》摘所载蔡肇
《睦州诗》“叠嶂巧合丁字水,腊梅迟见二年花”句,实为杜牧之诗,亦间舛误,
然大旨不诡於正。其论“山谷诗派”一条,深斥当时学者未得其妙,而但使声韵
拗捩,词语艰涩,以为江西格,尤为切中后来之病。至遗篇佚句,缀述见闻,亦
间有宋人诗集所未及者。宋末左圭尝辑入《百川学海》中,但题西郊野叟述,而
佚其名氏。明胡应麟《笔丛》据中间论皇太子作诗一条,自题其名,始考定为岩
肖所作。然吴师道《敬乡录》已云岩肖着《庚溪诗话》,具有明文,不待应麟始
知矣。
△《韵语阳秋》·二十卷(两江总督采进本)
宋葛立方撰。立方有《归愚集》,已着录。是编杂评诸家之诗,不甚论句格
工拙,而多论意旨之是非,故曰阳秋,用晋人语也。然晋人以避讳之故,改春为
阳可也。宋不讳春而立方乃袭旧文,是好奇而无理矣。其中如偏重释氏,谓欧阳
修梦见十王,得知罪福,后亦信佛之类,则未免虚诬;议屈原自沈为不知命之类,
则未免偏驳;论李、杜、苏、黄皆相轻相诋之类,则未免附会。赵与旹《宾
退录》尝议其误以郑合敬诗为郑谷诗,又议其不知阮咸出处。今观所载,如以江
淹“杂拟赤玉隐瑶溪”句为谢灵运诗;以苏轼“老身倦马河堤永,踏尽黄榆绿槐
影”句为杜甫诗;以李白“解道澄江净如练,令人长忆谢玄晖”句为袭郑谷之语,
皆未免舛误,尚不止与旹之所纠。然大旨持论严正,其精确之处,亦未可尽
没也。
△《
溪诗话》·十卷(浙江鲍士恭家藏本)
宋黄彻撰。彻字常明,陈振孙《书录解题》作莆田人。《八闽通志》作邵武
人,振孙时去彻未远,当得其真也。朱彝尊《曝书亭集》有是书跋,厉鹗《宋诗
纪事》亦载彻诗。彝尊但据《八闽通志》知为绍兴十五年进士,鹗亦但据此书自
序言其尝官辰州,皆不详其始末。惟鲍氏知不足斋藏本前有乾道四年陈俊卿序,
又有彻子廓,彻孙焘,及黄永存、聂棠四跋,焘跋载杨邦弼所作墓志,称彻登宣
和甲辰第。授辰州辰溪县丞,就升令。在任五年,辟差沅州军事判官摄倅事。继
权麻阳县,寻辟鄂之嘉鱼令。复权岳之平江,越半岁即真。复忤权贵,弃官归。
张浚欲辟之入幕,不肯就,遂终老於家。又称其在沅州定猺贼之乱,在麻阳擒
巨寇曹成,在平江佐征杨幺,运饷亦有功。而卒以不善谐俗罢。所叙彻之生平,
尚可概见。彝尊及鹗盖均未见此本,故所言或舛或略也。其论诗,大抵以风教为
本,不尚雕华。然彻本工诗,故能不失风人之旨。非务以语录为宗,使比兴之义
都绝者也。
△《唐诗纪事》·八十一卷(江苏巡抚采进本)
宋计有功撰。有功字敏夫,其始末未详。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载:
“绍兴五年秋七月戊子,右承议郎新知简州计有功提举两浙西路常平茶盐公事。
有功,安仁人,张浚从舅也。”又考郭印《云溪集》,有和计敏夫《留题云溪诗》
曰:“知君绝学谢芸编,语默行藏不碍禅。亲到云溪重说偈,天开地辟见纯全。”
则敏夫为南渡时人。详印诗意,盖耽味禅悦之士。而是集乃留心风雅,采摭繁富,
於唐一代诗人或录名篇,或纪本事,兼详其世系爵里,凡一千一百五十家。唐人
诗集不传於世者,多赖是书以存。其某篇为某集所取者,如《极玄集》、《主客
图》之类亦一一详注。今姚合之书犹存。张为之书独藉此编以见梗概,犹可考其
孰为主,孰为客,孰为及门,孰为升堂,孰为入室。则其辑录之功,亦不可没也。
惟其中多委巷之谈。如谓李白微时曾为县吏,并载其牵牛之谑、溺女之篇。俳谐
猥琐,依托显然,则是榛楛之勿翦耳。
△《观林诗话》·一卷(浙江范懋柱家天一阁藏本)
宋吴聿撰。聿字子书,自署楚东人。楚东地广,莫能知其邑里。陈振孙《书
录解题》载此书,亦云不知何人。案书中称“衣冠中有微时为小吏者,作《三角
亭诗》,有‘夜欠一檐雨,春无四面花’之语。献其所事,异之,使学。果后登
第,今为郎矣”云云。案曾三《异同话录》载此事,称为余子清之祖仁廓。则子
书盖南宋初人,故所称引,上至苏轼、黄庭坚、贺铸,下至汪藻、王宣而止也。
其中如辨陆厥《中山王孺子妾歌》误用安陵君一条,李善《文选注》已先有此论。
聿抒为新得,盖偶未及检。又引《摭言》赵牧学李长吉歌诗一条,《摭言》无此
文,盖记杜牧语又误增学李长吉歌诗一句,亦为疏舛。卷末录谢朓事三条,不加
论断,殊无所取。核其词意,似乎欲解王安石、欧阳修倡和诗中“吏部文章二百
年”句,而其文未毕。或传写有所佚脱,又误分一则为三则欤?聿之诗学出於元
佑,於当时佚事,尤所究心。如谓黄庭坚论黄独为土芋,而云或以为黄精者,乃
指苏轼“诗人空腹待黄精,生事只看长柄械”句,而不欲显名。又陈师道所称
“但解开门留我住,主人不问是谁家”句,乃苏轼《藏春》两绝句之一,托云古
语。又苏轼“不向如皋闲射雉,人间何以得卿卿”句,世讥轼误以如皋为地名。
聿谓亲见其手写《会猎诗》,“不向”乃作“向不”。又轼尝名贾耘老之妾曰双
荷叶,世不晓所谓。聿谓其事载《泉南老人集》,取双髻并前之义,其名出於温
庭筠词。《渑水燕谈》称张舜民题苏轼《老人行役》诗,乃苏辙作,王辟之误记。
轼《梅花诗》用返魂字乃用韩偓《金銮秘记》中语。说者误引“苏德哥及聚窟州
返魂香”事。皆查慎行补注苏诗所未及。又如黄庭坚《与惠洪》诗,实用陈平
“传解衣臝而刺船”句相谑。洪作《冷斋夜话》,乃以欲加冠巾自解,与庭坚自
称从王安石得古诗句法,及安石词“揉蓝一水萦花草”句,乃追用所见江上人家
壁间绝句诸事,亦他书所未言。至於引郭义恭《广志》证陆龟蒙诗“蕙炷”字,
引尉迟枢《南楚新闻》证僧诗“毡根”字,引《隋书·礼志》证古诗“长跪问故
夫”句,引许慎《说文》证“衣亦可名不借,不独草屦”,引《南史·邱仲宇传》
证唐诗《半夜钟》,引《宋书》证“吴融误用虞啸”事,引《世说新语》庾亮事
证“着屐登楼”。引《元结自序》证欧阳修、黄庭坚误读笭箵字,引潘岳《西征
赋》证晁错之错可读七各切,引江淹《杂拟诗》证《东观奏记》误称沈约,引顾
愔《新罗图记》证松五粒非五鬛,引《歌录》证殷芸小说误解蜻蛚,引《西京杂
记》驳贺铸词误用玉砚生冰。以及驳苏轼误以白居易《除夜诗》为《寒食诗》,
以长桑君为仓公,以《左传》“小人之食”为“小人之羹”诸条,皆足以资考证。
在宋人诗话之中,亦可谓之佳本矣。
△《四六谈麈》·一卷(浙江汪启淑家藏本)
案此书为左圭《百川学海》所刊旧本。卷首但题灵石山药寮字,不着撰人。
《书录解题》载为谢汲撰,考书中时自称汲,则其说是也。汲字景思,上蔡人。
官至太常少卿。参政克家之子,良佐之从孙。所称逍遥公,即良佐也。其论四六,
多以命意遣词分工拙,视王铚《四六话》所见较深。其谓四六施於制诰、表奏、
文檄,本以便宣读,多以四字六字为句。宣和间多用全文长句为对,习尚之久,
至今未能全变。前辈无此格。又谓四六之工在於翦裁,若全句对全句,何以见工。
尤切中南宋之弊。其中所摘名句,虽与他书互见者多,然实自具别裁,不同剿袭。
如王铚《四六话》载廖明略贺安厚卿、张丞相诸启,凡数联,汲皆不取,而别
取其为厚卿《举挂功德疏》一篇,知非随人作计者矣。费衮《梁谿漫志》曰:
“谢景思《四六谈麈》甚新奇,然载陈去非草义阳朱丞相制有语忌,令贴改事。”
又载:“谢显道初不入党籍,朱震乞依党籍例命官事皆误。朱制乃有旨令綦处厚
贴麻,非令其自贴改。谢显道崇宁元年实曾入党籍,景思记当时所见,偶尔差舛。
恐误作史者采取,故为是正之”云云。是疏漏之处,亦所不免。然不以一二微瑕
掩也。
△《环溪诗话》·一卷(永乐大典本)
不着撰人名氏。皆品评吴沆之诗,及述沆论诗之语。卷首称沆为先环溪,又
注其下曰:“此集非门人所编,只称先生为环溪,盖其后人所追记。”赵与旹
《宾退录》称为吴德远《环溪诗话》,似乎沆所自着者误也。沆所着有《三坟训
义》、《易璇玑》、《论语发微》、《易礼图说》、《老子解》、《环溪集》诸
书。今惟《易璇玑》存,已着於录。其经术颇有足取,而诗亦戛戛自为,不囿於
当时风气。其大旨以杜甫为一祖,李白、韩愈为二宗。亦间作黄庭坚体,然非所
专主。其与张右丞论杜诗“旌旗日暖龙蛇动”句为一句能言五物,“乾坤日夜浮”
句为一句能满天下一条(案第一条孙尚书下注曰:“环溪所与人议论。只称官职
不敢指名字。”故《宾退录》不知张右丞之名。今亦仍其原文。)《宾退录》尝
驳之曰:“若以句中事物之多为工,则必皆如陈无已‘椒桧楠栌枫柞樟’之句
(案陈师道此句实本之《柏梁台诗》“枇杷橘栗桃李梅”非所自创,赵与旹
不引汉诗而引此句,或以汉诗仅六物欤),而后可以独步,虽杜子美亦不能专美。
若以‘乾坤日夜浮’为满天下句,则凡言天地宇宙四海者皆足以当之矣,何谓无
也。张辅喜司马子长五十万言纪三千年事,张右丞喜杜子美一句谈五物,识趣正
同”云云。其掊击颇当。盖宋诗多空疏率易,故沆立多用实字则健之说。而主持
太过,遂至於偏。又所举白间黄里,杀青生白、素王黄帝、小乌大白、竹马木牛、
玉山银海诸偶句,亦小巧细碎,颇於雅调有乖。所自为诗如“草迷花径烦调护,
水汨莲塘欠节宣”之类,自谓摹仿豫章。实仅得其不佳处,尤不可训。然其取法
终高,宗旨终正,在宋人诗话之中,不能不存备一家也。赵与虤《娱书堂诗
话》亦称其《观获诗》“新月辉辉动,黄云渐渐收”之句为形容最工云。
△《竹坡诗话》·一卷(江苏巡抚采进本)
宋周紫芝撰。紫芝有《太仓稊米集》,已着录。周必大《二老堂诗话》辨金
锁甲一条,称《紫芝诗话》百篇,此本惟存八十条。又《山海经》诗一条称《竹
坡诗话》第一卷,则必有第二卷矣。此本惟存一卷,盖残阙也。必大尝讥其解绿
沈金锁之疏失。又讥其论陶潜“刑天舞干戚”句剿袭曾纮之说。又讥其《论谯国
集》一条,皆中其失。他如论王维袭李嘉佑诗,尚沿李肇《国史补》之误。论柳
宗元身在刀山之类,亦近於恶诨。然如《辨嘲鼾睡》非韩愈作,辨《留春不住》
词非王安石作,辨《韩愈调张籍诗》非为元稹作,皆有特见。其馀亦颇多可采。
惟其中李白、柳公权与文宗论诗一条,时代殊不相及。此非僻人僻事,紫芝不容
舛谬至此。殆传写者之误欤?
△《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六十卷、《后集》·四十卷(江苏巡抚采进本)
宋胡仔撰。仔字元任,绩溪人。舜陟之子,以荫授迪功郎、两浙转运司干办
公事,官至奉议郎,知常州晋陵县。后卜居湖州,自号“苕溪渔隐”。其书继阮
阅《诗话总龟》而作。前有自序,称“阅所载者皆不录”。二书相辅而行,北宋
以前之诗话大抵略备矣。然阅书多录杂事,颇近小说。此则论文考义者居多,去
取较为谨严。阅书分类编辑,多立门目。此则惟以作者时代为先后,能成家者列
其名,琐闻轶句则或附录之,或类聚之,体例亦较为明晰。阅书惟采摭旧文,无
所考正。此则多附辨证之语,尤足以资参订。故阅书不甚见重於世,而此书则诸
家援据,多所取资焉。《新安文献志》引方回《渔隐丛话》考曰:“元任寓居霅
上,谓阮阅《闳休诗总》成於宣和癸卯,遗落元佑诸公。乃增纂集自国风、汉、
魏、六朝以至南渡之初,最大家数,特出其名。馀入杂纪,以年代为后先。回幼
好之,学诗实自此始。元任以闳休分门为未然,有汤岩起者,闳休乡人,着《诗
海遗珠》,又以元任为不然。回闻之吾州罗任臣毅卿,所病者元任纪其自作之诗
不甚佳耳。其以历代诗人为先后,於诸家诗话有去有取,间断以己意,视皇朝类
苑中概而并书者,岂不为优”云云。虽乡曲之言,要亦不失公论也。
△《文则》·二卷(江苏巡抚采进本)
宋陈骙撰。骙有《南宋馆阁录》,已着录。按《太平御览》引挚虞《文
章流别论》曰:“古诗之四言者,‘振鹭于飞’是也,汉郊庙歌多用之。五言者,
‘谁谓雀无角,何以穿我屋’是也,乐府用之。六言者,‘我姑酌彼金罍’是也,
乐府亦用之。七言者,‘交交黄鸟止于桑’是也,於俳调倡乐世用之。九言者,
‘泂酌彼行潦浥彼注兹’是也,不入歌谣之章,故世希为之。”文章句法,推本
《六经》矣,兹其权舆也。刘知几《史通》特出《模拟》一篇,於貌同心异、貌
异心同辨析特精,是又不以句法求六经矣。骙此书所列文章体式,虽该括诸家,
而大旨皆准经以立制。其不使人根据训典,镕精理以立言,而徒较量於文字之增
减,未免逐末而遗本。又分门别类,颇嫌於太琐太拘,亦不免舍大而求细。然取
格法於圣籍,终胜摹机调於后人。其所标举,神而明之,存乎其人。固不必以定
法泥此书,亦不必以定法病此书也。
△《二老堂诗话》·一卷(江苏巡抚采进本)
宋周必大撰。必大有《玉堂杂记》,已着录。是书其论诗之语,凡四十六条,
原载《平园集》中。此后人钞出别行者也。必大学问博洽,又熟於掌故,故所论
多主於考证。如“王禹偁不知贡举”一条,“刘禹锡淮阴行”一条,“欧阳修诗
报班齐”一条,又“陆游说苏轼诗”一条,周紫芝“论金锁甲”一条,司空山
“李白诗”一条,杜甫“诗闲殷阑韵”一条,皆极精审。至於“奚斯作颂”一条,
偏主扬雄之说;“梅葩坠素”一条,牵合韩愈之语。皆未免偏执。又辨“缥缈”
字一条,知引苏轼诗,而不知出王延寿《灵光殿赋》。辨“一麾江海”一条,知
不本颜延之诗,而不知出於崔豹《古今注》。是皆援据偶疏者。然较其大致,究
非学有本原者不能作也。
△《诚斋诗话》·一卷(江苏巡抚采进本)
宋杨万里撰。万里有《诚斋易传》,已着录。此编题曰诗话,而论文之语乃
多於诗,又颇及谐谑杂事。盖宋人所着,往往如斯,不但万里也。万里本以诗名,
故所论往往中理。而万里为诗,好用文句及俚语。故以李师中之“山如仁者寿,
水似圣之清”为善用经。以苏轼之“避谤诗寻医,畏病酒入务”,僧显万之“探
支春色墙头朵,阑入风光竹外梢”为善用字。与自称其“立岸风大壮,还舟灯小
明”,以诗篇名对易卦者,均非定论。又李商隐“夜半宴归宫漏永,薜王沉醉寿
王醒”二句,暴扬国恶,至为无礼。万里以为微婉显晦,尽而不污,尤宋人作诗
好为讦激之习气矣。至於万里时代距南渡初不远,乃以隆佑太后布告中外手诏为
劝进高宗手书,於考论典故亦为纰谬。殆所谓瑕瑜不掩,利钝互陈者欤?全书已
编入《诚斋集》中。此乃别行之本,今亦别着於录焉。
△《馀师录》·四卷(永乐大典本)
宋王正德撰。正德《宋史》无传,其爵里皆未详。此书前有自序,称绍熙四
年,则光宗时人也。其书辑前代论文之语,自北齐下迄於宋。虽习见者较多,而
当时遗籍今不尽传者,亦往往而在。宋人论文,多区分门户,务为溢美溢恶之辞。
是录采集众说,不参论断,而去取之间,颇为不苟,尤足尚也。徵引时有小误,
盖传写之讹。序称疲於酬答,录此以代口述。故时代先后,略不铨次。此书《宋
志》不着录。《文渊阁书目》载王正德《馀师录》一部,一册,亦久无传本。惟
载於《永乐大典》中,首尾虽完具,而不分卷数。今约略篇页,定为四卷。各考
其讹阙,注於句下。序次则仍其旧云。
△《沧浪诗话》·一卷(内府藏本)
宋严羽撰。羽有诗集,已着录。此书或称《沧浪吟卷》。盖闽中刊本,以诗
话置诗集之前为第一卷,故袭其诗集之名,实非其本名也。首诗辨,次诗体,次
诗法,次诗评,次诗证,凡五门。末附《与吴景仙论诗书》。大旨取盛唐为宗,
主於妙悟。故以如空中音,如象中色,如镜中花,如水中月,如羚羊挂角,无迹
可寻,为诗家之极则。明胡应麟比之达摩西来,独辟禅宗。而冯班作《严氏纠缪》
一卷,至诋为呓语。要其时宋代之诗竞涉论宗,又四灵之派方盛,世皆以晚唐
相高,故为此一家之言,以救一时之弊。后人辗转承流,渐至於浮光掠影,初非
羽之所及知。誉者太过,毁者亦太过也。钱曾《读书敏求记》又摘其《九章》不
如《九歌》,《九歌·哀郢》尤妙之语,以为九歌之内无《哀郢》,诋羽未读
《离骚》。然此或一时笔误,或传写有讹,均未可定。曾遽加轻诋,未免佻薄。
如赵宧光於六书之学固为弇陋,然《说文长笺》引“虎兕出於柙”句误称孟子,
其过当在钞胥。顾炎武作《日知录》遽谓其未读《论语》,岂足以服其心乎?
△《诗人玉屑》·二十卷(内府藏本)
宋魏庆之撰。庆之字醇甫,号菊庄,建安人。是编前有淳佑甲辰黄昇序,
(案昇字原本作易,盖偶从篆体,说在昇花庵词条下。)称其有才而不屑科第,
惟种菊千丛,日与骚人逸士觞咏於其间。盖亦宋末江湖一派也。宋人喜为诗话,
裒集成编者至多。传於今者,惟阮阅《诗话总龟》、蔡正孙《诗林广记》、胡仔
《苕溪渔隐丛话》及庆之是编卷帙为富。然《总龟》芜杂,《广记》挂漏,均不
及胡、魏两家之书。仔书作於高宗时,所录北宋人语为多;庆之书作於度宗时,
所录南宋人语较备。二书相辅,宋人论诗之概亦略具矣。庆之书以格法分类,与
仔书体例稍殊。其兼采齐己风骚旨格伪本,诡立句律之名,颇失简择。又如禁体
之中载蒲鞋诗之类,亦殊猥陋。论韩愈《精卫衔石填海》“人皆讥造次,我独赏
专精”二句,为胜钱起“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二句之类,是非亦未平允。
然采摭既繁,菁华斯寓。锺嵘所谓披沙简金,往往见宝者,亦庶几焉!固论诗者
所必资也。
△《娱书堂诗话》·一卷(浙江范懋柱家天一阁藏本)
宋赵与虤撰。虤字集韵音牛闲切,说文训为虎怒,故其字为威伯。
以《宋史·宗室表》连名次第考之,盖太祖十世孙也。书中多称陆游、杨万里、
楼钥晚年之作,又称宗人紫芝,是宁宗以后人矣。其论诗源出江西,而兼涉於江
湖宗派。故所称述如罗隐、范仲淹《钓台诗》,高端叔《雨诗》,又“桂子梅花”
一联,毛国英《投岳飞诗》,罗隐《绣诗》,沙门《游雁宕诗》,唐宣宗《百丈
山诗》,姜夔《潘转庵赠答诗》,黄景说《贺周必大致仕诗》,无名氏《濞亭诗》,
危稹《送柴中行致仕诗》,徐得之《明妃曲》,黄居万《瀑布诗》,无名氏《龟
峰诗》,周镐《将雨诗》,寿赵《倅诗》,刘咏《八月十四夜诗》、双柏句、扑
满子句、《寓兴诗》,杨万里所称刘应时诗,唐人《汴河诗》,陆九渊少作,石
延年《夷齐庙诗》,无名氏《天开图画亭诗》,刘敞《种柏诗》,吴镒绝句,江
东客献杨万里诗,刘概诗,徐似道、杨万里赠答诗,赵横《钓台诗》,白居易
《周公恐惧流言日》一首。及作诗用法语一条。大抵皆凡近之语,评品殊为未当。
盖尔时风气类然。然名章俊句,轶事逸文,亦络绎其间,颇足以资闻见。失於芜
杂则有之,要其精华不可弃也。书中辨证仅两条:其一解钱惟演《无题诗》“夜
长惟有辟寒金”句,据《拾遗记》“嗽金鸟”事,谓辟字当作畏辟之辟,读去声,
惟演误读入声,以为辟除之辟,其说颇允。其一解杨亿《无题诗》“死讳文成食
马肝”句,不引《史记》之正文,而牵引《拾遗记》“马肝石”事,则支离无理。
且两条皆惟据王嘉书,知考据非其所长,存而不论可矣。
△《后村诗话前集》·二卷、《后集》·二卷、《续集》·四卷、《新集》
·六卷(编修汪如藻家藏本)
宋刘克庄撰。克庄有《后村集》,已着录。所撰诗话惟前集有本别行,其馀
皆编入文集中,共十四卷。末有自跋,称前后二集为六十至七十岁时所作。续集
四卷,为八十岁时所作。新集六卷,则八十二岁时作也。克庄晚节颓唐,诗亦渐
趋潦倒。如《发脱诗》之“论为城旦宁非恕,度作沙弥亦自佳。老吏诗之只恐阎
罗难抹过,铁鞭他日鬼臀红”。殆足资笑噱。然论诗则具有条理,真德秀作《文
章正宗》,以诗歌一门属之克庄。克庄所取,如汉武《秋风词》及三谢之类。德
秀多删之,克庄意不为然。其说今载前集第一卷中。盖克庄於诗为专门,而德秀
於诗则未能深解,宜其方枘而圆凿也。前集、后集、续集统论汉、魏以下,而唐、
宋人诗为多。新集六卷,则详论唐人之诗。皆采摘菁华,品题优劣。往往连录全
篇,较他家诗话兼涉考证者,为例稍殊。盖用《唐诗纪事》之例。所载宋代诸诗,
其集不传於今者十之五六,亦皆赖是书以存,可称善本。其中如《韩诗外传》、
《西京杂记》、《朝野佥载》诸书,往往连篇钞录至一二十条不止,以至沈既济
驳武后本纪之类,泛及史事,皆与诗无涉,殊为例不纯。又如谓杜牧兄弟分党牛、
李,以为高义,而不知为门户之私。谓吴融、韩偓国蹙主辱,绝无感时伤事之作。
似但据《唐英歌诗》、《香奁集》,而於《韩内翰集》则殊未详阅,持论亦或偶
疏。至於既诋《玉台新咏》为淫哇,而又详录其续集。既称欧阳修厌薄杨、刘,
又称其推重杨、刘。尤自相矛盾。然要其大旨则精核者多,固迥在南宋诸家诗话
上也。
△《荆溪林下偶谈》·四卷(内府藏本)
不着撰人名氏。以所载“文字好骂”一条,知其姓吴。书中推重叶适,不一
而足。姚士粦跋谓以《水心集》考之,惟有《即事兼谢吴民表宣义》诗六首,及
《答吴明辅》一书,不知即其人否。案元无名氏《南溪诗话》引此书一条,称为
吴子良《荆溪林下偶谈》。又陈栎勤《有堂随录》曰:“陈筠窗名耆卿,字寿老。
吴荆溪名子良,字明辅。二人皆宗水心为文。然则此书确为子良作矣。子良,临
海人。宝庆二年进士。官至湖南运使、太府少卿。别着有《荆溪集》,今已佚。
惟陈景沂《全芳备祖前集》载其《葵花》一绝句。此书皆其论诗评文之语,所见
颇多精确。所记叶适作《徐道晖墓志》、《王本叔诗序》、《刘潜夫诗卷跋》皆
有不取晚唐之说,盖其暮年自悔之论。独详录之,其识高於当时诸人远矣。旧本
八卷,此本四卷,殆士粦所合并也。
△《草堂诗话》·二卷(江苏巡抚采进本)
宋蔡梦弼撰。梦弼,建安人。其始末未详。尝着《杜工部草堂诗笺》及此书。
今诗笺久佚,惟此书仅存。皆论说杜甫之诗。曰草堂者,甫客蜀时所居也。凡二
百馀条,皆采自宋人诗话、语录、文集、说部,而所取惟《韵语阳秋》为多。
《宋史·艺文志》载方道醇《集诸家老杜诗评》五卷,方铨《续老杜诗评》五卷,
陈振孙《书录解题》载莆田方道深《续集诸家老杜诗评》一卷,又载《杜诗发挥》
一卷。今惟方道深书见於《永乐大典》中,馀皆不传。然道深书琐碎冗杂,无可
采录,不及此书之详赡。近代注杜诗者徵引此书,多者不过十馀则,皆似未见其
全帙。此本为吴县惠栋所藏,盖亦希觏之笈矣。旧本与鲁訔、赵子栎所撰《杜工
部年谱》合为一册,而以鲁訔一序冠於此书之前。盖以篇中有王士祯跋语,先訔
而后梦弼,故编次从之。今鲁、赵二谱别入传记类中,故仍移訔序冠於谱前,以
复其旧,不更载於此书焉。
△《文章精义》·一卷(永乐大典本)
是书世无传本,诸家书目亦皆不载,惟《永乐大典》有之。但题曰李耆卿撰,
而不着时代,亦不知耆卿何许人。考焦竑《经籍志》有李涂《文章精义》二卷,
书名及李姓皆与此本相合,则耆卿或涂之字欤?载籍无徵,其为一为二,盖莫之
详矣。其论文多原本《六经》,不屑屑於声律章句。而於工拙繁简之间,源流得
失之辨,皆一一如别白黑,具有鉴裁。其言苏氏之文不离乎纵横,程氏之文不离
乎训诂。持平之论,破除洛、蜀之门户,尤南宋人所不肯言。又世传韩文如潮,
苏文如海,及春蚕作茧之说,皆习用而昧其出处。今检核斯语,亦具见於是书。
盖其初本为世所传诵,故遗文剩语,口授至今。嗣以卷帙寥寥,易於散佚,沉晦
者遂数百年。今逢圣代右文,得以复见於世,亦其名言至理有不可磨灭者欤?
△《竹庄诗话》·二十四卷(浙江范懋柱家天一阁藏本)
不着撰人名氏。钱曾《读书敏求记》作竹庄居士,不知何时人。遍蒐《古今
诗评》、《杂录》,列其说於前,而以全首附於后,乃诗话之中绝佳者。考《宋
史·艺文志》有何谿汶《竹庄诗话》二十七卷,盖即此书。惟今本二十四卷,其
数少异。或传写佚其三卷,或后人有所合并,或《宋史》误四为七,均未可知。
然出自宋人则无疑也。是书与蔡正孙《诗林广记》体例略同,皆名为诗评,实如
总集。使观者即其所评与原诗互相考证,可以见作者之意旨,并可以见论者之是
非。视他家诗话但拈一句一联而不睹其诗之首尾,或浑称某人某篇而不知其语云
何者,固为胜之。惟正孙书以评列诗后,此以评列诗前,为小变耳。其所引证,
如《五经诗事》、《欧公馀话》、《洪驹父诗话》、《潘子真诗话》、《桐江诗
话》、《笔墨闲录》、刘次庄《乐府集》、邵公《序乐府后录》之类,今皆未见
传本。而吕氏《童蒙训论诗》之语,今世所行重刊本,皆削去不载。此书所录,
尚见其梗概。又此书作於宋末,所见诗集犹皆古本,如《焦仲卿妻诗》明人活字
版《玉台新咏》妄增“贱妾留空房,相见常日稀”二句,谬传至今。实则郭茂倩、
左克明两家乐府及旧本《玉台新咏》皆无之。此书亦无此二句,足相证明。即其
所载习见之诗,亦有资考校也。
△《浩然斋雅谈》·三卷(永乐大典本)
宋周密撰。密所着书凡数种,其《癸辛杂识》、《齐东野语》皆记宋末元初
之事。《云烟过眼录》皆记书画古器,今并有刊版。其《澄怀录》、《续录》则
辑清谈。《志雅堂杂钞》则博涉琐事,今惟钞本仅存,皆已别着录。《千顷堂书
目》载密所着尚有《志雅堂耳目钞》及此书,而藏弆之家并无传本,惟此书散见
《永乐大典》中。其书体类说部,所载实皆诗文评。今搜辑排纂,以考证经史、
评论文章者为上卷,以诗话为中卷,以词话为下卷。各以类从,尚裒然成帙。密
本南宋遗老,多识旧人旧事。故其所记佚篇断阕,什九为他书所不载。朱彝尊编
《词综》,厉鹗编《宋诗纪事》,符曾等七人编《南宋杂事》诗,皆博采群书,
号为繁富。而是书所载故实,亦皆未尝引据,则希觏可知矣。其中考证经义,如
解诗“巧笑倩兮”,疑口辅当为笑靥,而不知类篇面部已有此文。解易“井谷射
鲋”,以鲋为鲫,不知说文鲫字本训乌鰂,后世乃借以名鲋,罗愿《尔雅翼》
辨之已明。如斯之类,於训诂皆未免稍疏。然密本词人,考证乃其旁涉,不足为
讥。若其评骘诗文,则固具有根柢,非如阮阅诸人漫然蒐辑,不择精觕者也。
宋人诗话,传者如林,大抵陈陈相因,辗转援引。是书颇具鉴裁,而沉晦有年。
隐而复出,足以新艺苑之耳目,是固宜亟广其传者矣。
△《对床夜语》·五卷(大理寺卿陆锡熊家藏本)
宋范曦文撰。曦文字景文,号药庄,钱塘人,太学生。咸淳丙寅,同叶李、
萧规等上书劾贾似道。似道文致其泥金饰斋匾事,窜琼州。元世祖时,程钜夫荐
曦文及赵孟頫於朝。孟頫应诏即出,曦文迄不受职,流寓无锡以终。是编成於景
定中,皆论诗之语。其间如论曹植《七哀诗》,但知古者未拘音韵,而不能通古
韵之所以然。故转以魏文帝诗押“横”字入阳部,阮籍诗押“嗟”字入歌部为疑。
论杜甫律诗拗字,谓执以为例则尽成死法。不知唐律双拗单拗,平仄相救,实有
定规,非以意为出入。论古人某句本某句,而於刘湾《云南行》“妻行求死夫,
父行求死子”句,不知本汉《华容夫人歌》,亦或不尽得根源。至於议王安石误
以皇甫冉诗为杜诗,其说是矣。而李端《芜城怀古》诗则误执《才调集》删本指
为绝句,王维《送邱为下第》诗则误以为沈佺期作。亦不能无所舛讹,其推重许
浑而力排李商隐,尤非公论。然当南宋季年,诗道陵夷之日,独能排习尚之乖。
如曰四灵倡唐诗者也,就而求其工者赵紫芝也。然具眼犹以为未尽者,盖惜其立
志未高,而止於姚、贾也。学者闯其阃奥,辟而广之,犹惧其失。乃尖纤浅易,
万喙一声,牢不可破,曰此四灵体也。其植根固,其流波漫,日就衰坏,不复振
起,宗之者反所以累之也。又曰:“今之以诗鸣者,不曰四灵,则曰晚唐。文章
与时高下,晚唐为何时耶?”其所见实在江湖诸人上。故沿波讨源,颇能探索汉、
魏、六朝、唐人旧法,於诗学多所发明云。
△《诗林广记前集》·十卷、《后集》·十卷(兵部侍郎纪昀家藏本)
宋蔡正孙撰。正孙字粹然,自号“蒙斋野逸”。前有自序,题岁在屠维赤奋
若,盖己丑年作。考“黄庭坚寄苏辙诗”条引熊禾语,则当为元太祖至元二十六
年,时宋亡十年矣。《谢枋得集》附录赠行诸篇中有正孙诗一首,盖即其人也。
其书前集载陶潜至元微之共二十四人,而九卷附录薛能等三人,十卷附录薛道衡
等五人。后集载欧阳修至刘攽二十八人,止於北宋。其目录之末,称编选未尽者
见於续集刊行。今续集则未见焉。两集皆以诗隶人,而以诗话隶诗。各载其全篇
於前,而所引诸说则下诗二格,条列於后。体例在总集、诗话之间。国朝厉鹗作
《宋诗纪事》,实用其例。然此书凡无所评论考证者,即不空录其诗。较鹗书之
兼用《唐诗纪事》例者,又小异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