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回 宋江赏马步三军 关胜降水火二将
书名:水浒传 作者:施耐庵、罗贯中
诗曰:
申哙庄公臂断截,灵辄车轮亦能折。
专诸鱼肠数寸锋,姬光座上流将血。
路傍手发千钧槌,秦王副车烟尘飞。
春秋壮士何可比?泰山一死如毛羽。
豫让酬恩荆轲烈,分尸碎骨如何说。
吴国要离刺庆忌,赤心赴刃亦何丑。
得人小恩施大义,剜心刎头那回首。
丈夫取义能舍生,岂学儿曹夸大口。
话说当下梁中书、李成、闻达慌速寻得败残军马,投南便走。正行之间,又
撞着两队伏兵,前后掩杀。李成当先,闻达在后,护着梁中书,并力死战。撞透
重围,脱得大难。头盔不整,衣甲飘零。虽是折了人马,且喜三人逃得性命,投
西去了。樊瑞引项充、李衮乘势追赶不上,自与雷横、施恩、穆春等同回北京城
内听令。
再说军师吴用在城中,传下将令,一面出榜安民,一面救灭了火。梁中书、
李成、闻达、王太守各家老小,杀的杀了,走的走了,也不来追究。便把大名府
库藏打开,应有金银宝物、段匹绫锦,都装载上车子。又开仓廒,将粮米俵济满
城百姓了。馀者亦装载上车,将回梁山泊仓用。号令众头领人马,都皆完备。把
李固、贾氏钉在陷车内,将军马标拨作三队,回梁山泊来。正是:鞍上将敲金镫
响,步军齐唱凯歌回。却叫戴宗先去报宋公明。
宋江会集诸将,下山迎接,都到忠义堂上。宋江见了卢俊义,纳头便拜。卢
俊义慌忙答礼。宋江道:“我等众人,欲请员外上山,同聚大义,不想却遭此难,
几被倾送。寸心如割!皇天垂佑,今日再得相见,大慰平生。”卢俊义拜谢道:
“上托兄长虎威,深感众头领之德,齐心并力,救拔贱体,肝胆涂地,难以报答。”
便请蔡福、蔡庆拜见宋江,言说:“在下若非此二人,安得残生到此。”称谢不
尽。当下宋江要卢员外为尊。卢俊义拜道:“卢某是何等之人,敢为山寨之主!
若得与兄长执鞭坠镫,愿为一卒,报答救命之恩,实为万幸。”宋江再三拜请,
卢俊义那里肯坐。只见李逵道:“哥哥人让别人做山寨之主,我便杀将起来。”
武松道:“哥哥只管让来让去,让得弟兄们心肠冷了!”宋江大喝道:“汝等省
得什么!不得多言!”卢俊义慌忙拜道:“若是兄长苦苦相让,着卢某安身不牢。”
李逵叫道:“今朝都没事了,哥哥便做皇帝,教卢员外做丞相,我们都做大官,
杀去东京,夺了乌位子,却不强似在这里乌乱!”宋江大怒,喝骂李逵。吴用劝
道:“且教卢员外东边耳房安歇,宾客相待。等日后有功,却再让位。”宋江方
才欢喜。就叫燕青一处安歇。另拨房屋叫蔡福、蔡庆安顿老小。关胜家眷,薛永
已取到山寨。
宋江便叫大设筵宴,犒赏马、步、水三军,令大小头目,并众喽罗军健,各
自成团作队去吃酒。忠义堂上设宴庆贺;大小头领,相谦相让,饮酒作乐。卢俊
义起身道:“淫妇奸夫擒捉在此,听候发落。”宋江笑道:“我正忘了。叫他两
个过来。”众军把陷车打开,拖出堂前。李固绑在左边将军柱上,贾氏绑在右边
将军柱上。宋江道:“休问这厮罪恶,请员外自行发落。”卢俊义得令,手拿短
刀,自下堂来,大骂泼妇贼奴;就将二人割腹剜心,凌迟处死,抛弃尸首,上堂
来拜谢众人。众头领尽皆作贺,称赞不已。
且不说梁山泊大设筵宴,犒赏马、步、水三军。却说北京梁中书,探听得梁
山泊军马退去,再和李成、闻达,引领败残军马入城来。看觑老小时,十损八九。
众皆嚎哭不已。比及邻近起军追赶梁山泊人马时,已自去得远了。且教各自收军。
梁中书的夫人,躲得在后花园中,逃得性命。便教丈夫写表申奏朝廷,写书教太
师知道,早早调兵遣将,劫除贼寇报仇。抄写民间被杀死者五千馀人,中伤者不
计其数;各部军马,总折却三万有馀。首将赍了奏文、密书上路,不则一日,来
到东京太师府前下马。门吏转报。太师教唤入来。首将直至节堂下,拜见了,呈
上密书申奏,诉说打破北京,贼寇浩大,难以抵敌。蔡京见了,大怒。且教首将
退去。次日五更,景阳钟响,待漏院众集文武群臣。蔡太师为首,直临玉阶,面
奏道君皇帝。天子览奏大惊,与众臣曰:“此寇累造大恶,克当何如?”有谏议
大夫赵鼎出班奏道:“前者差蒲东关胜,领兵征剿,收捕不全,累至失陷。往往
调兵征发,皆折兵将。盖因失其地利,以至如此。以臣愚意,不若降敕赦罪招安,
诏取赴阙,命作良臣,以防边境之害。此为上策。”蔡京听了,大怒,喝叱道:
“汝为谏议大夫,反灭朝廷纲纪,猖獗小人,罪合赐死。”天子曰:“如此,目
下便令出朝,无宣不得入朝。”当日革了赵鼎官爵,罢为庶人。当朝谁敢再奏?
有诗为证:
玺书招抚是良谋,赵鼎名言孰与俦。
堪笑蔡京多误国,反疏忠直快私仇。
天子又问蔡京曰:“似此贼人猖獗,可遣谁人剿捕此寇?”蔡太师奏曰:
“臣量这等山野草贼,安用大军?臣举凌州有二将,一人姓单名廷hk,一人姓魏
名定国,见任本州团练使。伏乞陛下圣旨,星夜差人调此一枝军马,克日扫清水
泊。”天子大喜,随即降写敕符,着枢密院调遣。天子驾起,百官退朝。众官暗
笑。次日,蔡京会省院差官,赍捧圣旨敕符投凌州来。
再说宋江水浒寨内,将北京所得的府库金宝钱物,给赏与马、步、水三军。
连日杀牛宰马,大排筵宴,庆贺卢员外;虽无疱凤烹龙,端的肉山酒海。众头领
酒至半酣,吴用对宋江等说道:“今为卢员外打破北京,杀损人民,劫掠府库,
赶得梁中书等离城逃奔。他岂不写表申奏朝廷?况他丈人是当朝太师,怎肯干罢?
必然起军发马,前来征讨。”宋江道:“军师所虑,实为得理。何不使人连夜去
北京探听虚实,我这里好做准备?”吴用笑道:“小弟已差人去了。将次回也。”
正在筵会之间,商议未了,只见原差探事人到来,报说:“北京梁中书果然申奏
朝廷,要调兵征剿。有谏议大夫赵鼎,奏请招安,致被蔡京喝骂,削了赵鼎官职。
如今奏过天子,差人赍捧敕符,往凌州调遣单廷珪、魏定国两个团练使,起本州
军马,前来征讨。”宋江便道:“似此如何迎敌?”吴用道:“等他来时,一发
捉了。”关胜起身对宋江、吴用道:“关某自从上山,深感仁兄重待,不会出得
半分气力。单廷hk、魏定国,蒲城多曾相会。久知单廷珪那厮,善能用水浸兵之
法,人皆称为圣水将军。魏定国这厮,熟精火攻兵法,上阵专能用火器取人,因
此呼为神火将军。凌州是本境,兼管本州兵马。取此二人为部下。小弟不才,愿
借五千军兵,不等他二将起行,先往凌州路上接住他。若肯降时,带上山来,若
不肯投降,必当擒来奉献。兄长亦不须用众头领,张弓挟矢,费力劳神。不知尊
意若何?”宋江大喜,便叫宣赞、郝思文二将,就跟着一同前去。关胜带了五千
军马,来日下山。次早,宋江与众头领在金沙滩寨前饯行。关胜三人引兵去了。
众头领回到忠义堂上,吴用便对宋江说道:“关胜此去,未保其心。可以再
差良将随后监督,就行接应。”宋江道:“吾看关胜义气凛然,始终如一。军师
不必见疑。”吴用道:“只恐他心不似兄长之心。可再叫林冲、杨志领兵,孙立、
黄信为副将,带领五千人马,随即下山。”李逵便道:“我也去走一遭。”宋江
道:“此一去用你不着,自有良将建功。”李逵道:“兄弟若闲,便要生病。若
不叫我去时,独自也要去走一遭。”宋江喝道:“你若不听我的军令,割了你头。”
李逵见说,闷闷不已,下堂去了。
不说林冲、杨志领兵下山,接应关胜。次日,只见小军来报:“黑旋风李逵,
昨夜二更,拿了两把板斧,不知那里去了。”宋江见报,只叫得苦:“是我夜来
冲撞了他这几句言语,多管是投别处去了。”吴用道:“兄长,非也!他虽粗卤,
义气倒重,不到得投别处去。多管是过两日便来。兄长放心。”宋江心慌,先使
戴宗去赶,后着时迁、李云、乐和、王定六四个首将,分四路去寻。有诗为证:
李逵斗胆人难及,便要随军报不平。
只为宋江军令肃,手持双斧夜深行。
且说李逵是夜提着两把板斧下山,抄小路迳投凌州去。一路上自寻思道:
“这两个乌将军,何消得许多军马去征他!我且抢入城中,一斧一个,都砍杀了,
也教哥哥吃一惊,也和他们争得一口气。”走了半日,走得肚饥。原来贪慌下山,
又不曾带得盘缠。多时不做这买卖,寻思道:“只得寻个乌出气的。”正走之间,
看见路傍一个村酒店。李逵便入去里面坐下,连打了三角酒,二斤肉吃了,起身
便走。酒保拦住讨钱。李逵道:“待我前头去寻得些买卖,却把来还你。”说罢,
便动身。只见外面走入个彪形大汉来,喝道:“你这黑厮好大胆!谁开的酒店?
你来白吃不肯还钱!”李逵睁着眼道:“老爷不拣那里,只是白吃。”韩伯龙道:
“我对你说时,惊得你尿流屁滚。老爷是梁山泊好汉韩伯龙的便是。本钱都是宋
江哥哥的。”李逵听了暗笑。“我山寨里那里认得这个乌人!”原来韩伯龙曾在
江湖上打家劫舍,要来上梁山泊入夥,却投奔了旱地忽律朱贵,要他引见宋江。
因是宋公明生发背庖在寨中,又调兵遣将,多忙少闲,不曾见得。朱贵权且教他
在村中卖酒。当时李逵去腰间,拔出一把板斧,看着韩伯龙道:“把斧头为当。”
韩伯龙不知是计,舒手来接。被李逵手起,望面门上只一斧,肐<月荅>地砍着。可
怜韩伯龙做了半世强人,死在李逵之手。两三个火家,只恨爷娘少生了两只脚,
望深村里走了。李逵就地下掳掠了盘缠,放火烧了草屋,望凌州去了。
行不得一日,正走之间,官道傍边,只见走过一条大汉,直上直下相李逵。
李逵见那人看他,便道:“你那厮看老爷怎地?”那汉便答道:“你是谁的老爷?”
李逵便抢将入来。那汉子手起一拳,打个搭墩。李逵寻思:“这汉子到使得好拳!”
坐在地下,仰着脸问道:“你这汉子姓甚名谁?”那汉道:“老爷没姓,要厮打
便和你厮打。你敢起来?”李逵大怒,正待跳将起来,被那汉子肋罗里又只一脚,
踢了一跤。李逵叫道:“赢他不得!”扒将起来便走。那汉叫住,问道:“这黑
汉子,你姓甚名谁?那里人氏?”李逵道:“我说与你,休要吃惊。我是梁山泊
黑旋风李逵的便是。”那汉道:“你端的是不是?不要说谎。”李逵道:“你不
信,只看我这两把板斧。”那汉道:“你既是梁山泊好汉,独自一个投那里去?”
李逵道:“我和哥哥鳖口气,要投凌州去杀那姓单姓魏的两个。”那汉道:“我
听得你梁山泊已有军马去了。你且说是谁?”李逵道:“先是大刀关胜领兵,随
后便是豹子头林冲、青面兽杨志领军策应。”那汉听了,纳头便拜。李逵道:
“你端的姓甚名谁?”那汉道:“小人原是中山府人氏,祖传三代相仆为生。却
才手脚,父子相传,不教徒弟。平生最无面目,到处投人不着。山东、河北都叫
我做没面目焦挺。近日打听得寇州地面有座山,名为枯树山,山上有个强人,平
生只好杀人。世人把他比做丧门神,姓鲍名旭。他在那山里打家劫舍。我如今待
要去那里入夥。”李逵道:“你有这等本事,如何不来投奔俺哥哥宋公明?”焦
挺道:“我多时要投奔大寨入夥,却没条门路。今日得遇兄长,愿随哥哥。”李
逵道:“我却要和宋公明哥哥争口气了下山来,不杀得一个人,空着双手,怎地
回去!你和我去枯树山,说了鲍旭,同去凌州,杀得单、魏二将,便好回山。”
焦挺道:“凌州一府城池,许多军马在彼。我和你只两个,便有十分本事,也不
济事。枉送了性命。不如且去枯树山,说了鲍旭,都去大寨入夥,此为上计。”
两个正说之间,背后时迁赶将来,叫道:“哥哥忧得你苦!便请回山。如今分四
路去赶你也。”李逵引着焦挺,且教与时迁厮见了。时迁劝李逵回山:“宋公明
哥哥等你!”李逵道:“你且住。我和焦挺商量定了,先去枯树山捉了鲍旭,方
才回来。”时迁道:“使不得,哥哥等你,即便回寨!”李逵道:“你若不跟我
去,你自先回山寨,报与哥哥知道:我便回也。”时迁惧怕李逵,自回山寨去了。
焦挺却和李逵自投寇州来,望枯树山去了。
话分两头,却说关胜与同宣赞、郝思文,引领五千军马接来,相近凌州。且
说凌州太守接得东京调兵的敕旨,并蔡太师紥付,便请兵马团练单廷珪、魏定国
商议。二将受了紥付,随即选点军兵,关领军器,拴束鞍马,整顿粮草,指日起
行。忽闻报说:“蒲东大刀关胜,引军到来,征讨本州。”单廷珪、魏定国听得
大怒,便收拾军马,出城迎敌。两军相近,旗鼓相望。门旗下关胜出马。那边阵
内鼓声响处,圣水将军出马。怎生打扮?
戴一顶浑铁打就四方铁帽,顶上撒一颗斗来大小黑缨,披一付熊皮砌就嵌缝
沿边乌油铠甲,穿一领皂罗绣就点翠团花秃袖征袍,着一双斜皮踢蹬嵌线云跟靴,
系一条碧鞓钉就叠胜狮蛮带,一张弓,一壶箭,骑一疋深马,使一条黑杆枪。
前面打一把引军按北方皂纛旗,上书七个银字:“圣水将军单廷珪。”又见
这边鸾铃响处,转出这员神火将军魏定国来出马。怎生打扮?
戴一顶朱红缀嵌点金束发盔,顶上撒一把扫帚长短赤缨,披一付摆连环吞兽
面犭唐猊铠,穿一领绣云霞飞怪兽绛红袍,着一双刺麒麟间翡翠云缝锦跟靴,带
一张描金雀画宝雕弓,悬一壶凤翎凿山狼牙箭,骑坐一疋胭脂马,手使一口熟铜
刀。
前面打一把引军按南方红绣旗,上书七个银字:“神火将军魏定国”。两员
虎将,一齐出到阵前。关胜见了,在马上说道:“二位将军,别来久矣!”单廷
珪、魏定国大笑,指着关胜骂道:“无才关胜,背反狂夫,上负朝廷之恩,下辱
祖宗名目,不知死活,引军到来,有何礼说?”关胜答道:“你二将差矣!目今
主上昏昧,奸臣弄权,非亲不用,非仇不谈。兄长宋公明仁德施恩,替天行道。
特令关某等到来,招请二位将军。倘蒙不弃,便请过来,同归山寨。”单、魏二
将听得大怒,骤马齐出。一个似北方一朵乌云,一个如南方一团烈火,飞出阵前。
关胜却待去迎敌,左手下飞出宣赞,右手下奔出郝思文,两对儿在阵前厮杀。刀
对刀,迸万道寒光;枪搠枪,起一天寒气。关胜遥见神火将越斗越精神,圣水将
无半点惧色。正斗之间,两将拨转马头,望本阵便走。郝思文、宣赞随即追赶,
冲入阵中。只见魏定国转入左边,单廷珪转过右边。随后宣赞赶着魏定国,郝思
文追住单廷珪。
且说宣赞正赶之间,只见四五百步军,都是红旗红甲,一字儿围裹将来,挠
钩齐下,套索飞来,和人连马活捉去了。再说郝思文追赶单廷珪到右边,只见五
百来步军,尽是黑旗黑甲,一字儿里转来。脑后众军齐上,把郝思文生擒活捉去
了。可怜二将英雄,到上经翻成画饼。一面把人解入凌州,各领五百精兵,杀出
阵门,却似乌云卷地,由如烈火飞来。众军卷杀过对阵。关胜举手无措,大败输
亏,望后便退。随即单廷珪、魏定国,拍马在背后追来。关胜正走之间,只见前
面冲出二将。关胜看时,左有林冲,右有杨志,从两肋罗里撞将出来,杀散凌州
军马。关胜收住本部残兵,与林冲、杨志相见,合兵一处。随后孙立、黄信,一
同见了。权且下寨。
却说水火二将捉得宣赞、郝思文,得胜回到城中。张太守接着,置酒作贺。
一面教人做造陷车,装了二人,差一员偏将,带领三百步军,连夜解上东京,申
达朝廷。
且说偏将带领三百人马,监押宣赞、郝思文上东京来。迤逦前行,来到一个
去处,只见满山枯树,遍地芦芽。一声锣响,撞出一夥强人。当先一个,手搦双
斧,声喝如雷。正是梁山泊黑旋风李逵。随即后面带着这个好汉,端的是谁?正
是:
相扑丛中人尽伏,拽拳飞脚如刀毒。
劣性发时似山倒,焦挺从来没面目。
李逵、焦挺两个好汉,引着小喽罗拦住去路。也不打话,便抢陷车。偏将急
待要走,背后又撞出一个好汉。正是:
狰狞丑脸如锅底,双睛叠暴露狼唇。
放火杀人提阔剑,鲍旭名唤丧门神。
这个好汉正是丧门神鲍旭。向前把偏将手起剑落,砍下马来。其余人等,撇
下陷车尽皆逃命去了。
李逵看时,却是宣赞、郝思文。便问了备细来由。宣赞见李逵,亦问:“你
怎生在此?”李逵说道:“为是哥哥不肯教我来厮杀,独自个私走下山来。先杀
了韩伯龙,后撞见焦挺,引我在此。鲍旭一见如故,便和亲兄弟一般接待。却才
商议,正欲却打凌州,只见小喽罗山头上望见这夥人马,监押陷车到来。只道是
官兵捕盗,不想却是你二位。”鲍旭邀请到寨内,杀牛置酒相待。郝思文道:
“兄弟既然有心上梁山泊入夥,不若将引本部人马,就同去凌州。并力攻打,此
为上策。”鲍旭道:“小可与李兄正如此商议。足下之言,说的最是。我山寨之
中,也有三二千疋好马。”带领五七百小喽罗,五筹好汉,一齐来打凌州。
却说逃难军士奔回来报与张太守说道:“半路里有强人夺了陷车,杀了首将。”
单廷珪、魏定国听得大怒,便道:“这番拿着,便在这里施刑。”只听得城外关
胜,引兵搦战。单廷珪争先出马,开城门放下吊桥,引一千军马出城迎敌。门旗
中飞出五百玄甲军来。到于阵前,走出一员大将,争先出马,乃是圣水将军。端
的好表人物!怎生打扮?有诗为证:
凤目卧蚕眉,虬髯黑面皮。
锦袍笼獬豸,宝甲嵌狻猊。
马跨东洋兽,人擎北斗旗。
凌州圣水将,英勇单廷珪。
当下单廷珪出马,大骂关胜道:“辱国败将,何不就死!”关胜听了,舞刀
拍马。两个斗不到二十馀合,关胜勒转马头,慌忙便走。单廷珪随即赶将来。约
赶十馀里,关胜回头喝道:“你这厮不下马受降,更待何时!”单廷珪挺枪直取
关胜后心。关胜使出神威,拖起刀背,只一拍,喝一声:“下去!”单廷珪落马。
关胜下马,向前扶起,叫道:“将军恕罪。”单廷珪惶恐伏礼,乞命受降。关胜
道:“某与宋公明哥哥面前,多曾举你。特来相招二位将军,同聚大义。”单廷
珪答道:“不才愿施犬马之力,同共替天行道。”两个说罢,并马而行出来。林
冲接见二人并马而行,便问其故。关胜不说输赢,答道:“山僻之内,诉旧论新,
招请归降。”林冲等众皆大喜。单廷珪回至阵前,大叫一声,五百玄甲军兵,一
哄过来。其余人马,奔入城中去了。连忙报知太守。
魏定国听了大怒。次日,领起军马,出城交战。单廷珪与同关胜、林冲,直
临阵前。只见门旗开处,神火将军出马。怎生打扮?有诗为证:
朗朗明星露双目,团团虎面如紫玉。
锦袍花绣荔枝红,衬袄云铺鹦鹉绿。
行来好似火千团,部领绛衣军一簇。
世间人号神火将,此是凌州魏定国。
当时魏定国出马,见了单廷珪顺了关胜,大骂:“忘恩背主负义匹夫!”关
胜大怒,拍马向前迎敌。二马相交,军器并举。两将斗不到十合,魏定国望本阵
便走。关胜却欲要追,单廷珪大叫道:“将军不可去赶!”关胜连忙勒住战马。
说犹未了,凌州阵内,早飞出五百火兵,身穿绛衣,手执火器,前后涌出有五十
辆火车。车上都满装芦苇引火之物。军人背上,各拴铁葫芦一个,内藏硫黄焰硝
五色烟药,一齐点着,飞抢出来。人近人倒,马遇马伤。关胜军兵,四散奔走,
退四十馀里紥住。
魏定国收转军马回城。看见本州烘烘火起,烈烈烟生。原来却是黑旋风李逵
与同焦挺、鲍旭,带领枯树山人马,都去凌州背后,打破北门,杀入城中,放起
火来,劫掳仓库钱粮。魏定国知了,不敢入城,慌速回军。被关胜随后赶上追杀,
首尾不能相顾。凌州已失,魏定国只得退走,奔中陵县屯驻。关胜引军,把县四
下围住。便令诸将调兵攻打。魏定国闭门不出。
单廷珪便对关胜、林冲等众位说道:“此人是一勇之夫。攻击得紧,他宁死
而不辱。事宽即完,急难成效。小弟愿往县中,不避刀斧,用好言招抚此人束手
来降,免动干戈。”关胜见说,大喜。随即叫单廷珪单人疋马到县。小校报知,
魏定国出来相见了,邀请上厅而坐。单廷珪用好言说道:“如今朝廷不明,天下
大乱。天子昏昧,奸臣弄权。我等归顺宋公明,且归水泊。久后奸臣退位,那时
临朝,去邪归正,未为晚矣。”魏定国听罢,沉吟半响,说道:“若是要我归顺,
须是关胜亲自来请,我便投降。他若是不来,我宁死而不辱。”单廷珪即便上马
回来,报与关胜。关胜见说,便道:“大丈夫作事,何故疑惑。”便与单廷珪疋
马单刀而去。林冲谏道:“兄长,小心难忖,三思而行。”关胜道:“好汉作事
无妨。”直到县衙。魏定国接着,大喜,愿拜投降。同叙旧情,设筵管待。当日
带领五百火兵,都来大寨,与林冲、杨志,并众头领,俱各相见已了,即便收军
回梁山泊来。宋江早使戴宗接着,对李逵说道:“只为你偷走下山,空教众兄弟
赶了许多路。如今时迁、乐和、李云、王定六四个,先回山去了。我如今先去报
知哥哥,免至悬望。”
不说戴宗争先去了,且说关胜等军马,回到金沙滩边。水军头领棹船接济军
马,陆续过渡。只见一个人气急败坏跑将来。众人看时,却是金毛犬段景住。林
冲便问道:“你和杨林、石勇去北地里买马,如何这等慌速跑来?”
段景住言无数句,话不一席,有分教:宋江调拨军兵,来打这个去处。重报
旧仇,再雪前恨。正是:情知语是钩和线,从头钩出是非来。毕竟段景住对林冲
等说出甚言语来?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