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十 列传第四十八
书名:魏书    作者:魏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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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麒麟 程骏
韩麒麟,昌黎棘城人也。自云汉大司马增之后。父瑚,秀容、平原二郡太守。
麒麟幼而好学,美姿容,善骑射。恭宗监国,为东曹主书。高宗即位,赐爵鲁阳
男,加伏波将军。父亡,在丧有礼,邦族称之。
后参征南慕容白曜军事,进攻升城,师人多伤。及城溃,白曜将坑之,麒麟
谏曰:“今始践伪境,方图进取,宜宽威厚惠,以示贼人,此韩信降范阳之计。
勍敌在前,而便坑其众,恐自此以东,将人各为守,攻之难克。日久师老,外民
乘之,以生变故,则三齐未易图也。”白曜从之,皆令复业,齐人大悦。后白曜
表麒麟为冠军将军,与房法寿对为冀州刺史。白曜攻东阳,麒麟上义租六十万斛,
并攻战器械,于是军资无乏。及白曜被诛,麒麟亦征还,停滞多年。高祖时,拜
给事黄门侍郎,乘传招慰徐兖叛民,归顺者四千余家。
寻除冠军将军、齐州刺史,假魏昌侯。麒麟在官,寡于刑罚。从事刘普庆说
麒麟曰:“明公仗节方夏,而无所斩戮,何以示威?”麒麟曰:“刑罚所以止恶,
盖不得已而用之。今民不犯法,何所戮乎?若必须斩断以立威名,当以卿应之。”
普庆惭惧而退。麒麟以新附之人,未阶台宦,士人沉抑,乃表曰:“齐土自属伪
方,历载久远。旧州府僚,动有数百。自皇威开被,并职从省,守宰阙任,不听
土人监督。窃惟新人未阶朝宦,州郡局任甚少,沉塞者多,愿言冠冕,轻为去就。
愚谓守宰有阙,宜推用豪望,增置吏员,广延贤哲。则华族蒙荣,良才获叙,怀
德安土,庶或在兹。”朝议从之。
太和十一年,京都大饥,麒麟表陈时务曰:
古先哲王经国立治,积储九稔,谓之太平。故躬籍千亩,以励百姓,用能衣
食滋茂,礼教兴行。逮于中代,亦崇斯业,入粟者与斩敌同爵,力田者与孝悌均
赏,实百王之常轨,为治之所先。
今京师民庶,不田者多,游食之口,三分居二。盖一夫不耕,或受其饥,况
于今者,动以万计。故顷年山东遭水,而民有馁终;今秋京都遇旱,谷价踊贵。
实由农人不劝,素无储积故也。
伏惟陛下,天纵钦明,道高三、五,昧旦忧勤,思恤民弊,虽帝虞一日万几,
周文昃不暇食,蔑以为喻。上垂覆载之泽,下有冻馁之人;皆由有司不为明制,
长吏不恤其本。自承平日久,丰穰积年,竞相矜夸,遂成侈俗。车服第宅,奢僣
无限;丧葬婚娶,为费实多。贵富之家,童妾衤玄服;工商之族,玉食锦衣。农
夫餔糟糠,蚕妇乏短褐。故令耕者日少,田有荒芜。谷帛罄于府库,宝货盈于
市里;衣食匮于室,丽服溢于路。饥寒之本,实在于斯。愚谓凡珍玩之物,皆宜
禁断;吉凶之礼,备为格式;令贵贱有别,民归朴素。制天下男女,计口受田。
宰司四时巡行,台使岁一按检;勤相劝课,严加赏罚;数年之中,必有盈赡,虽
遇灾凶,免于流亡矣。
往年校比户贯,租赋轻少。臣所统齐州,租粟才可给俸,略无入仓。虽于民
为利,而不可长久。脱有戎役,或遭天灾,恐供给之方,无所取济。可减绢布,
增益谷租,年丰多积,岁俭出赈。所谓私民之谷,寄积于官;官有宿积,则民无
荒年矣。
十二年春,卒于官,年五十六。遗敕其子,殡以素棺,事从俭约。麒麟立性
恭慎,恒置律令于坐傍。临终之日,唯有俸绢数十匹,其清贫如此。赠散骑常侍、
安东将军、燕郡公,谥曰康。
长子兴宗,字茂先。好学有文才。年十五,受道太学。后司空高允奏为秘书
郎,参着作事。中山王叡贵宠当世。□为文。迁秘书中散。太和十四年冬,卒。
赠宁远将军、渔阳太守。
子子熙,字元雍。少自修整,颇有学识。弱冠,未能自通,侍中崔光举子熙
为清河王怿常侍,迁郎中令。初,子熙父以爵让弟显宗,不受。子熙缘父素怀,
卒亦不袭。及显宗卒,子熙别蒙赐爵,乃以其先爵让弟仲穆。兄弟友爱如此。父
亡,居丧有礼。子熙为怿所眷遇,遂阙位,待其毕丧后复用。
及元义害怿,久不得葬。子熙为之忧悴,屏处田野,每言王若不得复封,以
礼迁葬,誓以终身不仕。后灵太后返政,以元义为尚书令,解其领军。子熙与怿
中大夫刘定兴、学官令傅灵扌剽、宾客张子慎伏阙上书曰:
窃惟故主太傅清河王,职综枢衡,位居论道;尽忠贞以奉公,竭心膂以事国。
自先皇崩殂,陛下冲幼,负扆当朝,义同分陕。宋维反常小子,性若青蝇,污白
点黑,谗佞是务。以元义皇姨之婿,权势攸归,遂相附托,规求荣利,共结图谋,
坐生眉眼,诬告国王,枉以大逆。赖明明在上,赫赫临下,泥渍自消,玉质还洁。
谨案律文:诸告事不实,以其罪罪之。维遂无罪,出为大郡,刑赏僣差,朝野怪
愕。若非宋维与义为计,岂得全其身命,方抚千里?
王以权在宠家,尘谤纷杂,恭慎之心,逾深逾厉,去其本宅,移住殿西,阖
门静守,亲宾阻绝。于时,吏部谘禀刘腾,奏其弟官,郡戍兼补。及经内呈,为
王驳退。腾由此生嫌,私深怨怒,遂乃擅废太后,离隔二宫,拷掠胡定,诬王行
毒,含齿戴发,莫不悲惋。及会公卿,议王之罪,莫不俯眉饮气,唯谘是从。仆
射游肇,亢言厉气,发愤成疾,为王致死。王之忠诚款笃,节义纯贞,非但蕴藏
胸襟,实乃形于文翰。搜括史传,撰《显忠录》,区目十篇,分卷二十。既欲彰
忠心于万代,岂可为逆乱于一朝?乞追遗志,足明丹款。
义籍宠姻戚,恃握兵马,无君之心,实怀皂白。擅废太后,枉害国王,生杀
之柄,不由陛下;赏罚之诏,一出于义。名藩重地,皆其亲党;京官要任,必其
心腹。中山王熙,本兴义兵,不图神器,戮其大逆,合门灭尽,遂令元略南奔,
为国巨患。奚康生,国之猛将,尽忠弃市。其余枉被屠戮者,不可称数。缘此普
天丧气,匝地愤伤。致使朔陇猖狂,历岁为乱,荆徐蠢动,职是之由。昔赵高秉
秦,令关东鼎沸;今元义执权,使四方云扰。自古及今,竹帛所载,贼子乱臣,
莫此为甚。
开逆之始,起自宋维;成祸之末,良由腾矣。而令凶徒奸党,迭相树置;高
官厚禄,任情自取;非但臣等痛恨终身,抑为圣朝怀惭负愧。以臣赤心慺慺之见,
宜枭诸两观,洿其舍庐。腾合斫棺斩骸,沉其五族。上谢天人幽隔之愤,下报忠
臣冤酷之痛。方乃崇亚三事,委以枢端,所谓虎也更傅其翼。朝野切齿,遐迩扼
腕。蔓草难除,去之宜尽。臣历观旷代,缅追振古,当断不断,其祸更生。况义
猜忍,更居冲要。臣中宵九叹,窃以寒心,实愿宸鉴,早为之所。
臣等潜伏闾阎,于兹六载,旦号白日,夕泣星辰,叩地寂寥,呼天无响。卫
野纳肝,秦庭夜哭,千古之痛,何足相比!今幸遇陛下叡圣,亲览万几;太后仁
明,更抚四海,臣等敢诣阙披陈,乞报冤毒。
书奏,灵太后义之,乃引子熙为中书舍人。后遂剖腾棺,赐义死。
寻修国史,加宁朔将军。未几,除着作郎,又兼司州别驾。转辅国将军、鸿
胪少卿。建义初,兼黄门,寻正。
子熙清白自守,不交人事。又少孤,为叔显宗所抚养。及显宗卒,显宗子伯
华又幼,子熙友爱,等于同生,长犹共居,车马资财,随其费用,未尝见于言色。
又上书求析阶与伯华,于是除伯华东太原太守。及伯华在郡,为刺史元弼所辱;
子熙乃泣诉朝廷,肃宗诏遣按检,弼遂大见诘让。
尔朱荣之擒葛荣也,送至京师,庄帝欲面见数之。子熙以为荣既元凶,自知
必死,恐或不逊,无宜见之。尔朱荣闻而大怒,请罪子熙,庄帝恕而不责。寻加
征虏将军。及邢杲之起逆,诏子熙慰劳。杲诈降,而子熙信之。还至乐陵,杲复
反,子熙遂还。坐付廷尉,论以大辟,恕死免官。未几,兼尚书吏部郎。普泰初,
除通直散骑常侍、抚军将军、光禄大夫,寻正吏部郎。出帝初,还领着作郎。以
奉册之故,封历城县开国子,食邑五百户,又加卫将军、右光禄大夫。天平初,
为侍读,又除国子祭酒。
子熙俭素安贫,常好退静。迁邺之始,百司并给兵力,时以祭酒闲务,止给
二人。或有令其陈请者,子熙曰:“朝廷自不给祭酒兵,何关韩子熙事也。”论
者高之。寻除骠骑将军。元象中,加卫大将军。
先是,子熙与弟聘王氏为妻,姑之女也,生二子。子熙尚未婚,后遂与寡妪
李氏奸合而生三子。王李不穆,迭相告言,历年不罢。子熙因此惭恨,遂以发疾。
兴和中,孝静欲行释奠,敕子熙为侍讲。寻卒,遣戒不求赠谥,其子不能遵奉,
遂至干谒。武定初,赠骠骑将军、仪同三司、幽州刺史。
兴宗弟显宗,字茂亲。性刚直,能面折庭诤,亦有才学。沙门法抚,三齐称
其聪悟,常与显宗校试,抄百余人名,各读一遍,随即覆呼,法抚犹有一二舛谬,
显宗了无误错。法抚叹曰:“贫道生平以来,唯服郎耳。”
太和初,举秀才,对策甲科,除着作佐郎。车驾南讨,兼中书侍郎。既定迁
都,显宗上书:
其一曰:窃闻舆驾今夏若不巡三齐,当幸中山,窃以为非计也。何者?当今
徭役宜早息,洛京宜速成。省费则徭役可简,并功则洛京易就。往冬舆驾停邺,
是闲隙之时,犹编户供奉,劳费为剧。圣鉴矜愍,优旨殷勤,爵浃高年,赉周鳏
寡,虽赈普沾今,犹恐来夏菜色。况三农要时,六军云会,其所损业,实为不少。
虽调敛轻省,未足称劳,然大驾亲临,谁敢宁息?往来承奉,纷纷道路,田蚕暂
废,则将来无资。此国之深忧也。且向炎暑,而六军暴露,恐生疠疫,此可忧之
次也。臣愿舆驾早还北京,以省诸州供帐之费,并功专力,以营洛邑。则南州免
杂徭之烦,北都息分析之叹;洛京可以时就,迁者佥尔如归。
其二曰:自古圣帝必以俭约为美,乱主必以奢侈贻患。仰惟先朝,皆卑宫室
而致力于经略,故能基宇开广,业祚隆泰。今洛阳基址,魏明帝所营,取讥前代。
伏愿陛下,损之又损。顷来北都富室,竞以第宅相尚,今因迁徙,宜申禁约,令
贵贱有检,无得逾制。端广衢路,通利沟渠,使寺署有别,四民异居,永垂百世
不刊之范,则天下幸甚矣。
三曰:窃闻舆驾还洛阳,轻将数千骑。臣甚为陛下不取也。夫千金之子,犹
坐不垂堂,况万乘之尊,富有四海乎?警跸于闱闼之内者,岂以为仪容而已?盖
以戒不虞也。清道而后行,尚恐衔蹶之或失,况履涉山河,而不加三思哉!此愚
臣之所以悚息,伏愿少垂省察。
其四曰:伏惟陛下,耳听法音,目玩坟典,口对百辟,心虞万几,晷昃而食,
夜分而寝。加以孝思之至,随时而深,文章之业,日成篇卷。虽睿明所用,未足
为烦,然非所以啬神养性,颐无疆之祚。庄周有言:形有待而智无涯。以有待之
形,役无涯之智,殆矣。此愚臣所不安,伏愿陛下垂拱司契,委下责成,唯冕旒
垂纩,而天下治矣。
高祖颇纳之。
显宗又上言曰:“进贤求才,百王之所先也。前代取士,必先正名,故有贤
良、方正之称。今之州郡贡察,徒有秀、孝之名,而无秀、孝之实。而朝廷但检
其门望,不复弹坐。如此,则可令别贡门望,以叙士人,何假冒秀、孝之名也?
夫门望者,是其父祖之遗烈,亦何益于皇家?益于时者,贤才而已。苟有其才,
虽屠钓奴虏之贱,圣皇不耻以为臣;苟非其才,虽三后之胤,自坠于皂隶矣。是
以大才受大官,小才受小官,各得其所,以致雍熙。议者或云,今世等无奇才,
不若取士于门。此亦失矣。岂可以世无周邵,便废宰相而不置哉?但当校其有寸
长铢重者,即先叙之,则贤才无遗矣。”
又曰:“夫帝皇所以居尊以御下者,威也;兆庶所以徙恶以从善者,法也。
是以有国有家,必以刑法为治,生民之命,于是而在。有罪必罚,罚必当辜,则
虽箠挞之刑,而人莫敢犯也。有制不行,人得侥幸,则虽参夷之诛,不足以肃。
自太和以来,多坐盗弃市,而远近肃清。由此言之,止奸在于防检,不在严刑也。
今州郡牧守,邀当时之名,行一切之法;台阁百官,亦咸以深酷为无私,以仁恕
为容盗。迭相敦厉,遂成风俗。陛下居九重之内,视人如赤子;百司分万务之要,
遇下如仇雠。是则尧舜止一人,而桀纣以千百。和气不至,盖由于此。《书》曰:
‘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实宜敕示百僚,以惠元元之命。”
又曰:“昔周王为犬戎所逐,东迁河洛,镐京犹称‘宗周’,以存本也。光
武虽曰中兴,实自创革,西京尚置京尹,亦不废旧。今陛下光隆先业,迁宅中土,
稽古复礼,于斯为盛。岂若周汉出于不得已哉?按《春秋》之义,有宗庙曰都,
无则谓之邑,此不刊之典也。况北代宗庙在焉,山陵托焉,王业所基,圣躬所载,
其为神乡福地,实亦远矣。今便同之郡国,臣窃不安。愚谓代京宜建畿置尹,一
如故事,崇本重旧,以光万叶。”
又曰:“伏见洛京之制,居民以官位相从,不依族类。然官位非常,有朝荣
而夕悴,则衣冠沦于厮竖之邑,臧获腾于膏腴之里。物之颠倒,或至于斯。古之
圣王,必令四民异居者,欲其业定而志专。业定则不伪,志专则不淫。故耳目所
习,不督而就;父兄之教,不肃而成。仰惟太祖道武皇帝创基拨乱,日不暇给,
然犹分别士庶,不令杂居;伎作屠沽,各有攸处。但不设科禁,卖买任情,贩贵
易贱,错居混杂。假令一处弹筝吹笛,缓舞长歌;一处严师苦训,诵诗讲礼。宣
令童龀,任意所从,其走赴舞堂者万数,往就学馆者无一。此则伎作不可杂居,
士人不宜异处之明验也。故孔父云里仁之美,孟母弘三徙之训,贤圣明诲,若此
之重。今令伎作家习士人风礼,则百年难成;令士人儿童效伎作容态,则一朝可
得。是以士人同处,则礼教易兴;伎作杂居,则风俗难改。朝廷每选举人士,则
校其一婚一宦,以为升降,何其密也。至于开伎作宦途,得与膏梁华望接闬连甍,
何其略也。此愚臣之所惑。今稽古建极,光宅中区,凡所徙居,皆是公地,分别
伎作,在于一言,有何为疑而阙盛美。”
又曰:“自南伪相承,窃有淮北,欲擅中华之称,且以招诱边民,故侨置中
州郡县。自皇风南被,仍而不改,凡有重名,其数甚众。疑惑书记,错乱区宇。
非所以疆域物土,必也正名之谓也。愚以为可依地理旧名,一皆厘革。小者并合,
大者分置。及中州郡县,昔以户少并省;今人口既多,亦可复旧。君人者,以天
下为家,不得有所私也。故仓库储贮,以俟水旱之灾,供军国之用,至于有功德
者,然后加赐。爰及末代,乃宠之所隆,赐赉无限。自比以来,亦为太过。在朝
诸贵,受禄不轻,土木被锦绮,僮妾厌粱肉,而复厚赉屡加,动以千计。若分赐
鳏寡,赡济实多。如不悛革,岂周给不继富之谓也?愚谓事有可赏,则明旨褒扬,
称事加赐,以劝为善;不可以亲近之昵,猥损天府之储。”
又曰:“诸宿卫内直者,宜令武官习弓矢,文官讽书传。而今给其蒱博之具,
以成亵狎之容,长矜争之心,恣喧嚣之慢,徒损朝仪,无益事实。如此之类,一
宜禁止。”
高祖善之。
后乃启乞宋王刘昶府谘议参军事,欲立效南境,高祖不许。高祖曾谓显宗及
程灵虬曰:“着作之任,国书是司。卿等之文,朕自委悉,中省之品,卿等所闻。
若欲取况古人,班马之徒,固自辽阔。若求之当世,文学之能,卿等应推崔孝伯。
”又谓显宗曰:“见卿所撰《燕志》及在齐诗咏,大胜比来之文。然着述之功,
我所不见,当更访之监、令。校卿才能,可居中第。”又谓程灵虬曰:“卿比显
宗,复有差降,可居下上。”显宗对曰:“臣才第短浅,猥闻上天,至乃比于崔
光,实为隆渥。然臣窃谓陛下贵古而贱今。臣学微才短,诚不敢仰希古人,然遭
圣明之世,睹惟新之礼,染翰勒素,实录时事,亦未惭于后人。昔扬雄着《太玄
经》,当时不免覆盎之谈,二百年外,则越诸子。今臣之所撰,虽未足光述帝载,
裨晖日月;然万祀之后,仰观祖宗巍巍之功,上睹陛下明明之德,亦何谢钦明于
《唐典》,慎徽于《虞书》?”高祖曰:“假使朕无愧于虞舜,卿复何如于尧臣?
”显宗曰:“臣闻君不可以独治,故设百官以赞务。陛下齐踪尧舜,公卿宁非二
八之俦?”高祖曰:“卿为着作,仅名奉职,未是良史也。”显宗曰:“臣仰遭
明时,直笔而无惧,又不受金,安眠美食,此臣优于迁固也。”高祖哂之。后与
员外郎崔逸等参定朝仪。
高祖曾诏诸官曰:“自近代已来,高卑出身,恒有常分。朕意一以为可,复
以为不可。宜相与量之。”李冲对曰:“未审上古已来,置官列位,为欲为膏粱
儿地,为欲益治赞时?”高祖曰:“俱欲为治。”冲曰:“若欲为治,陛下今日
何为专崇门品,不有拔才之诏?”高祖曰:“苟有殊人之伎,不患不知。然君子
之门,假使无当世之用者,要自德行纯笃,朕是以用之。”冲曰:“傅岩、吕望,
岂可以门见举?”高祖曰:“如此济世者希,旷代有一两人耳。”冲谓诸卿士曰:
“适欲请诸贤救之。”秘书令李彪曰:“师旅寡少,未足为援,意有所怀,不敢
尽言于圣日。陛下若专以门地,不审鲁之三卿,孰若四科?”高祖曰:“犹如向
解。”显宗进曰:“陛下光宅洛邑,百礼唯新,国之兴否,指此一选。臣既学识
浮浅,不能援引古今,以证此议,且以国事论之。不审中、秘书监令之子,必为
秘书郎;顷来为监、令者,子皆可为不?”高祖曰:“卿何不论当世膏腴为监、
令者?”显宗曰:“陛下以物不可类,不应以贵承贵,以贱袭贱。”高祖曰:
“若有高明卓尔、才具隽出者,朕亦不拘此例。”后为本州中正。
二十一年,车驾南伐,显宗为右军府长史、征虏将军、统军。军次赭阳,萧
鸾戍主成公期遣其军主胡松、高法援等并引蛮贼来击军营,显宗亲率拒战,遂斩
法援首。显宗至新野,高祖诏曰:“卿破贼斩帅,殊益军势。朕方攻坚城,何为
不作露布也?”显宗曰:“臣顷闻镇南将军王肃获贼二三,驴马数匹,皆为露布,
臣在东观,私每哂之。近虽仰凭威灵,得摧丑虏,兵寡力弱,擒斩不多。脱复高
曳长缣,虚张功捷,尤而效之,其罪弥甚。臣所以敛毫卷帛,解上而已。”高祖
笑曰:“如卿此勋,诚合茅社,须赭阳平定,检审相酬。”新野平,以显宗为镇
南、广阳王嘉谘议参军。显宗后上表,颇自矜伐,诉前征勋。诏曰:“显宗斐然
成章,甚可怪责,进退无检,亏我清风。此而不纠,或长弊俗。可付尚书,推列
以闻。”兼尚书张彝奏免显宗官。诏曰:“显宗虽浮矫致愆,才犹可用,岂得永
弃之也!可以白衣守谘议,展其后效。但鄙狠之性,不足参华,可夺见囗,并禁
问讯诸王。”显宗既失意,遇信向洛,乃为五言诗赠御史中尉李彪曰:“贾生谪
长沙,董儒诣临江。愧无若人迹,忽寻两贤踪。追昔渠阁游,策驽厕群龙。如何
情愿夺,飘然独远踪?痛哭去旧国,衔泪届新邦。哀哉无援民,嗷然失侣鸿。彼
苍不我闻,千里告志同。”二十三年卒。显宗撰《冯氏燕志》、《孝友传》各十
卷,所作文章,颇传于世。景明初,追赭阳勋,赐爵章武男。
子武华,袭。除讨寇将军、奉朝请、太原太守。
程骏,字驎驹,本广平曲安人也。六世祖良,晋都水使者,坐事流于凉州。
祖父肇,吕光民部尚书。
骏少孤贫,居丧以孝称。师事刘昞,性机敏好学,昼夜无倦。昞谓门人
曰:“举一隅而以三隅反者,此子亚之也。”骏谓昞曰:“今世名教之儒,咸
谓老庄其言虚诞,不切实要,弗可以经世,骏意以为不然。夫老子着抱一之言,
庄生申性本之旨;若斯者,可谓至顺矣。人若乖一则烦伪生,若爽性则冲真丧。”
昞曰:“卿年尚稚,言若老成,美哉!”由是声誉益播,沮渠牧犍擢为东宫侍
讲。
太延五年,世祖平凉,迁于京师,为司徒崔浩所知。高宗践阼,拜着作佐郎;
未几,迁着作郎。为任城王云郎中令,进箴于王,王纳而嘉之。皇兴中,除高密
太守。尚书李敷奏曰:“夫君之使臣,必须终效。骏实史才,方申直笔,千里之
任,十室可有。请留之数载,以成前籍,后授方伯,愚以为允。”书奏,从之。
显祖屡引骏与论《易》、《老》之义,顾谓群臣曰:“朕与此人言,意甚开畅。”
又问骏曰:“卿年几何?”对曰:“臣六十有一。”显祖曰:“昔太公既老而遭
文王。卿今遇朕,岂非早也?”骏曰:“臣虽才谢吕望,而陛下尊过西伯。觊天
假余年,竭《六韬》之效。”
延兴末,高丽王琏求纳女于掖庭,显祖许之,假骏散骑常侍,赐爵安丰男,
加伏波将军,持节如高丽迎女,赐布帛百匹。骏至平壤城,或劝琏曰:“魏昔与
燕婚,既而伐之,由行人具其夷险故也。今若送女,恐不异于冯氏。”琏遂谬言
女丧。骏与琏往复经年,责琏以义方,琏不胜其忿,遂断骏从者酒食。琏欲逼辱
之,惮而不敢害。会显祖崩,乃还,拜秘书令。
初,迁神主于太庙,有司奏:旧事庙中执事之官,例皆赐爵,今宜依旧。诏
百僚评议,群臣咸以为宜依旧事,骏独以为不可。表曰:“臣闻:名器为帝王所
贵,山河为区夏之重。是以汉祖有约,非功不侯。必当属有命于大君之辰,展心
力于战谋之日,然后可以应茅土之锡。未见预事于宗庙,而获赏于疆土;徒见晋
郑之后以夹辅为至勋,吴邓之俦以征伐为重绩。周汉既无文于远代,魏晋亦靡记
于往年。自皇道开符,乾业创统,务高三、五之规,思隆百王之轨,罚颇减古,
赏实增昔。时因神主改祔、清庙致肃,而授群司以九品之命,显执事以五等之名。
虽复帝王制作,弗相沿袭,然当时恩泽,岂足为长世之轨乎?乖众之愆,伏待罪
谴。”书奏,从之。文明太后谓群臣曰:“言事固当正直而准古典,安可依附暂
时旧事乎?”赐骏衣一袭、帛二百匹。
骏又表曰:“《春秋》有云:见有礼于其君者,若孝子之养父母;见无礼于
其君者,若鹰鹯之逐鸟雀。所以劝诫将来,垂范万代。昔陈恒杀君,宣尼请讨,
虽欲晏逸,其得已乎?今庙算天回,七州云动,将水荡鲸鲵,陆扫凶逆。然战贵
不陈,兵家所美。宜先遣刘昶招喻淮南。若应声响悦,同心齐举,则长江之险,
可朝服而济;道成之首,可崇朝而悬。苟江南之轻薄,背刘氏之恩义,则曲在彼
矣,何负神明哉!宜义檄江南,振旅回旆,亦足以示救患之大仁,扬义风于四海。
且攻难守易,则力悬百倍,不可不深思,不可不熟虑。今天下虽谧,方外犹虞,
拾夤侥幸于西南,狂虏伺衅于漠北。脱攻不称心,恐兵不卒解;兵不卒解,则忧
虑逾深。夫为社稷之计者,莫不先于守本。臣愚以为观兵江浒,振曜皇威,宜特
加抚慰。秋毫无犯,则民知德信;民知德信,则襁负而来;襁负而来,则淮北可
定;淮北可定,则吴寇异图;寇图异则祸衅出。然后观衅而动,则不晚矣。请停
诸州之兵,且待后举。所谓守本者也。伏惟陛下、太皇太后,英算神规,弥纶百
胜之外;应机体变,独悟方寸之中。臣影颓虞渊,昏耄将及,虽思忧国,终无云
补。”不从。
沙门法秀谋反伏诛。骏表曰:“臣闻《诗》之作也,盖以言志。迩之事父,
远之事君,关诸风俗,靡不备焉。上可以颂美圣德,下可以申厚风化;言之者无
罪,闻之者足以诫。此古人用诗之本意。臣以垂没之年,得逢盛明之运,虽复昏
耄将及,犹慕廉颇强饭之风。伏惟陛下、太皇太后,道合天地,明侔日月,则天
与唐风斯穆,顺帝与周道通灵。是以狂妖怀逆,无隐谋之地;冥灵潜翦,伏发觉
之诛。用能七庙幽赞,人神扶助者已。臣不胜喜踊。谨竭老钝之思,上庆国颂十
六章,并序巡狩、甘雨之德焉。”其颂曰:
乾德不言,四时迭序。于皇大魏,则天承祜。叠圣三宗,重明四祖。岂伊殷
周,遐契三、五。明明在上,圣敬日新。汪汪叡后,体治垂仁。德从风穆,教与
化津。千载昌运,道隆兹辰。
岁惟巡狩,应运游田。省方问苦,访政高年。咸秩百灵,柴望山川。谁云礼
滞,遇圣则宣。王业初定,中山是由。临幸之盛,情特绸缪。仰歌祖业,俯欣春
柔。大哉肆眚,荡民百忧。百忧既荡,与之更初。邕邕亿兆,户咏来苏。
忽有狂竖,谋逆圣都。明灵幽告,发觉伏诛。羿浞为乱,祖龙干纪。狂华冬
茂,有自来矣。美哉皇度,道固千祀。百灵潜翦,奸不遑起。奸不遑起,罪人得
情。宪章刑律,五秩犹轻。于穆二圣,仁等春生。除弃周汉,遐轨牺庭。周汉奚
弃?忿彼苛刻。牺庭曷轨?希仁尚德。徽音一振,声教四塞。岂惟京甸,化播万
国。
诚信幽赞,阴阳以调。谷风扇夕,甘雨降朝。嘉生含颖,深盛熙苗。鳏贫巷
咏,寡妇室谣。闻诸《诗》者,《云汉》赋宣。章句迥秀,英昭《雅》篇。矧乃
盛明,德隆道玄。岂唯雨施?神征丰年。丰年盛矣,化无不浓。有礼有乐,政莫
不通。咨臣延跃,欣咏时邕。谁云易遇?旷龄一逢。
上天无亲,唯德是在。思乐盛明,虽疲勿怠。差之毫厘,千里之倍。愿言劳
谦,求仁不悔。人亦有言,圣主慎微。五国连兵,逾年历时。鹿车而运,庙算失
思。有司不惠,蚕食役烦。民不堪命,将家逃山。宜督厥守,威德是宣。威德如
何?聚众盈川。民之从令,实赖衣食。农桑失本,谁耕谁织?饥寒切身,易子而
食。静言念之,实怀叹息。昔闻典论,非位不谋。漆室忧国,遗芳载臭。咨臣昏
老,偏蒙恩佑。忽忘狂瞽,敢献愚陋。
文明太后令曰:“省诗表,闻之。歌颂宗祖之功德可尔,当世之言,何其过
也。所箴下章,戢之不忘。”骏又奏《得一颂》,始于固业,终于无为,十篇。
文多不载。文明太后令曰:“省表并颂十篇,闻之。鉴戒既备,良用钦玩。养老
乞言,其斯之谓。”又诏曰:“程骏历官清慎,言事每惬。又门无侠货之宾,室
有怀道之士。可赐帛六百匹,旌其俭德。”骏悉散之亲旧。
性介直,不竞时荣。太和九年正月,病笃,乃遗令曰:“吾存尚俭薄,岂可
没为奢厚哉?昔王孙裸葬,有感而然;士安蘧嘧,颇亦矫厉。今世既休明,百度
循礼,彼非吾志也。可敛以时服,器皿从古。”遂卒,年七十二。初,骏病甚,
高祖、文明太后遣使者更问其疾,敕御师徐謇诊视,赐以汤药。临终,诏以小子
公称为中散,从子灵虬为着作佐郎。及卒,高祖、文明太后伤惜之,赐东园秘器、
朝服一称、帛三百匹,赠冠军将军、兖州刺史、曲安侯,谥曰宪。所制文笔,自
有集录。
骏六子,元继、公达、公亮、公礼,并无官。
公义,侍御史、谒者仆射、都水使者、武昌王司马、沛郡太守。公称,主文
中散、给事中、尚书郎。并早卒。
公礼子畿,字世伯。好学,颇有文才。荆州府主簿。
始骏从祖弟伯达,伯达名犯显祖庙讳。与骏同年,亦以文辩。囗沮渠牧犍时,
俱选与牧犍世子参乘出入,时论美之。伯达早亡。
弟子灵虬幼孤,颇有文才,而久沦末役。在吏职十余年,坐事免。会骏临终
启请,得擢为着作佐郎。后坐称在京无缌亲,而高祖知其与骏子公义为始族,故
致谴免。至洛无官。贫病久之,崔光启申为羽林监,选补徐州梁郡太守,以酗酒
为刺史武昌王鉴所劾,失官。既下梁郡,志力少衰,犹时为酒困。久去官禄,不
免饥寒,屡诣尚书乞效旧任。仆射高肇领选,还申为着作郎,以崔光领任,敕令
外叙。
史臣曰:韩麒麟以才器识用,遂见记于齐王。显宗文学立己,屡陈时务,至
于实录之功,所未闻也。子熙清尚自守,荣过其器。程骏才业未多,见知于世者,
盖当时之长策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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