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九中 列传第七中
书名:魏书    作者:魏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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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穆十二王
任城王
任城王云,年五岁,恭宗崩,号哭不绝声。世祖闻之而呼,抱之泣曰:“汝
何知而有成人之意也!”和平五年封,拜使持节、侍中、征东大将军、和龙镇都
大将。显祖时,拜都督中外诸军事、中都坐大官,听理民讼,甚收时誉。
延兴中,显祖集群僚,欲禅位于京兆王子推。王公卿士,莫敢先言。云进曰:
“陛下方隆太平,临覆四海,岂得上违宗庙,下弃兆民。父子相传,其来久矣。
皇魏之兴,未之有革。皇储正统,圣德夙章。陛下必欲割捐尘务,颐神清旷者,
冢副之寄,宜绍宝历。若欲舍储,轻移宸极,恐非先圣之意,骇动人情。又,天
下是祖宗之天下,而陛下辄改神器,上乖七庙之灵,下长奸乱之道,此是祸福所
由,愿深思慎之。”太尉源贺又进曰:“陛下今欲外选诸王而禅位于皇叔者,臣
恐春秋蒸尝,昭穆有乱,脱万世之后,必有逆飨之讥,深愿思任城之言。”东阳
公元丕等进曰:“皇太子虽圣德夙彰,然实冲幼。陛下富于春秋,始览机政,普
天景仰,率土系心,欲隆独善,不以万物为意,其若宗庙何!其若亿兆何!”显
祖曰:“储宫正统,受终文祖,群公相之,有何不可?”于是传位于高祖。
后蠕蠕犯塞,云为中军大都督,从显祖讨之,遇于大碛。事具《蠕蠕传》。
后仇池氐反,以云为征西大将军讨平之。除都督徐兖二州缘淮诸军事、征东大将
军、开府、徐州刺史。云以太妃盖氏薨,表求解任,显祖不许。云悲号动疾,乃
许之。性善抚绥,得徐方之心,为百姓所追恋。送遗钱货,一无所受。显祖闻而
嘉之。复拜侍中、中都大官,赐帛千匹、羊千口。出为冀州刺史,仍本将军。云
留心政事,甚得下情,于是合州请户输绢五尺、粟五升以报云恩。高祖嘉之,迁
使持节、都督陕西诸军事、征南大将军、长安镇都大将、雍州刺史。云廉谨自修,
留心庶狱,挫抑豪强,群盗息止,州民颂之者千有余人。文明太后嘉之,赐帛千
匹。太和五年,薨于州。遗令薄葬,勿受赗襚。诸子奉遵其旨。丧至京师,车
驾亲临,哭之哀恸,赠以本官,谥曰康。陪葬云中之金陵。
云长子澄,字道镇,少而好学。及康王薨,澄居丧以孝闻。袭封,加征北大
将军。高祖时,蠕蠕犯塞,加澄使持节、都督北讨诸军事以讨之。蠕蠕遁走,又
以氐羌反叛,除都督梁益荆三州诸军事、征南大将军、梁州刺史。文明太后引见
澄,诫厉之,顾谓中书令李冲曰:“此儿风神吐发,德音闲婉,当为宗室领袖。
是行使之必称我意。卿但记之,我不妄谈人物也。”梁州氐帅杨仲显、婆罗、杨
卜兄弟及符叱盘等,自以居边地险,世为凶狡。澄至州,量彼风俗,诱导怀附。
表送婆罗,授仲显循城镇副将,杨卜广业太守,叱盘固道镇副将。自余首帅,各
随才而用之,款附者赏,违命加诛。于是仇池帖然,西南款顺。加侍中,赐衣一
袭、乘马一匹,以旌其能。
后转征东大将军、开府、徐州刺史,甚有声绩。朝于京师,引见于皇信堂。
高祖诏澄曰:“昔郑子产铸刑书,而晋叔向非之。此二人皆是贤士,得失竟谁?”
对曰:“郑国寡弱,摄于强邻,民情去就,非刑莫制,故铸刑书以示威。虽乖古
式,合今权道,随时济世,子产为得。而叔向讥议,示不忘古,可与论道,未可
语权。”高祖曰:“任城当欲为魏之子产也。”澄曰:“子产道合当时,声流竹
素。臣既庸近,何敢庶几?愚谓子产以四海为家,宣文德以怀天下,但江外尚阻,
车书未一,季世之民,易以威伏,难以礼治。愚谓子产之法,犹应暂用,大同之
后,便以道化之。”高祖心方革变,深善其对,笑曰:“非任城无以识变化之体。
朕方创改朝制,当与任城共万世之功耳。”
后徵为中书令,改授尚书令。萧赜使庾荜来朝,荜见澄音韵遒雅,风仪秀逸,
谓主客郎张彝曰:“往魏任城以武着称,今魏任城乃以文见美也。”时诏延四庙
之子,下逮玄孙之胄,申宗宴于皇信堂,不以爵秩为列,悉序昭穆为次,用家人
之礼。高祖曰:“行礼已毕,欲令宗室各言其志,可率赋诗。”特令澄为七言连
韵,与高祖往复赌赛,遂至极欢,际夜乃罢。
后高祖外示南讨,意在谋迁,斋于明堂左个,诏太常卿王谌,亲令龟卜,易
筮南伐之事,其兆遇《革》。高祖曰:“此是汤武革命,顺天应人之卦也。”群
臣莫敢言。澄进曰:“《易》言革者更也。将欲应天顺人,革君臣之命,汤武得
之为吉。陛下帝有天下,重光累叶。今曰卜征,乃可伐叛,不得云革命。此非君
人之卦,未可全为吉也。”高祖厉声曰:“《象》云‘大人虎变’,何言不吉也!”
澄曰:“陛下龙兴既久,岂可方同虎变!”高祖勃然作色曰:“社稷我社稷,任
城而欲沮众也!”澄曰:“社稷诚知陛下之社稷,然臣是社稷之臣子,豫参顾问,
敢尽愚衷。”高祖既锐意必行,恶澄此对。久之乃解,曰:“各言其志,亦复何
伤!”车驾还宫,便召澄。未及升阶,遥谓曰:“向者之《革卦》,今更欲论之。
明堂之忿,惧众人竞言,阻我大计,故厉色怖文武耳,想解朕意也。”乃独谓澄
曰:“今日之行,诚知不易。但国家兴自北土,徙居平城,虽富有四海,文轨未
一,此间用武之地,非可文治,移风易俗,信为甚难。崤函帝宅,河洛王里,因
兹大举,光宅中原,任城意以为何如?”澄曰:“伊洛中区,均天下所据。陛下
制御华夏,辑平九服,苍生闻此,应当大庆。”高祖曰:“北人恋本,忽闻将移,
不能不惊扰也。”澄曰:“此既非常之事,当非常人所知,唯须决之圣怀,此辈
亦何能为也?”高祖曰:“任城便是我之子房。”加抚军大将军、太子少保,又
兼尚书左仆射。及驾幸洛阳,定迁都之策,高祖诏曰:“迁移之旨,必须访众。
当遣任城驰驿向代,问彼百司,论择可否。近日论《革》,今真所谓革也,王其
勉之。”既至代都,众闻迁诏,莫不惊骇。澄援引今古,徐以晓之,众乃开伏。
澄遂南驰还报,会车驾于滑台。高祖大悦,曰:“若非任城,朕事业不得就也。”
从幸邺宫,除吏部尚书。
及幸代,车驾北巡,留澄简旧臣。初,魏自公侯以下,迄于选臣,动有万数,
冗散无事。澄品为三等,量其优劣,尽其能否之用,咸无怨者。驾还洛京,复兼
右仆射。
高祖至北邙,遂幸洪池,命澄侍升龙舟,因赋诗以序怀。高祖曰:“朕昨夜
梦一老公,头鬓皓白,正理冠服,拜立路左。朕怪而问之,自云晋侍中嵇绍,故
此奉迎。神爽卑惧,似有求焉。”澄对曰:“晋世之乱,嵇绍以身卫主,殒命御
侧,亦是晋之忠臣;比干遭纣凶虐,忠谏剖心,可谓殷之良士。二人俱死于王事,
坟茔并在于道周。然陛下徙御殷洛,经殷墟而布吊比干,至洛阳而遗嵇绍,当是
希恩而感梦。”高祖曰:“朕何德,能幽感达士也?然实思追礼先贤,标扬忠懿。
比干、嵇绍皆是古之诚烈,而朕务浓于比干,礼略于嵇绍,情有愧然。既有此梦,
或如任城所言。”于是求其兆域,遣使吊祭焉。萧鸾既杀萧昭业而自立,昭业雍
州刺史曹虎请以襄阳内附。分遣诸将,车驾将自赴之。豫州又表,虎奉诚之使不
复重来。高祖引澄及咸阳王禧、彭城王勰、司徒冯诞、司空穆亮、镇南李冲等议
之。高祖曰:“比得边州表云,襄阳慕化,朕将鸣銮江沔,为彼声势。今复表称,
更无后信,于行留之计,竟欲如何?”禧等或云宜行,或言宜止。高祖曰:“众
人纷纭,意见不等,朕莫知所从。必欲尽行留之势,使言理俱畅者,宜有客主,
共相起发。任城与镇南为应留之议,朕当为宜行之论,诸公俱坐听得失,长者从
之。”于是高祖曰:“二贤试言留计也。”冲对曰:“臣等正以徒御草创,人斯
乐安,而应者未审,不宜轻尔动发。”高祖曰:“襄阳款问,似当是虚。亦知初
迁之民,无宜劳役。脱归诚有实,即当乘其悦附,远则有会稽之会,近则略平江
北。如其送款是虚,且可游巡淮楚,问民之瘼,使彼土苍生,知君德之所在,复
何所损而惜此一举?脱降问是实,而停不抚接,不亦稽阻款诚,毁朕大略也。”
澄曰:“降问若审,应有表质。而使人一返,静无音问,其诈也可见。今代迁之
众,人情恋本,细累相携,始就洛邑,居无一椽之室,家阙儋石之粮,而使怨苦
即戎,泣当白刃,恐非歌舞之师也。今兹区宇初构,又东作方兴,正是子来百堵
之日,农夫肆力之秋,宜宽彼逋诛,惠此民庶。且三军已援,无稽赴接。苟其款
实,力足纳抚,待克平襄沔,然后动驾。今无故劳涉,空为往返,恐挫损天威,
更成贼胆。愿上览盘庚始迁之艰难,下矜诗人《由庚》之至咏,辑宁新邑,惠康
亿兆。”而司空亮以为宜行,公卿皆同之。澄谓亮曰:“公在外见旌钺既张,而
有忧色,每闻谈论,不愿此行,何得对圣颜更如斯之语也?面背不同,事涉欺佞,
非所谓论道之德,更失国士之体。或有倾侧,当曰公辈佞臣。”李冲曰:“任城
王可谓忠于社稷,愿陛下深察其言。臣等在外,皆惮征行,唯贵与贱,不谋同辞。
仰愿圣心裁其可否。”高祖曰:“任城适以公等从朕,有如此论。不从朕者,何
必皆忠而通识安危也。小忠是大忠之贼,无乃似诸?”澄曰:“臣既愚暗,不识
大理,所可言者,虽涉小忠,要是竭尽微款,不知大忠者竟何据?”高祖曰:
“任城脱居台鼎之任,欲令大忠在己也。”澄曰:“臣诚才非右弼,智阙和鼎,
脱得滥居公铉,庶当官而行,不负愚志。”高祖大笑。澄又谓亮曰:“昔汲黯于
汉武前面折公孙食脱粟饭,卧布被,云其诈也。于时公孙谦让下之。武帝叹汲黯
至忠,公孙长者,二人称贤。公既道均昔士,愿思长者之言。”高祖笑曰:“任
城欲自比汲黯也。且所言是公,未知得失所在,何便谢司空也。”驾遂南伐。
五等开建,食邑一千户。后从行征至悬瓠,以笃疾还京。驾饯之汝汶,赋诗
而别。车驾还洛,引见王公侍臣于清徽堂。高祖曰:“此堂成来,未与王公行宴
乐之礼。后东阁庑堂粗复始就,故今与诸贤欲无高而不升,无小而不入。”因之
流化渠。高祖曰:“此曲水者亦有其义,取乾道曲成,万物无滞。”次之洗烦池。
高祖曰:“此池中亦有嘉鱼。”澄曰:“此所谓‘鱼在在藻,有颁其首’。”高
祖曰:“且取‘王在灵沼,于韧鱼跃’。”次之观德殿。高祖曰:“射以观德,
故遂命之。”次之凝闲堂。高祖曰:“名目要有其义,此盖取夫子闲居之义。不
可纵奢以忘俭,自安以忘危,故此堂后作茅茨堂。”谓李冲曰:“此东曰步元庑,
西曰游凯庑。此堂虽无唐尧之君,卿等当无愧于元、凯。”冲对曰:“臣既遭唐
尧之君,不敢辞元、凯之誉。”高祖曰:“光景垂落,朕同宗则有载考之义,卿
等将出无还,何得默尔,不示德音。”即命黄门侍郎崔光、郭祚,通直郎邢峦、
崔休等赋诗言志。烛至,公卿辞退。李冲再拜上千万岁寿。高祖曰:“卿向以烛
至致辞,复献千万之寿,朕报卿以《南山》之诗。”高祖曰:“烛至辞退,庶姓
之礼;在夜载考,宗族之义。卿等且还,朕与诸王宗室,欲成此夜饮。”
又从幸邺。还洛,以出纳之劳,增邑五百户。坐公事免官。寻兼吏部尚书。
恒州刺史穆泰在州谋反,推朔州刺史、阳平王颐为主。颐表其状。高祖召澄入见
凝闲堂,曰:“适得阳平表曰:穆泰谋为不轨,招诱宗室。脱或必然,迁京甫尔,
北人恋旧,南北纷扰,朕洛阳不立也。此事非任城不办,可为我力疾向北。如其
弱也,直往擒翦;若其势强,可承制发并肆兵以殄之。虽知王患,既是国家大事,
不容辞也。”澄曰:“泰等愚惑,正恋本为此,非有远图。臣诚怯弱,不惮是辈,
虽复患惙,岂敢有辞!谨当罄尽心力,继之以死。愿陛下勿忧。”高祖笑曰:
“得任城此行,朕复何忧也。”遂授节,铜虎、竹使符,御仗,左右,仍行恒州
事。行达雁门,太守夜告泰已握众西就阳平,城下聚结,唯见弓仗。澄闻便速进。
时右丞孟斌曰:“事不可量,须依敕召并肆兵,然后徐动。”澄曰:“泰既构逆,
应据坚城,而更迎阳平,度其所为,似当势弱。泰既不相拒,无故发兵,非宜也。
但速往镇之,民心自定。”遂倍道兼行,出其不意。又遣治书侍御史李焕先赴,
至即擒泰,民情怡然。穷其党与,罪人皆得,钜鹿公陆睿、安乐侯元隆等百余人
皆狱禁。具状表闻,高祖览表大悦,召集公卿以下以表示之,曰:“我任城可谓
社稷臣也,寻其罪案,正复皋陶断狱,岂能过之?”顾谓咸阳王等曰:“汝等脱
当其处,不能办此。”车驾寻幸平城,劳澄曰:“任城此行,深副远寄。”对曰:
“陛下威灵远被,罪人无所逃刑,臣何劳之有?”引见逆徒,无一人称枉。时人
莫不叹之。高祖顾谓左右曰:“昔仲尼云:‘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
然圣人之听讼,殆非常人所匹;必也无讼,今日见之矣。”以澄正尚书。
车驾南伐,留澄居守,复兼右仆射。澄表请以国秩一岁租布帛助军资,诏受
其半。高祖幸邺,值高车树者反叛,车驾将亲讨之。澄表谏不宜亲行。会江阳王
继平之,乃止。高祖还洛,引见公卿。高祖曰:“营国之本,礼教为先。朕离京
邑以来,礼教为日新以不?”澄对曰:“臣谓日新。”高祖曰:“朕昨入城,见
车上妇人冠帽而着小襦袄者,若为如此,尚书何为不察?”澄曰:“着犹少于不
着者。”高祖曰:“深可怪也!任城意欲令全着乎?一言可以丧邦者,斯之谓欤?
可命史官书之。”又曰:“王者不降佐于苍昊,皆拔才而用之。朕失于举人,任
许一群妇人辈奇事,当更铨简耳。任城在省,为举天下纲维,为当署事而已?”
澄曰:“臣实署事而已。”高祖曰:“如此便一令史足矣,何待任城?”又曰:
“我遣舍人宣诏,何为使小人闻之?”澄曰:“时虽有干吏,去榜亦远。”高祖
曰:“远则不闻,闻则不远。既得闻诏,理故可知。”于是留守群臣遂免冠谢罪。
寻除尚书右仆射。萧宝卷遣其太尉陈显达入寇汉阳。是时高祖不豫,引澄入见清
徽堂。诏曰:“显达侵乱,沔阳不安,朕不亲行,莫攘此贼。朕疾患淹年,气力
惙弊,如有非常,委任城大事。是段任城必须从朕。”澄涕泣对曰:“臣谨当
竭股肱之力,以命上报。”遂从驾南伐。高祖崩,澄受顾命。
世宗初,有降人严叔懋告尚书令王肃遣孔思达潜通宝卷,图为叛逆,宝卷遣
俞公喜送敕于肃,公喜还南,肃与裴叔业马为信。澄信之,乃表肃将叛,辄下禁
止。咸阳、北海二王奏澄擅禁宰辅,免官归第。
寻出为平西将军、梁州刺史。辞以母老。除安东将军、相州刺史,复固辞。
改授安西将军、雍州刺史。寻徵赴季秋讲武。除都督淮南诸军事、镇南大将军、
开府、扬州刺史。下车封孙叔敖之墓,毁蒋子文之庙。频表南伐,世宗不许。又
辞母老,乞解州任,寝而不报。加散骑常侍。
澄表曰:“臣参训先朝,藉规有日,前言旧轨,颇亦闻之。又昔在恒代,亲
习皇宗,熟秘序(疑)庭无阙日。臣每于侍坐,先帝未常不以《书典》在怀,
《礼经》为事,周旋之则,不辍于时。自凤举中京,方隆礼教,宗室之范,每蒙
委及,四门之选,负荷铨量。自先皇升遐,未遑修述。学宫虚荷四门之名,宗人
有阙四时之业,青衿之绪于兹将废。臣每惟其事,窃所伤怀。伏惟圣略宏远,四
方罕务,宴安之辰,于是乎在。何为太平之世,而令子衿之叹兴焉;圣明之日,
而使宗人之训阙焉。愚谓可敕有司,修复皇宗之学,开辟四门之教,使将落之族,
日就月将。”诏曰:“胄子崇业,自古盛典,国均之训,无应久废,尚书更可量
宜修立。”澄又表母疾解州任,不听。
萧衍将张嚣之寇陷夷陵戍,澄遣辅国将军成兴步骑赴讨,大破之,复夷陵,
嚣之遁走。又遣长风戍主奇道显攻萧衍阴山戍,破之,斩其戍主龙骧将军、都亭
侯梅兴祖。仍引攻白槁戍,又破之,斩其宁朔将军、关内侯吴道爽。澄表曰:
“萧衍频断东关,欲令巢湖泛溢。湖周回四百余里,东关合江之际,广不过数十
步,若贼计得成,大湖倾注者,则淮南诸戍必同晋阳之事矣。又吴楚便水,且灌
且掠,淮南之地,将非国有。寿阳去江五百余里,众庶惶惶,并惧水害。脱乘民
之愿,攻敌之虚,豫勒诸州,纂集士马,首秋大集,则南渎可为饮马之津,霍岭
必成徙倚之观。事贵应机,经略须早。纵混一不可必果,江西自是无虞。若犹豫
缓图,不加除讨,关塞既成,襄陵方及,平原民戍定为鱼矣。”诏发冀、定、瀛、
相、并、济六州二万人,马一千五百匹,令仲秋之中毕会淮南,并寿阳先兵三万,
委澄经略。
先是朝议有南伐之意,以萧宝夤为东扬州刺史据东城,陈伯之为江州刺史戍
阳石,以澄总督二镇,授之节度。至是勒兵进讨。以东关水冲,大岘险要,东关
纵水,阳石、合肥有急悬之切;不图大岘,则历阳有乘险之援,淮陵陆道,九山
水路,并宜经略。于是遣统军傅竖眼、王神念等进次大岘、东关、九山、淮凌,
皆分部诸将,倍道据之;总勒大众,络绎相接。而神念克其关要、颍川二城,斩
衍军主费尼。而宁朔将军韦惠、龙骧将军李伯由仍固大岘。澄遣统军党法宗、傅
竖眼等进军克之,遂围白塔、牵城。数日之间,便即逃溃。衍清溪戍望风散走。
衍徐州刺史司马明素率众三千,欲援九山;徐州长史潘伯邻规固淮陵;宁朔将军
王燮负险焦城。法宗进克焦城,破淮陵,擒明素,斩伯邻。其济阴太守王厚强、
庐江太守裴邃即亦奔退。诏澄曰:“将军文德内昭,武功外畅,奋扬大略,将荡
江吴。长旌始舒,贼徒慑气,锐旅方驰,东关席卷。想江湖弭波,在旦夕耳。所
送首虏,并已闻之。”
初,澄出讨之后,衍将姜庆真袭据寿春外郭,齐王萧宝夤击走之。长史韦缵
坐免官,澄以在外无坐。遂攻钟离。又诏:“钟离若食尽,三月已前,固有可克,
如至四月,淮水泛长,舟行无碍,宜善量之。前事捷也,此实将军经略,勋有常
焉。如或以水盛难图,亦可为万全之计,不宜昧利无成,以贻后悔也。”萧衍冠
军将军张惠绍、游击将军殷暹、骁骑将军赵景悦、龙骧将军张景仁等率众五千,
送粮钟离。澄遣统军王足、刘思祖等邀击惠绍等,大破之。获惠绍、殷暹、景仁
及其屯骑校尉史文渊等军主以上二十七人。既而遇雨,淮水暴长,引归寿春。还
既狼狈,失兵四千余人。频表解州,世宗不许。有司奏军还失路,夺其开府,又
降三阶。时萧衍有移,求换张惠绍。澄表请不许,诏付八座会议。尚书令、广阳
王嘉等奏宜还之,诏乃听还。后果复寇边。
转澄镇北大将军、定州刺史。初,民中每有横调,百姓烦苦,前后牧守,未
能蠲除。澄多所省减,民以忻赖。又明黜陟赏罚之法,表减公园之地,以给无业
贫口,禁造布绢不任衣者。母孟太妃薨,居丧毁瘠,当世称之。服阕,除太子太
保。
于时高肇当朝,猜忌贤戚。澄为肇间构,常恐不全,乃终日昏饮,以示荒败。
所作诡越,时谓为狂。
世宗夜崩,时事仓卒,高肇拥兵于外,肃宗冲幼,朝野不安。澄疏斥不预机
要,而朝望所属。领军于忠、侍中崔光等奏澄为尚书令,于是众心忻服。又加散
骑常侍、骠骑大将军,寻迁司空,加侍中。俄诏领尚书令。
初,正始之末,诏百司普升一级,而执事者不达旨意,刺史、守、令限而不
及。澄奏曰:“窃惟云构郁起,泽及百司,企春望荣,内外同庆。至于赏陟,不
及守宰,尔来十年,冤讼不绝。封回自镇远、安州入为太尉长史,元匡自征虏、
恒州入作宗卿,二人迁授,并在先诏。应蒙之理,备在于斯。兼州佐停私之徒,
陪臣郡丞之例,尚蒙天泽下降,荣及当时。然参佐之来,皆因府主。今府主不沾,
佐官独预,弃本赏末,愚谓未允。今计刺史、守、宰之官,请准封回,悉同泛限,
上允初旨百司之章,下覆讼者元元之心。”诏曰:“自今已后,内外之事,尝经
先朝者,不得重闻。”澄奏曰:“臣闻尧悬谏诤之鼓,舜置诽谤之木,皆所以广
耳目于刍荛,达四聪于天下。伏惟太祖开基,化隆自远,累圣相承,于今九帝。
重光叠照,污隆必同,与夺随时,道无恒体。思过如渴,言重千金,故称无讳之
朝,迈踪三、五。高祖冲年纂历,文明协统,变官易律,未为违典。及慈圣临朝,
母仪宇县,爰发慈令,垂心滞狱,深枉者仰日月于九泉,微屈者希曲照于盆下。
今乃格以先朝,限以一例,斯诚奉遵之本心,实乖元元之至望。在于谦挹,有乖
旧典。谨寻抱枉求直,或经累朝。毫厘之差,正之宜速;谬若千里,驷马弗追。
故礼有损益,事有可否,父有诤子,君有谏臣,琴瑟不调,理宜改作。是以防川
之论,小决则通;乡校之言,拥则败国。矧伊陈屈,而可抑以先朝。且先朝屈者,
非故屈之,或有司爱憎,或执事浊僻,空文致法,以误视听。如此冤塞,弥在可
哀。僣之与滥,宁失不经,乞收今旨,还依前诏。”诏曰:“省奏,深体毗赞之
情,三皇异轨,五代殊风,一时之制,何必诠改。必谓虚文设旨,理在可申者,
何容不同来执。可依往制。”
澄表上《皇诰宗制》并《训诂》各一卷,意欲皇太后览之,思劝戒之益。又
奏利国济民所宜振举者十条。一曰律度量衡,公私不同,所宜一之。二曰宜兴学
校,以明黜陟之法。三曰宜兴灭继绝,各举所知。四曰五调之外,一不烦民;任
民之力,不过三日。五曰临民之官,皆须黜陟,以旌赏罚。六曰逃亡代输,去来
年久者,若非伎作,任听即住。七曰边兵逃走,或实陷没,皆须精检;三长及近
亲,若实隐之,徵其代输,不隐勿论。八曰工商世业之户,复徵租调,无以堪济,
今请免之,使专其业。九曰三长禁奸,不得隔越相领,户不满者,随近并合。十
曰羽林虎贲,边方有事,暂可赴战,常戍宜遣蕃兵代之。灵太后下其奏,百僚议
之,事有同否。
时四中郎将兵数寡弱,不足以襟带京师,澄奏宜以东中带荥阳郡,南中带鲁
阳郡,西中带恒农郡,北中带河内郡,选二品、三品亲贤兼称者居之。省非急之
作,配以强兵,如此则深根固本、强干弱枝之义也。灵太后初将从之,后议者不
同,乃止。澄又重奏曰:“固本宜强,防微在豫,故虽有文事,不忘武功。况今
南蛮仍犷,北妖频结,来事难图,势同往变。脱暴勃忽起,振动关畿,四府羸卒,
何以防拟?平康之世,可以寄安,遗之久长,恐非善策。如臣愚见,郎将领兵,
兼总民职,省官实禄,于是乎在。求还依前增兵益号。将位既重,则念报亦深,
军郡相依,则表里俱济。朝廷无四顾之忧,奸宄绝窥觎之望矣。”卒不纳。又以
流人初至远镇,衣食无资,多有死者,奏并其妻子给粮一岁,从之。寻以疾患,
求解任。不许。
萧衍于浮山断淮为堰,以灌寿春。乃除使持节、大将军、大都督、南讨诸军
事,勒众十万,将出彭宋。寻淮堰自坏,不行。
澄以北边镇将选举弥轻,恐贼虏窥边,山陵危迫,奏求重镇将之选,修警备
之严。诏不从。贼虏入寇,至于旧都,镇将多非其人,所在叛乱,犯逼山陵,如
澄所虑。澄奏:都城府寺犹未周悉,今军旅初宁,无宜发众,请取诸职人及司州
郡县犯十杖已上百鞭已下收赎之物,绢一匹,输砖二百,以渐修造。诏从之。太
傅、清河王怿表奏其事,遂寝不行。
澄又奏曰:“臣闻赏必以道,用防淫人之奸;罚不滥及,以戒良士之困。刑
者,侀也。每垂三宥,秉律执请,不得已而用之。是故小大之狱,察之以情;
人一呼嗟,或亏王道。刑罚得失,乃兴废之所由也。窃闻司州牧、高阳王臣雍栲
杀奉朝请韩元昭、前门下录事姚敬贤,虽因公事,理实未尽。何者?太平之世,
草不横伐;行苇之感,事验隆周。若昭等状彰,死罪以定,应刑于都市,与众弃
之;如其疑似不分,情理未究,不宜以三清九流之官杖下便死,轻绝民命,伤理
败法。往年州于大市鞭杀五人,及检赃状,全无寸尺。今复酷害,一至于此。朝
野云云,咸怀惊愕。若杀生在下,虐专于臣,人君之权,安所复用?自开古以来,
明明之世,未闻斯比也。武王曰:‘吾不以一人之命而易天下。’盖重民命也。
请以见事付廷尉推究,验其为劫之状,察其栲杀之理,使是非分明,幽魂获雪。”
诏从之。
澄当官而行,无所回避。又奏垦田授受之制八条,甚有纲贯,大便于时。前
来尚书文簿,诸曹须,则出借。时公车署以理冤事重,奏请真案。澄执奏以尚书
政本,特宜远慎,故凡所奏事,阁道通之,盖以秘要之切,防其宣露。宁有古制
所重,今反轻之,内犹设禁,外更宽也?宜缮写事意,以付公车。诏从之。西域
嚈哒、波斯诸国各因公使,并遗澄骏马一匹。澄请付太仆,以充国闲。诏曰:
“王廉贞之德,有过楚相,可敕付厩,以成君子大哉之美。”
御史中尉、东平王匡奏请取景明元年以来内外考簿、吏部除书、中兵勋案并
诸殿最,欲以案校窃阶盗官之人,灵太后许之。澄表曰:
臣闻三季之弊,由于烦刑;火德之兴,在于三约。是以老聃云:“法令滋彰,
盗贼多有”,又曰:“其政察察,其民缺缺”,又曰:“天纲恢恢,疏而不漏”。
是故欲求治本,莫若省事清心。昔汉文断狱四百,几致刑措,省事所致也。萧曹
为相,载其清静画一之歌,清心之本也。今欲求之于本,宜以省事为先,使在位
群官,纂萧曹之心,以毗圣化。如此,则上下相安,远近相信,百司不怠,事无
愆失。岂宜扰世教以深文,烹小鲜以烦手哉!
臣窃惟景明之初暨永平之末,内外群官三经考课。逮延昌之始,方加黜陟。
五品以上,引之朝堂,亲决圣目;六品以下,例由敕判。自世宗晏驾,大宥三行,
所以荡除故意,与物更始。革世之事,方相穷核,以臣愚见,谓为不可。
又尚书职分,枢机出纳。昔魏明帝卒至尚书门,陈矫亢辞,帝惭而返。夫以
万乘之重,非所宜行,犹屈一言,惭而回驾,群官百司,而可相乱乎?故陈平不
知钱谷之数,邴吉不问僵道之死,当时以为达治,历代用为美谈。但宜各守其职,
思不出位,洁己以励时,靖恭以致节。又寻御史之体,风闻是司,至于冒勋妄考,
皆有处别,若一处有风谣,即应摄其一簿,研检虚实。若差舛不同,伪情自露,
然后绳以典刑,人孰不服?岂有移一省之案,取天下之簿,寻两纪之事,穷革世
之尤,如此求过,谁堪其罪!斯实圣朝所宜重慎也。
灵太后纳之,乃止。
后迁司徒公,侍中、尚书令如故。澄又表曰:
伏惟世宗宣武皇帝命将授旗,随陆启颡;运筹制胜,淮汉自宾。节用劳心,
志清六合,是故缵武修文,仍世弥盛。陛下当周康靖治之时,岂得晏安于玄默。
然取外之理,要由内强;图人之本,先在自备。萧衍虽虐使其民,而窥觎不已。
若遇我虚疲,士民凋窘,贼衍年老志张,思播虺毒,此之弗图,恐受其病。伏惟
陛下妙龄在位,圣德方升;皇太后总御天机,乾乾夕惕。若留意于负荷,忿车书
之未一,进贤拔能,重官人之举;标赏忠清,旌养人之器;修干戈之用,畜熊虎
之士;爱时鄙财,轻宝重谷,七八年间,陛下圣略方刚,亲王德干壮茂,将相膂
力未衰,愚臣犹堪戎伍,荷戈带甲之众蓄锐于今,燕弧冀马之盛充牣在昔。又
贼衍恶积祸盈,势不能久,子弟暗悖,衅逆已彰,乱亡之兆,灼然可见。兼弱有
徵,天与不远,大同之机,宜须蓄备。昔汉帝力疾,讨灭英布;高皇卧病,亲除
显达。夫以万乘之主,岂忘宴安,实以侵名乱正,计不得已。今宜慕二帝之远图,
以肃宁为大任。
然顷年以来,东西难寇,艰虞之兴,首尾连接,虽寻得翦除,亦大损财力。
且饥馑之氓,散亡莫保;收入之赋不增,出用之费弥众;不爱力以悦民,无丰资
以待敌,此臣所以夙夜怀忧,悚息不宁者也。《易》曰:“何以守位曰仁,何以
聚人曰财。”故曰:财者,非天不生,非地不长,非时不成,非人不聚。生聚之
由,如此其难;集人守位,若此之重。兴替之道,焉可不虑?又古者使民,岁不
过三日,食壮者之粮,任老者之智。此虽太平之法,难卒而因;然妨民害财,不
亦宜戒!今墉雉素修,厩库崇列,虽府寺胶塾,少有未周,大抵省府粗得庇憩理
务,诸寺灵塔俱足致虔讲道。唯明堂辟雍,国礼之大。来冬司徒兵至,请筹量减
彻,专力经营,务令早就。其广济数施之财,酬商互市之弊,凡所营造,自非供
御切须,戎仗急要,亦宜微减,以务阜积,庶府无横损,民有全力。夫食土簋而
妫德昭,寝毕室而禹功盛,章台丽而楚力衰,阿宫壮而秦财竭,存亡之由,灼然
可睹。愿思前王一同之功,畜力聚财,以待时会。
灵太后锐于缮兴,在京师则起永宁、太上公等佛寺,功费不少,外州各造五
级佛图。又数为一切斋会,施物动至万计。百姓疲于土木之功,金银之价为之踊
上,削夺百官事力,费损库藏,兼曲赉左右,日有数千。澄故有此表。虽卒不从,
常优答礼之。政无大小,皆引参决。澄亦尽心匡辅,事有不便于民者,必于谏诤,
虽不见用,殷勤不已。内外咸敬惮之。
神龟二年薨,年五十三。赙布一千二百匹、钱六十万、蜡四百斤,给东园温
明秘器、朝服一具、衣一袭;大鸿胪监护丧事,诏百僚会丧;赠假黄钺、使持节、
都督中外诸军事、太傅,领太尉公;加以殊礼,备九锡,依晋大司马、齐王攸故
事;谥曰文宣王。澄之葬也,凶饰甚盛。灵太后亲送郊外,停舆悲哭,哀动左右。
百官会赴千余人,莫不歔欷。当时以为哀荣之极。第四子彝袭。
彝,字子伦,继室冯氏所生,颇有父风。拜通直散骑常侍。及元叉专权,而
彝耻于托附,故不得显职。庄帝初,河阴遇害,赠车骑将军、仪同三司、青州刺
史。谥曰文。
子度世,袭。武定中,金紫光禄大夫。齐受禅,爵例降。
彝兄顺,字子和。九岁师事乐安陈丰,初书王羲之《小学篇》数千言,昼夜
诵之,旬有五日,一皆通彻。丰奇之,白澄曰:“丰十五从师,迄于白首,耳目
所经,未见此比。江夏黄童,不得无双也。”澄笑曰:“蓝田生玉,何容不尔。”
十六,通《杜氏春秋》,恒集门生,讨论同异。于时四方无事,国富民康,豪贵
子弟,率以朋游为乐,而顺下帷读书,笃志爱古。性謇谔,淡于荣利,好饮酒,
解鼓琴,每长吟永叹,吒咏虚室。世宗时,上《魏颂》,文多不载。
起家为给事中。时尚书令高肇,帝舅权重,天下人士,望尘拜伏。顺曾怀刺
诣肇门,门者以其年少,答云:“在坐大有贵客”,不肯为通。顺叱之曰:“任
城王儿,可是贱也!”及见,直往登床,捧手抗礼,王公先达,莫不怪慴,而
顺辞吐傲然,若无所睹。肇谓众宾曰:“此儿豪气尚尔,况其父乎!”及出,肇
加敬送之。澄闻之,大怒,杖之数十。后超转中书侍郎,俄迁太常少卿。以父忧
去职,哭泣呕血,身自负土。时年二十五,便有白发,免丧抽去,不复更生,世
人以为孝思所致。
寻除给事黄门侍郎。时领军元叉威势尤盛,凡有迁授,莫不造门谢谒。顺拜
表而已,曾不诣叉。叉谓顺曰:“卿何谓聊不见我?”顺正色曰:“天子富于春
秋,委政宗辅,叔父宜以至公为心,举士报国,如何卖恩,责人私谢,岂所望也!”
至于朝论得失,顺常鲠言正议,曾不阿旨,由此见惮。出除平北将军、恒州刺史。
顺谓叉曰:“北镇纷纭,方为国梗,桑乾旧都,根本所系,请假都督,为国扞屏。”
叉心疑难,不欲授以兵官。谓顺曰:“此朝廷之事,非我所裁。”顺曰:“叔父
既握国柄,杀生由己,自言天之历数应在我躬,何得复有朝廷也!”叉弥忿惮之。
转为安东将军、齐州刺史。顺自负有才,不得居内,每怀郁怏,形于言色。遂纵
酒欢娱,不亲政事。叉解领军,徵为给事黄门侍郎。亲友郊迎,贺其得入。顺曰:
“不患不入,正恐入而复出耳。”俄兼殿中尚书,转侍中。初,中山王熙起兵讨
元叉,不果而诛,及灵太后反政,方得改葬。顺侍坐西游园,因奏太后曰:“臣
昨往看中山家葬,非唯宗亲哀其冤酷,行路士女,见其一家七丧,皆为潸然,莫
不酸泣。”叉妻时在太后侧,顺指之曰:“陛下奈何以一妹之故,不伏元叉之罪,
使天下怀冤!”太后默然不语。
就德兴反于营州,使尚书卢同往讨之,大败而返。属侍中穆绍与顺侍坐,因
论同之罪。同先有近宅借绍,绍颇欲为言。顺勃然曰:“卢同终将无罪!”太后
曰:“何得如侍中之言?”顺曰:“同有好宅与要势侍中,岂虑罪也?”绍惭,
不敢复言。灵太后颇事妆饰,数出游幸。顺面诤曰:“《礼》,妇人夫丧,自称
未亡人,首去珠玉,衣不被纟采。陛下母临天下,年垂不惑,过甚修饰,何以示
后世?”灵太后惭而不出。还入宫,责顺曰:“千里相徵,岂欲众中见辱也!”
顺曰:“陛下盛服炫容,不畏天下所笑,何耻臣之一言乎?”
初,城阳王徽慕顺才名,偏相结纳。而广阳王渊奸徽妻于氏,大为嫌隙。及
渊自定州被徵,入为吏部尚书,兼中领军。顺为诏书,辞颇优美。徽疑顺为渊左
右,由是与徐纥间顺于灵太后,出顺为护军将军。太常卿顺奉辞于西游园,徽、
纥侍侧,顺指之谓灵太后曰:“此人魏之宰嚭,魏国不灭,终不死亡。”纥胁肩
而出。顺遂抗声叱之曰:“尔刀笔小人,正堪为几案之吏,宁应忝兹执戟,亏我
彝伦!”遂振衣而起。灵太后默而不言。时追论顺父顾托之功,增任城王彝邑二
千户,又析彝邑五百户以封顺,为东阿县开国公。
顺疾徽等间之,遂为《蝇赋》曰:
余以仲秋休沐,端坐衡门,寄相琴书,托情纸翰。而苍蝇小虫,往来床几。
疾其变白,聊为赋云:
遐哉大道,廓矣洪氛。肇立秋夏,爰启冬春。既含育于万性,又刍狗而不仁。
随因缘以授体,齐美恶而无分。生兹秽类,靡益于人。名备群品,声损众伦。欹
胫纤翼,紫首苍身。飞不能迥,声若远闻。点缁成素,变白为黑。寡爱兰芳,偏
贪秽食。集桓公之尸,居平叔之侧。乱鸡鸣之响,毁皇宫之饰。习习户庭,营营
榛棘。反覆往还,譬彼谗贼。肤受既通,谮润罔极。缉缉幡幡,交乱四国。于是
妖姬进,邪士来,圣贤拥,忠孝摧。周昌拘于牖里,天乙囚于夏台。伯奇为之痛
结,申生为之蒙灾。《鸱鸮》悲其室,《采葛》惧其怀。《小弁》陨其涕,灵均
表其哀。自古明哲犹如此,何况中庸与凡才!
若夫天生地养,各有所亲:兽必依地,鸟亦凭云。或来仪以呈祉,或自扰而
见文。或负图而归德,或衔书以告真。或夭胎而奉味,或残躯以献珍。或主皮而
兴礼,或牢豢以供神。虽死生之异质,俱有益于国人。非如苍蝇之无用,唯构乱
于蒸民。
遂属疾在家,杜绝庆吊。后除吏部尚书,兼右仆射。及上省,登阶向榻,见
榻甚故,问都令史徐仵起。仵起曰:“此榻曾经先王坐。”顺即哽塞,涕泗交流,
久而不能言,遂令换之。时三公曹令史朱晖,素事录尚书、高阳王雍,雍欲以为
廷尉评,频请托顺,顺不为用。雍遂下命用之,顺投之于地。雍闻之,大怒,昧
爽坐都厅,召尚书及丞郎毕集,欲待顺至,于众挫之。顺日高方至,雍攘袂抚几
而言曰:“身,天子之子,天子之弟,天子之叔,天子之相,四海之内,亲尊莫
二,元顺何人,以身成命,投弃于地!”顺须鬓俱张,仰面看屋,愤气奔涌,长
歔而不言。久之,摇一白羽扇,徐而谓雍曰:“高祖迁宅中土,创定九流,官方
清浊,轨仪万古。而朱晖小子,身为省吏,何合为廷尉清官!殿下既先皇同气,
宜遵成旨,自有垣规而复逾之也。”雍曰:“身为丞相、录尚书,如何不得用一
人为官?”顺曰:“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得越樽俎而代之。未闻有别旨,令殿
下参选事。”顺又厉声曰:“殿下必如是,顺当依事奏闻!”雍遂笑而言曰:
“岂可以朱晖小人,便相忿恨。”遂起,呼顺入室,与之极饮。顺之亢毅不挠,
皆此类也。
后除征南将军、右光禄大夫,转兼左仆射。尔朱荣之奉庄帝,召百官悉至河
阴。素闻顺数谏诤,惜其亮直,谓朱瑞曰:“可语元仆射,但在省,不须来。”
顺不达其旨,闻害衣冠,遂便出走,为陵户鲜于康奴所害。家徒四壁,无物敛尸,
止有书数千卷而已。门下通事令史王才达裂裳覆之。庄帝还宫,遣黄门侍郎山伟
巡喻京邑。伟临顺丧,悲恸无已。既还,庄帝怪而问曰:“黄门何为声散?”伟
以状对。庄帝敕侍中元祉曰:“宗室丧亡非一,不可周赡。元仆射清苦之节,死
乃益彰,特赠绢百匹,余不得例。”赠骠骑大将军、尚书令、司徒公、定州刺史,
谥曰文烈。顺撰《帝录》二十卷,诗赋表颂数十篇,今多亡失。
长子朗,时年十七。枕戈潜伏积年,乃手刃康奴,以首祭于顺墓,然后诣阙
请罪。朝廷嘉而不问。朗涉历书记,为司徒属。天平中,为奴所害。赠都督瀛冀
二州诸军事、囗囗将军、尚书右仆射、冀州刺史。
顺弟淑,淑弟悲,并早卒。
悲弟纪,字子纲。永熙中,给事黄门侍郎。随出帝没于关中。
澄弟嵩,字道岳。高祖时,自中大夫迁员外常侍,转步兵校尉。大司马、安
定王休薨,未及卒哭,嵩便游田。高祖闻而大怒,诏曰:“嵩不能克己复礼,企
心典宪,大司马薨殂甫尔,便以鹰鹞自娱。有如父之痛,无犹子之情,捐心弃礼,
何其太速!便可免官。”后从平沔北,累有战功,除左中郎将,兼武卫将军。
高祖南伐,萧宝卷将陈显达率众拒战。嵩身备三仗,免胄直前,将士从之,
显达奔溃,斩获万计。嵩于尔日勇冠三军。高祖大悦而言曰:“任城康王大有福
德,文武顿出其门。”以功赐爵高平县侯,赉帛二千五百匹。初,高祖之发洛也,
冯皇后以罪幽于宫内。既平显达,回次谷唐原,高祖疾甚,将赐后死,曰:“使
人不易可得。”顾谓任城王澄曰:“任城必不负我,嵩亦当不负任城,可使嵩也。”
于是引嵩入内,亲诏遣之。
世宗即位,以武卫将军兼侍中,出为平南将军、荆州刺史。嵩表曰:“萧宝
卷骨肉相残,忠良先戮,臣下嚣然,莫不离背,君臣携贰,干戈日寻。流闻宝卷
雍州刺史萧衍兄懿于建业阻兵,与宝卷相持。荆郢二州刺史并是宝卷之弟,必有
图衍之志。臣若遣书相闻,迎其本谋,冀获同心,并力除衍。平衍之后,彼必旋
师赴救丹阳,当不能复经营疆陲,全固襄沔。臣之军威已得临据,则沔南之地可
一举而收。缘汉曜兵,示以威德,思归有道者则引而纳之,受疑告危者则援而接
之。总兵伫锐,观衅伺隙,若其零落之形已彰,怠懈之势已着,便可顺流摧锋,
长驱席卷。”诏曰:“所陈嘉谋,深是良计。如当机形可进,任将军裁之。”既
而萧衍寻克建业,乃止。除平北将军、恒州刺史。转平东将军、徐州刺史。又转
安南将军、扬州刺史。
萧衍湘州刺史杨公则率众二万,屯军洛口。姜庆真领卒五千,据于首陂,又
遣其左军将军骞小眼,军主何天祚、张俊兴等率众七千,攻围陆城。嵩乃遣统军
封迈、王会等步骑八千讨之。迈达陆城,贼皆夜遁,追击破之,斩获数千,公则、
庆真退还马头。衍徐州刺史昌义之屯据高皇,遣三军潜寇阴陵,以淮水浅竭,不
通船舰,屯于马头。衍将田道龙、何景先等领卒三千已至衡山,规寇陆城。寇并
充逼。嵩遣兼统军李叔仁等援舍肥、小岘、杨石,频战破之。衍征虏将军赵草屯
于黄口,嵩遣军司赵炽等往讨之。先遣统军安伯丑潜师夜渡,伏兵下蔡。草率卒
四千,逆来拒战,伯丑与下蔡戍主王虎等前后夹击,大败之,俘斩溺死四千余人。
统军李叔仁等夜袭硖石之贼,又破之。衍将姜庆真专据肥汭,冠军将军曹天宝屯
于鸡口,军主尹明世屯东硖石。嵩遣别将羊引次于淮西,去贼营十里,司马赵炽
率兵一万为表里声势。众军既会,分击贼之四垒。四垒之贼,战败奔走,斩获数
千,溺死万数。统军牛敬宾攻硖石,明世宵遁。庆真合余烬浮淮下,下蔡戍主王
略截流击之,俘斩太半。于是威名大振。
后为苍头李太伯等同谋害嵩,并妻穆氏及子世贤。世宗为嵩举哀于东堂,赙
绢一千匹,赠车骑将军、领军,谥曰刚侯。
第二子世俊,颇有干用,而无行业。袭爵,除给事中、东宫舍人。伯父澄表
求转阶授之,于是除员外散骑常侍。肃宗时,追论嵩勋,封世俊卫县开国男,食
邑二百户。迁冠军将军、宗正少卿,又为散骑常侍、安南将军、武卫将军、河南
尹。寻除镇东将军、青州刺史,转征东将军,加散骑常侍。邢杲之乱,围逼州城,
世俊凭城拒守,遂得保全。孝庄时,除卫将军、吏部尚书。尔朱兆寇京师,诏世
俊以本官为都督,防守河桥。及兆至河,世俊初无拒守意,便隔岸遥拜,时论疾
之。前废帝世,为骠骑将军,仍加尚书,尤为尔朱世隆所昵。出帝初,加仪同三
司,改封武阳县开国子,食邑五百户。世俊居选曹,不能厉心,多所受纳,为中
尉弹纠,坐免官。寻复本职。孝静初,加侍中、尚书右仆射,迁尚书令。世俊轻
薄,好去就,诏送晋阳。兴和中,薨。赠侍中、都督冀定瀛殷四州诸军事、骠骑
大将军、太傅、定州刺史,尚书令、开国公如故,谥曰躁戾。子景远袭,散骑侍
郎。
世贤弟世哲,武定中,吏部郎。
嵩弟赡,字道周。高祖时,自囗大夫稍迁宗正少卿、龙骧将军、光州刺史、
散骑常侍、左将军,迁平东将军、兖州刺史。颇爱书史,而贪暴好杀。澄深耻忿
之,绝其往来。有四子。长子远,尚书郎。
史臣曰:显祖之将禅让,可谓国之大节。康王毅然庭诤,德音孔昭。一言兴
邦,其斯之谓欤?文宣贞固俊远,郁为宗杰,身因累朝,宁济夷险,既社稷是任,
其梁栋之望也。顺謇谔俶傥,有汲黯之风,不用于时,横招非命,惜矣。嵩有行
陈之气,俊则裂冠之徒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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