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十九 列传第五十七
书名:金史    作者:脱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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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粘葛奴申(刘天起附) 完颜娄室 乌古论镐 张天纲 完颜仲德
粘葛奴申,由任子入宫,或曰策论进士。天兴初,卒开封府,以严干称。其
年五月,擢为陈州防御使。时兵戈抢攘,道路不通,奴申受命,毅然策孤骑由间
道以往。陈自兵兴,军民皆避迁他郡,奴申为之择官吏,明号令,完颜郭,立庐
舍,实仓廪,备器械。未几,聚流亡数十万口,米一斛直白金四两,市肆喧哄,
如汴之闤铗,京城危困之民望而归者不绝,遂指以为东南生路。
明年,哀宗走归德,改陈州为金兴军,驰使褒谕,以奴申为节度使。俄拜参
知政事,行尚书省于陈。于是,奴申立五都尉以将其兵,建威来猪粪、虎威蒲察
合达、振武李顺儿、振威王义、果毅完颜某,凡招抚司至者皆使隶都尉司。
是时,交战无虚日,州所屯军十万有余。奴申与官属谋曰:“大兵日至,而
吾州粮有尽,奈何?”乃减军所给,月一斛五斗者作一斛,又作八斗,又作六斗。
将领则不给。人心稍怨。故李顺儿、崔都尉因而有异志,刘提控及完颜不如哥提
控者预焉。奴申知其谋,常以兵自防。及闻大元兵往朱仙镇市易,奴申遣五都尉
军各二百人,以李顺儿、副都尉崔某将之,袭项城寨。令孙镇抚者召顺儿议兵事,
孙至其家,顺儿已擐甲,孙欲观其刀,顺儿拔示之,孙色动,即出门奔去。顺儿
追杀之,乃上马,引兵二百人入省,说军士曰:“行省克减军粮,汝辈欲饱食则
从我,不欲则从行省。”于是,省中军士皆坐不起。奴申闻变走后堂,追杀之。
提控刘某加害,解其虎符以与顺儿,并杀其子侄婿及乡人王都尉。顺儿令五都尉
军皆甲,守街曲。自称行省,署元帅,都尉。以刘提控语不顺,斩之坐中。明日,
遂遣克石烈正之送款于汴。崔立乃遣其弟倚就加顺儿淮阳军节度使,行省如故。
未几,虎威都尉蒲察合达与高元帅者尽杀顺儿之徒,举城走蔡州。大兵觉,
追及孙家林,老幼数十万少有脱者。
初,奴申闻崔立之变,遣人探其事情,而顺儿、崔都尉亦密令人结构崔立,
适与奴申所遣者同往同还。顺儿惧其谋泄,故发之益速。奴申亦知其谋,故遣袭
项城,欲因其行袭杀之,然已为所先。
刘天起者,起于匹夫,初甚庸鄙。汴京戒严,尝上书以干君相,愿暂假一职
以自效。每言战国兵法,平章白撒等信之,令景德寺监造革车三千两。天兴元年,
授都招抚使,佩金符。召见,乞往陈州运粮,上从之,一时皆窃笑其侥幸。及至
陈,行军殊有方略,每出战,数有功,陈人甚倚重之。顺儿之变,天起偃蹇不从,
为所杀。同时一唐括招抚者亦不屈而死。
完颜娄室三人,皆内族也,时以其名同,故各以长幼别之。
正大八年,庆山奴弃京兆,适鹰扬都尉大娄室运军器至白鹿原,遇大兵与战,
兵刃既尽,以绦系掉金牌,力战而死。
九年正月,大兵至襄城,元帅中娄室、小娄室以马军三千遇之于汝坟。时大
兵以三四十骑入襄城,驱驿马而出,又入东营,杀一千夫长,金人始觉之。两娄
室以正旦饮将校,皆醉不能军,遂败,退走许州。会中使召入京师。天兴二年正
月,河朔军溃,哀宗走归德,中娄室为北面总帅,小娄室左翼元帅,收溃卒及将
军夹谷九十奔蔡州。蔡帅乌古论栲栳知其跋扈不纳,遂走息州,息帅石抹九住纳
之。时白华以上命送虎符于九住为息州行帅府事。九住出近侍,好自标致,驺从
盈路。三人者妒之,各以招集勤王军士为名,得五六百人,州以甲仗给之。久之,
渐生猜贰,九住亦招负贩牙侩数百人为“虎子军”,夜则擐甲为备。一日,九住
使一万户巡城,三帅执而驱之,使大呼云:“勿学我欲开西门反!”即斩之。乃
召九住,九住欲不往,惧州人及祸,乃从三百卒以往。三帅令甲士守街曲,九住
从者过,处处执之。九住独入,三帅问汝何为欲反,九住曰:“我何缘反?”三
帅怒,欲杀者久之。小娄室意稍解,颇为救护,得不杀,使人锁之。以夹谷九十
为帅,兼权息州。
蔡帅栲栳闻九住为三帅所诬,上奏辨之,三帅亦捃摭九住之过上闻。朝廷主
栲栳之辨,且不直三帅。六月,赦至蔡,栲栳惧九住为三帅所诛,遣二卒驰送诏
书于息,乃得免。及上将幸蔡,密召中娄室引兵来迓,娄室迟疑久之,乃率所招
卒奉迎。七月,上遣近侍局使入息州括马,即召九住。九住至,与中娄室辨於上
前。时中娄室已授同签枢密院事,上不欲使之终讼,乃罢九住帅职,授户部郎中,
以乌古论忽鲁为息州刺史。
时有土豪刘秃儿、马安抚者自蔡朝还,以军储不给叛入宋,州之北关为所焚
毁。是时城中军无几,日有叛去者,且觇知宋人有窥息之意,息帅惧,上奏请益
兵为备。朝廷以参知政事抹捻兀典行省事于息州,中娄室以同签枢密院事为总帅,
小娄室以副点检为元帅,王进为弹压帅,夹谷九十为都尉,以忠孝马军二百、步
军五百属之,行省、院于息。将行,上谕之曰:“北兵所以常取全胜者,恃北方
之马力,就中国之技巧耳,我实难与之敌。至于宋人,何足道哉。朕得甲士三千,
纵横江、淮间有余力矣。卿等勉之。”
八月壬辰,行省遣人奏中渡店之捷。初,兀典等赴息,既至之夜,潜遣忠孝
军百余骑袭宋营于中渡。我军皆北语,又散漫似之,宋人望之骇愕奔溃,斩获甚
众。复奏元帅张闰不遵约束,失亡军士,乞正典刑。娄室表闰无罪,上遣人赦之,
比至,已死狱中。盖闰为娄室腹心,九住之狱皆闰发之。兀典廉得其事,因其失
律而诛之也。九月,以忽鲁退缩,不能抚御,民多叛去,夺其职,以夹谷九十权
息州事。
十一月,宋人以军二万来攻。城中食尽,乃和籴,既而括之,每石止留一斗,
并括金帛衣物,城中皆无聊矣。前两月,蔡州以军护老幼万口来就食,北兵觉之,
追及于二十里之外,至息者才十余人。至是,蔡问不通。行省及诸帅日以歌酒为
事,声乐不绝。下及军士强娶寡妇幼女,绝灭人理,无所不至。
三年甲午正月,蔡凶问至,诸帅杀之以灭口,然民间亦颇有知者。初,诸帅
欲北降,而递相猜忌,无敢先发者。数日,蔡信哄然,诸帅屏人聚议,皆言送款
南中为便。时李裕为睦亲府同佥桓端国信使下经历官,乃使送款于宋。遂发丧设
祭,谥哀宗曰昭宗。州民奉行省为领省,丞相、总帅、左平章皆娶妇。十三日,
举城南迁,宋人焚州楼橹。州人老幼渡淮南行,入罗山,委曲之信阳。北兵见火
起,追及之,无有免者,且诛索行省已下官属于宋。宋人令官属入城,托以犒赏,
从万户以上六七百人皆杀之,军中亦有夺命死敌者。宋人谕诸军,行省已下有罪
已处置,汝等就迷魂寨安屯,遂以军防之。既而与北军接,南军敛避,一军悉为
所杀。
乌古论镐,本名栲栳,东北路招讨司人。由护卫起身,累官庆阳总管。天兴
初,迁蔡、息、陈、颍等州便宜总帅。二年,哀宗在归德,蒲察官奴、国用安欲
上幸海州,未决。会镐餫米四百余斛至归德,且请幸蔡,上意遂决。先遣直学
士乌古论蒲鲜如蔡,告蔡人以临幸之意。六月,征蔡、息军马来迓,以蔡重镇,
且虑有不测,诏镐勿远迎。
辛卯,车驾发归德,时久雨,朝士扈从者徒行泥水中,掇青枣为粮,数日足
胫尽肿,参政天纲亦然。壬辰,至亳,上黄衣皂笠,金兔鹘带,以青黄旗二导前,
黄伞拥后,从者二三百人,马五十余匹而已。行次城中,僧道父老拜伏道左,上
遣近侍谕以“国家涵养汝辈百有余年,今朕无德,令尔涂炭。朕亦无足言者,汝
辈无忘祖宗之德可也。”皆呼万岁,泣下。留一日,进亳之南六十里,避雨双沟
寺中,蒿艾满目,无一人迹,上太息曰:“生灵尽矣。”为之一恸。是日,小娄
室自息来迓,得马二百。己亥,入蔡。蔡之父老千人罗拜于道,见上仪卫萧条,
莫不感泣,上亦歔欷者久之。
七月,以镐为御史大夫,总帅如故。初,镐守蔡,门禁甚严,男女樵采,必
以墨识其面,人有以钱出者,十取一分有半以赡军。上至蔡,或言其非便,即弛
其禁。时大兵去远,商贩颇集,小民鼓舞,以为复见太平,公私宿酿,一日俱尽。
郾城土豪卢进杀其长吏,自称招抚使,以前关、陕帅府经历范天保为副。至
是,天保来见,进麦三百石及獐鹿脯、茶、蜜等物,遂赐进金牌,加天保官,自
是进物者踵至。既而遣内侍殿头宋珪与镐妻选室女备后宫,已得数人,右丞忽斜
虎谏曰:“小民无知,将谓陛下驻跸以来,不闻恢复远略,而先求处女以示久居。
民愚而神,不可不畏。”上曰:“朕以六宫失散,左右无人,故令采择。今承规
诲,敢不敬从。止留解文义者一人,余皆放遣。”
是时,从官近侍率皆穷乏,悉取给于镐,镐亦不能人满其欲,日夕交谮于上,
甚以尚食阙供为言。上怒,虽擢拜大夫,而召见特疏。小娄室之在息州也,与石
抹九住有隙,怨镐为九住辨曲直。及上幸蔡,娄室见于双沟,因厚诬镐罪,上颇
信之。镐自知被谗,忧愤郁抑,常称疾在告。会前参知政事石盏女鲁欢侄大安来,
以女鲁欢无反状,为官奴所杀,白尚书省求改正,尚书省以闻。上曰:“朕尝谓
女鲁欢反邪,而无迹可寻。谓不反邪,朕方暴露,遣人征援兵,彼留精锐自防,
发其羸弱者以来。既到睢阳,彼厚自奉养,使朕醯酱有阙。朕为人君,不当语此
细事,但四海郡县,孰非国家所有?坐保一城,臣子之分,彼乃自负而有骄君上
之心,非反而何?然朕方驾驭人材以济艰难,录功忘过此其时也,其厘正之。”
群臣知上意之在镐也,数为右丞仲德言之。仲德每见上,必称镐功业,宜令预参
机务,又荐以自代,上怒少解。及参政抹捻兀典行省息州,镐遂以御史大夫权参
知政事。
九月,大兵围蔡,镐守南面,忠孝军元帅蔡八儿副之。未几,城破被执,以
招息州不下,杀之。
乌古论先生者,本贵人家奴,为全真师。佯为狂态,裸颠露足,缀麻为衣,
人亦谓之“麻帔先生”。宣宗尝召入宫,问以秘术。因出入大长主家,殊有秽迹,
上微闻之,敕有司掩捕,已逃去。正大末,从镐来官汝南,人皆知与其妻通,而
镐不知。生不自安,求出,镐为营道宇,亲率僧道送使居之。车驾将至蔡,生欲
遁无所往,因自言能使军士服气不费粮。右丞仲德知其妄,乃奏:“欲如田单假
神师退敌之意,授一真人之号,旋出奇计,北兵信巫必骇异之,或可以有成功。”
参政天纲以为不可,遂止。复求入见,言有诡计可以退敌。及见,长揖不拜,且
多大言,欲出说大帅喷盏为脱身计。时郎中移剌克忠、员外郎王鹗具以向者“麻
帔”为言,上怒杀之。
赞曰:晋刘越石长于抚纳,短于驾驭,以故取败。粘葛奴申陈州之事,殆类
之矣。三娄室皆金内族,唯大娄室死得其所,其两娄室谗贼人也,襄城事急,醉
不能军,乃逭一死,金失政刑,一至于是。乌古论镐幸蔡之请,虽非至谋,区区
效忠以谗见忌,哀宗之明,盖可知矣。
张天纲,字正卿,霸州益津人也。至宁元年词赋进士。性宽厚端直,论议醇
正,造次不少变。累官咸宁、临潼令,入补尚书省令史,拜监察御史,以鲠直闻。
升户部郎中,权左右司员外郎。哀宗东幸,迁左右司郎中,扈从至归德,改吏部
侍郎。知元帅官奴有反状,屡为上言之,上不从,官奴果变,遂擢天纲权参知政
事。及从上迁蔡,留亳州,适军变,天纲以便宜授作乱者官,州赖之以安。及蔡,
转御史中丞,仍权参政。
扶沟县招抚司知事刘昌祖上封事,请大举伐宋,其略云:“官军在前,饥民
在后,南践江、惟,西入邑、蜀。”颇合上意。上命天纲面诘其蕴藉,召与语无
可取者,然重违上命,且恐闭塞言路,奏以为尚书省委差官。护卫女奚烈完出、
近侍局直长粘合斜烈、奉御陈谦、权近侍局直长内族泰和四人,以食不给出怨言,
乞往陈州就食。天纲奏令监之出门任所往。才出及汝南岸,遇北兵皆见杀,时人
快之。妖人乌古论先生者自言能使军士服气,可不费粮。右丞仲德援田单故事,
欲假其术以骇敌,语在《乌古论镐传》。上颇然之,天纲力辨以为不可,遂止,
且曰:“向非张天纲,几为此贼所诳。”军吏石抹虎儿者求见仲德,自谓有奇计
退敌,出马面具如狮子状而恶,别制青麻布为足、尾,因言:“北兵所恃者马而
已,欲制其人,先制其马。如我军进战,寻少却,彼必来追。我以驯骑百余皆此
状,仍系大铃于颈,壮士乘之,以突彼骑,骑必惊逸,我军鼓噪继其后,此田单
所以破燕也。”天纲曰:“不可。彼众我寡,此不足恃,纵使惊去,安保其不复
来乎?恐徒费工物,只取敌人笑耳。”乃罢之。
蔡城破,为宋将孟珙得之,槛车械至临安,备礼告庙。既而,命临安知府薛
琼问曰:“有何面目到此?”天纲对曰:“国之兴亡,何代无之。我金之亡,比
汝二帝何如?”琼大叱曰:“曳去。”明日,遂奏其语,宋主召问曰:“天纲真
不畏死耶?”对曰:“大丈夫患死之不中节尔,何畏之有。”因祈死不已。宋主
不听。初,有司令供状必欲书虏主,天纲曰:“杀即杀,焉用状为!”有司不能
屈,听其所供,天纲但书故主而已。闻者怜之。后不知所终。
完颜仲德,本名忽斜虎,合懒路人。少颖悟不群,读书习策论,有文武才。
初试补亲卫军,虽备宿卫而学业不辍。中泰和三年进士第,历仕州县。贞佑用兵,
辟充军职,尝为大元兵所俘,不逾年尽解其语,寻率诸降人万余来归。宣宗召见,
奇之,授邳州刺史、兼从宜。增筑城壁,汇水环之,州由是可守。哀宗即位,遥
授同知归德府事,同签枢密院事,行院于徐州。徐州城东西北三面皆黄河而南独
平陆,仲德叠石为基,增城之半,复浚隍引水为固,民赖以安。
正大五年,诏关陕以南行元帅府事,以备小关及扇车回。时北兵叩关,仲德
适与前帅奥屯阿里不酌酒更代,而兵猝至,遂驱而东。阿里不素无守御之策,为
有司所劾,罪当死。仲德上书引咎,以谓“北兵越关之际,符印已交,安得归罪
前帅,臣请受戮。”上义之,止杖阿里不而贳其死。
六年,移知巩昌府,兼行总帅府事。时陕西诸郡已残,仲德招集散亡,得军
数万,依山为栅,屯田积谷,人多归焉。一方独得小康,号令明肃,至路不拾遗。
八年四月,诏授仲德巩昌行省及虎符、银印。天兴元年九月,拜工部尚书、参知
政事,行尚书省事于陕州。时兀典新败,陕州残破,仲德复立山寨,安抚军民。
会上以蜡丸书征诸道兵入援,行省院帅府往往观望不进,或中道遇兵而溃,惟仲
德提孤军千人,历秦、蓝、商、邓,撷果菜为食,间关百死至汴。至之日,适上
东迁。妻子在京师五年矣,仲德不入其家,趋见上于宋门,问东幸之意。知欲北
渡,力谏云:“北兵在河南,而上远徇河北,万一无功,得完归乎?国之存亡,
在此一举,愿加审察。臣尝屡遣人奏,秦、巩之间山岩深固,粮饷丰赡。不若西
辛,依险固以居,命帅臣分道出战,然后进取兴元,经略巴蜀,此万全策也。”
上已与白撒议定,不从,然素重仲德,且嘉其赴难,进拜尚书省右丞、兼枢密副
使,军次黄陵冈。
二年正月,车驾至归德,以仲德行尚书省于徐州。既至,遣人与国用安通问。
沛县卓翼、孙璧冲者初投用安,用安封翼为东平郡王,璧冲博平公,升沛县为源
州。已而翼、璧冲来归,仲德畀之旧职,令统河北诸砦,行源州帅府事。用安累
檄王德全入援,不赴。仲德至徐,德全大恐,求赴归德。仲德留之,遣人纳奏帖
云:“徐州重地,德全不宜离镇。”仲德虚州廨不居,亦无兵卫自防,日以观书
为事,而德全自疑益甚。
二月,鱼山总领张瓛作乱,杀元帅完颜胡土降北。仲德累议讨之,德全不
从,即领麾下十许人,亲劝民兵得三百人,径往鱼山,而从宜严禄已诛瓛反正,
仲德抚慰军民而还。有曹总领者,盗御马东行,制旨谕行省讨之,仲德既杀贼,
德全欲功出己,杀曹党四十八人。
三月,阿术鲁攻萧县,游骑至徐,德全马悉为所邀。仲德时往宿州,德全以
失马故,始议救萧县,遣张元哥、苗秀昌率骑八百以往。未及交战,元哥退走,
北兵掩之,皆为所擒杀之,萧县遂破。四月,仲德阳以关粮往邳州,州官出迎,
就执德全并其子杀之,余党之外,一无所问,阖郡称快。
初,完颜胡土以遥授徐州节度,往帅严禄军于永州北保安镇。时禄已为从宜,
在砀山数年,又得士心。忽土到,军士不悦,二月辛卯夜,遂为总领张瓛、崔
振所害。吏部郎中张敏修,忽土下经历官,乃以军变胁严禄降北。禄佯应之,阴
召永州守陈立、副招抚郭升,会诸义军赴保安镇诛作乱者。军夜至,禄遣敏修召
瓛、振计事,二人不疑,介胄而至,及其党与皆为禄所杀。徐州去保安百里,
行省闻之来讨,会禄已反正,乃以便宜授禄行元帅左都监,就佩忽土虎符。朝廷
复授禄遥领归德知府、兼行帅府事。未几,大元将阿术鲁兵至保安,禄夜遁。后
禄闻官奴变,一军顿徐、宿间几一月,遂投涟水,敏修入徐。
五月,诏仲德赴行在。时官奴已变,官属惧为所绐,劝勿往。仲德曰:“君
父之命,岂辨真伪耶?死亦当行。”寻使者至,果官奴之诈。六月,官奴诛,诏
仲德议迁蔡,仲德雅欲奉上西幸,因赞成之。及蔡,领省院,事无巨细,率亲为
之,选士括马,缮治甲兵,未尝一日无西志。近侍左右久困睢阳,幸即汝阳之安,
皆娶妻营业,不愿迁徙,日夕为上言西行不便。未几,大兵梗路,竟不果行。仲
德每深居燕坐,瞑目太息,以不得西迁为恨。
是月,上至蔡,命有司修见山亭及同知衙,为游息之所。仲德谏曰:“自古
人君遭难,播越于外,必痛自刻苦贬损,然后可以克复旧物。况今诸郡残破,保
完者独一蔡耳。蔡之公廨固不及宫阙万一,方之野处露宿则有加矣。且上初行幸,
已尝劳民葺治,今又兴土木之役以求安逸,恐人心解弛,不足以济大事。”上遽
命止之。
七月,定进马迁赏格。每甲马一匹或二匹以上,迁赏有差。自是,西山帅臣
范真、姬汝作等各以马进,凡得千余匹,以抹捻阿典领之。又遣使分诣诸道征兵
赴蔡,得精锐万人。又以器甲不完,命工部侍郎术甲咬住监督修缮,不逾月告成。
军威稍振,扈从诸人苟一时之安,遂以蔡为可守矣。
鲁山元帅元志领军千余来援。时诸帅往往拥兵自固,志独冒险数百里,且战
且行,比至蔡,几丧其半。上表异之,赐以大信牌,升为总帅。息州忠孝军帅蔡
八儿、王山儿亦来援。
壬午,忠孝军提控李德率十余人乘马入省大呼,以月粮不优,几于骂詈。郎
中移剌克忠白之仲德,仲德大怒,缚德堂下,杖之六十。上谕仲德曰:“此军得
力,方欲倚用,卿何不容忍,责罚乃尔。”仲德曰:“时方多故,录功隐过,自
陛下之德。至于将帅之职则不然,小犯则决,大犯则诛,强兵悍卒,不可使一日
不在纪律。盖小人之情纵则骄,骄则难制,睢阳之祸,岂独官奴之罪,亦有司纵
之太过也。今欲更易前辙,不宜爱克厥威,赏必由中,罚则臣任其责。”军士闻
之,至于国亡不敢有犯。
九月,蔡城戒严。行六部尚书蒲察世达以大兵将至,请谕民并收晚田,不及
者践毁之,毋资敌,制可。丙辰,诏裁冗员,汰冗军,及定官吏军兵月俸,自宰
执以下至于皂隶,人月支六斗。初,有司定减粮,人颇怨望。上闻之,欲分军为
三,上军月给八斗,中七斗,下六斗,人复怨不均。乃立射格,而上中军辄多受
赏,连中者或面赐酒,人益为劝,且阴有所增而人不知,仲德之谋也。甲子,分
军防守四面。
十月壬申朔,大兵壕垒成,耀兵城下,旗帜蔽天。城中骇惧,及暮,焚四关,
夷其墙而退。十一月辛丑,大兵以攻具傅城,有司尽籍民丁防守,不足则括妇女
壮健者,假男子衣冠使运木石。蔡既受围,仲德营画御备,未尝一至其家,拊存
军士,无不得其欢心,将校有战亡者,亲为赙祭,哭之尽哀。己丑,西城破,城
中前期筑栅浚濠为备,虽克之不能入也。但于城上立栅,南北相去百余步而已。
仲德摘三面精锐日夕战御,终不能拔。
三年正月庚子朔,大兵以正旦会饮,鼓吹相接,城中饥窘,愁叹而已。围城
以来,战殁者四帅、三都尉,其余总帅以下,不可胜纪。至是,尽出禁近,至于
舍人、牌印、省部掾属,亦皆供役。戊申,大兵凿西城为五门,整军以入,督军
鏖战,及暮乃退,声言来日复集。己酉,大兵果复来,仲德率精兵一千巷战,自
卯及巳,俄见子城火起,闻上自缢,谓将士曰:“吾君已崩,吾何以战为?吾不
能死于乱兵之手,吾赴汝水,从吾君矣。诸君其善为计。”言讫,赴水死。将士
皆曰:“相公能死,吾辈独不能耶?”于是参政孛术鲁娄室、兀林答胡土,总帅
元志,元帅王山儿、纥石烈柏寿、乌古论恒端及军士五百余人,皆从死焉。
仲德状貌不逾常人,平生喜怒未尝妄发,闻人过,常护讳之。虽在军旅,手
不释卷,门生故吏每以名分教之。家素贫,敝衣粝食,终其身晏如也。雅好宾客,
及荐举人材,人有寸长,极口称道。其掌军务,赏罚明信,号令严整,故所至军
民为用,至危急死生之际,无一士有异志者。南渡以后,将相文武,忠亮始终无
瑕,仲德一人而已。
赞曰:金之亡,不可谓无人才也。若完颜仲德、张天纲,岂非将相之器乎。
昔者智伯死又无后,其臣豫让不忘国士之报,君子谓其无所为而为之,真义士也。
金亡矣,仲德、天纲诸臣不变所守,岂愧古义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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