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魏书六
书名:裴注三国志    作者:裴松之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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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二袁刘传第六
董卓字仲颖,陇西临洮人也。【英雄记曰:卓父君雅,由微官为颍川纶氏尉。
有三子:长子擢,字孟高,早卒;次即卓;卓弟旻字叔颖。】少好侠,尝游羌中,
尽与诸豪帅相结。后归耕於野,而豪帅有来从之者,卓与俱还,杀耕牛与相宴乐。
诸豪帅感其意,归相敛,得杂畜千馀头以赠卓。【吴书曰:郡召卓为吏,使监领
盗贼。胡尝出钞,多虏民人,凉州刺史成就辟卓为从事,使领兵骑讨捕,大破之,
斩获千计。并州刺史段颎荐卓公府,司徒袁隗辟为掾。】汉桓帝末,以六郡良家
子为羽林郎。卓有才武,旅力少比,双带两鞬,左右驰射。为军司马,从中郎将
张奂征并州有功,拜郎中,赐缣九千匹,卓悉以分与吏士。迁广武令,蜀郡北部
都尉,西域戊己校尉,免。徵拜并州刺史、河东太守,【英雄记曰:卓数讨羌、
胡,前后百馀战。】迁中郎将,讨黄巾,军败抵罪。韩遂等起凉州,复为中郎将,
西拒遂。于望垣硖北,为羌、胡数万人所围,粮食乏绝。卓伪欲捕鱼,堰其还道
当所渡水为池,使水渟满数十里,默从堰下过其军而决堰。比羌、胡闻知追逐,
水已深,不得渡。时六军上陇西,五军败绩,卓独全众而还,屯住扶风。拜前将
军,封斄乡侯,徵为并州牧。【灵帝纪曰:中平五年,徵卓为少府,敕以营吏士
属左将军皇甫嵩,诣行在所。卓上言:“凉州扰乱,鲸鲵未灭,此臣奋发效命之
秋。吏士踊跃,恋恩念报,各遮臣车,辞声恳恻,未得即路也。辄且行前将军事,
尽心慰恤,效力行陈。”六年,以卓为并州牧,又敕以吏兵属皇甫嵩。卓复上言:
“臣掌戎十年,士卒大小,相狎弥久,恋臣畜养之恩,乐为国家奋一旦之命,乞
将之州,效力边陲。”卓再违诏敕,会为何进所召。】
灵帝崩,少帝即位。大将军何进与司隶校尉袁绍谋诛诸阉官,太后不从。进
乃召卓使将兵诣京师,并密令上书曰:“中常侍张让等窃幸乘宠,浊乱海内。昔
赵鞅兴晋阳之甲,以逐君侧之恶。臣辄鸣钟鼓如洛阳,即讨让等。”欲以胁迫太
后。卓未至,进败。【续汉书曰:进字遂高,南阳人,太后异母兄也。进本屠家
子,父曰真。真死后,进以妹倚黄门得入掖庭,有宠,光和三年立为皇后,进由
是贵幸。中平元年,黄巾起,拜进大将军。典略载卓表曰:“臣伏惟天下所以有
逆不止者,各由黄门常侍张让等侮慢天常,操擅王命,父子兄弟并据州郡,一书
出门,便获千金,京畿诸郡数百万膏腴美田皆属让等,至使怨气上蒸,妖贼蜂起。
臣前奉诏讨於扶罗,将士饥乏,不肯渡河,皆言欲诣京师先诛阉竖以除民害,从
台阁求乞资直。臣随慰抚,以至新安。臣闻扬汤止沸,不如灭火去薪,溃痈虽痛,
胜于养肉,及溺呼船,悔之无及。”】中常侍段珪等劫帝走小平津,卓遂将其众
迎帝于北芒,还宫。【张璠汉纪曰:帝以八月庚午为诸黄门所劫,步出谷门,走
至河上。诸黄门既投河死。时帝年十四,陈留王年九岁,兄弟独夜步行欲还宫,
闇暝,逐萤火而行,数里,得民家以露车载送。辛未,公卿以下与卓共迎帝於北
芒阪下。献帝春秋曰:先是童谣曰:“侯非侯,王非王,千乘万骑走北芒。”卓
时适至,屯显阳苑。闻帝当还,率众迎帝。典略曰:帝望见卓兵涕泣。群公谓卓
曰:“有诏却兵。”卓曰:“公诸人为国大臣,不能匡正王室,至使国家播荡,
何却兵之有!”遂俱入城。献帝纪曰:卓与帝语,语不可了。乃更与陈留王语,
问祸乱由起;王答,自初至终,无所遗失。卓大喜,乃有废立意。英雄记曰:河
南中部掾闵贡扶帝及陈留王上至雒舍止。帝独乘一马,陈留王与贡共乘一马,从
雒舍南行。公卿百官奉迎於北芒阪下,故太尉崔烈在前导。卓将步骑数千来迎,
烈呵使避,卓骂烈曰:“昼夜三百里来,何云避,我不能断卿头邪?”前见帝曰:
“陛下令常侍小黄门作乱乃尔,以取祸败,为负不小邪?”又趋陈留王,曰:
“我董卓也,从我抱来。”乃於贡抱中取王。英雄记曰:一本云王不就卓抱,卓
与王并马而行也。】时进弟车骑将军苗为进众所杀,【英雄记云:苗,太后之同
母兄,先嫁朱氏之子。进部曲将吴匡,素怨苗不与进同心,又疑其与宦官通谋,
乃令军中曰:“杀大将军者,车骑也。”遂引兵与卓弟旻共攻杀苗於朱爵阙下。】
进、苗部曲无所属,皆诣卓。卓又使吕布杀执金吾丁原,并其众,故京都兵权唯
在卓。【九州春秋曰:卓初入洛阳,步骑不过三千,自嫌兵少,不为远近所服;
率四五日,辄夜遣兵出四城门,明日陈旌鼓而入,宣言云“西兵复入至洛中”。
人不觉,谓卓兵不可胜数。】
先是,进遣骑都尉太山鲍信所在募兵,适至,信谓绍曰:“卓拥强兵,有异
志,今不早图,将为所制;及其初至疲劳,袭之可禽也。”绍畏卓,不敢发,信
遂还乡里。
於是以久不雨,策免司空刘弘而卓代之,俄迁太尉,假节钺虎贲。遂废帝为
弘农王。寻又杀王及何太后。立灵帝少子陈留王,是为献帝。【献帝纪曰:卓谋
废帝,会群臣於朝堂,议曰:“大者天地,次者君臣,所以为治。今皇帝闇弱,
不可以奉宗庙,为天下主。欲依伊尹、霍光故事,立陈留王,何如?”尚书卢植
曰:“案尚书太甲既立不明,伊尹放之桐宫。昌邑王立二十七日,罪过千馀,故
霍光废之。今上富於春秋,行未有失,非前事之比也。”卓怒,罢坐,欲诛植,
侍中蔡邕劝之,得免。九月甲戌,卓复大会群臣曰:“太后逼迫永乐太后,令以
忧死,逆妇姑之礼,无孝顺之节。天子幼质,软弱不君。昔伊尹放太甲,霍光废
昌邑,着在典籍,佥以为善。今太后宜如太甲,皇帝宜如昌邑。陈留王仁孝,宜
即尊皇祚。”献帝起居注载策曰:“孝灵皇帝不究高宗眉寿之祚,早弃臣子。皇
帝承绍,海内侧望,而帝天姿轻佻,威仪不恪,在丧慢惰,衰如故焉;凶德既彰,
淫秽发闻,损辱神器,忝污宗庙。皇太后教无母仪,统政荒乱。永乐太后暴崩,
众论惑焉。三纲之道,天地之纪,而乃有阙,罪之大者。陈留王协,圣德伟茂,
规矩邈然,丰下兑上,有尧图之表;居丧哀戚,言不及邪,岐嶷之性,有周成之
懿。休声美称,天下所闻,宜承洪业,为万世统,可以承宗庙。废皇帝为弘农王。
皇太后还政。”尚书读册毕,群臣莫有言,尚书丁宫曰:“天祸汉室,丧乱弘多。
昔祭仲废忽立突,春秋大其权。今大臣量宜为社稷计,诚合天人,请称万岁。”
卓以太后见废,故公卿以下不布服,会葬,素衣而已。】卓迁相国,封郿侯,赞
拜不名,剑履上殿,又封卓母为池阳君,置家令、丞。卓既率精兵来,适值帝室
大乱,得专废立,据有武库甲兵,国家珍宝,威震天下。卓性残忍不仁,遂以严
刑胁众,睚眦之隙必报,人不自保。【魏书曰:卓所愿无极,语宾客曰:“我相,
贵无上也。”英雄记曰:卓欲震威,侍御史扰龙宗诣卓白事,不解剑,立挝杀之,
京师震动。发何苗棺,出其尸,枝解节弃於道边。又收苗母舞阳君杀之,弃尸於
苑枳落中,不复收敛。】尝遣军到阳城。时适二月社,民各在其社下,悉就断其
男子头,驾其车牛,载其妇女财物,以所断头系车辕轴,连轸而还洛,云攻贼大
获,称万岁。入开阳城门,焚烧其头,以妇女与甲兵为婢妾。至于奸乱宫人公主。
其凶逆如此。
初,卓信任尚书周毖,城门校尉伍琼等,用其所举韩馥、刘岱、孔伷、【张
资】张咨、张邈等出宰州郡。而馥等至官,皆合兵将以讨卓。卓闻之,以为毖、
琼等通情卖己,皆斩之。【英雄记曰:毖字仲远,武威人。琼字德瑜,汝南人。
谢承后汉书曰:伍孚字德瑜,少有大节,为郡门下书佐。其本邑长有罪,太守使
孚出教,敕曹下督邮收之。孚不肯受教,伏地仰谏曰:“君虽不君,臣不可不臣,
明府奈何令孚受教,敕外收本邑长乎?更乞授他吏。”太守奇而听之。后大将军
何进辟为东曹属,稍迁侍中、河南尹、越骑校尉。董卓作乱,百僚震栗。孚着小
铠,於朝服里挟佩刀见卓,欲伺便刺杀之。语阕辞去,卓送至合中,孚因出刀刺
之。卓多力,退却不中,即收孚。卓曰:“卿欲反邪?”孚大言曰:“汝非吾君,
吾非汝臣,何反之有?汝乱国篡主,罪盈恶大,今是吾死日,故来诛奸贼耳,恨
不车裂汝於市朝以谢天下。”遂杀孚。谢承记孚字及本郡,则与琼同,而致死事
乃与孚异也,不知孚为琼之别名,为别有伍孚也?盖未详之。】
河内太守王匡,遣泰山兵屯河阳津,将以图卓。卓遣疑兵若将於平阴渡者,
潜遣锐众从小平北渡,绕击其后,大破之津北,死者略尽。卓以山东豪杰并起,
恐惧不宁。初平元年二月,乃徙天子都长安。焚烧洛阳宫室,悉发掘陵墓,取宝
物。【华峤汉书曰:卓欲迁都长安,召公卿以下大议。司徒杨彪曰:“昔盘庚五
迁,殷民胥怨,故作三篇以晓天下之民。【而】今海内安稳,无故移都,恐百姓
惊动,麋沸蚁聚为乱。”卓曰:“关中肥饶,故秦得并吞六国。今徙西京,设令
关东豪强敢有动者,以我强兵踧之,可使诣沧海。”彪曰:“海内动之甚易,安
之甚难。又长安宫室坏败,不可卒复。”卓曰:“武帝时居杜陵南山下,有成瓦
窑数千处,引凉州材木东下以作宫室,为功不难。”卓意不得,便作色曰:“公
欲沮我计邪?边章、韩约有书来,欲令朝廷必徙都。若大兵【来】东下,我不能
复相救,公便可与袁氏西行。”彪曰:“西方自彪道径也,顾未知天下何如耳!”
议罢。卓敕司隶校尉宣璠以灾异劾奏,因策免彪。续汉书曰:太尉黄琬、司徒杨
彪、司空荀爽俱诣卓,卓言:“昔高祖都关中,十一世后中兴,更都洛阳。从光
武至今复十一世,案石苞室谶,宜复还都长安。”坐中皆惊愕,无敢应者。彪曰:
“迁都改制,天下大事,皆当因民之心,随时之宜。昔盘庚五迁,殷民胥怨,故
作三篇以晓之。往者王莽篡逆,变乱五常,更始赤眉之时,焚烧长安,残害百姓,
民人流亡,百无一在。光武受命,更都洛邑,此其宜也。今方建立圣主,光隆汉
祚,而无故捐宫庙,弃园陵,恐百姓惊愕,不解此意,必麋沸蚁聚以致扰乱。石
苞室谶,妖邪之书,岂可信用?”卓作色曰:“杨公欲沮国家计邪?关东方乱,
所在贼起。崤函险固,国之重防。又陇右取材,功夫不难。杜陵南山下有孝武故
陶处,作砖瓦,一朝可办。宫室官府,盖何足言!百姓小民,何足与议。若有前
却,我以大兵驱之,岂得自在。”百寮皆恐怖失色。琬谓卓曰:“此大事。杨公
之语,得无重思!”卓罢坐,即日令司隶奏彪及琬,皆免官。大驾即西。卓部兵
烧洛阳城外面百里。又自将兵烧南北宫及宗庙、府库、民家,城内扫地殄尽。又
收诸富室,以罪恶没入其财物;无辜而死者,不可胜计。献帝纪曰:卓获山东兵,
以猪膏涂布十馀匹,用缠其身,然后烧之,先从足起。获袁绍豫州从事李延,煮
杀之。卓所爱胡,恃宠放纵,为司隶校尉赵谦所杀。卓大怒曰:“我爱狗,尚不
欲令人呵之,而况人乎!”乃召司隶都官挝杀之。】卓至西京,为太师,号曰尚
父。乘青盖金华车,爪画两轓,时人号曰竿摩车。【魏书曰:言其逼天子也。献
帝纪曰;卓既为太师,复欲称尚父,以问蔡邕。邕曰:“昔武王受命,太公为师,
辅佐周室,以伐无道,是以天下尊之,称为尚父。今公之功德诚为巍巍,宜须关
东悉定,车驾东还,然后议之。”乃止。京师地震,卓又问邕。邕对曰:“地动
阴盛,大臣逾制之所致也。公乘青盖车,远近以为非宜。”卓从之,更乘金华皂
盖车也。】卓弟旻为左将军,封鄠侯;兄子璜为侍中中军校尉典兵;宗族内外并
列朝廷。【英雄记曰:卓侍妾怀抱中子,皆封侯,弄以金紫。孙女名白,时尚未
笄,封为渭阳君。於郿城东起坛,从广二丈馀,高五六尺,使白乘轩金华青盖车,
都尉、中郎将、刺史二千石在郿者,各令乘轩簪笔,为白导从,之坛上,使兄子
璜为使者授印绶。】公卿见卓,谒拜车下,卓不为礼。召呼三台尚书以下自诣卓
府启事。【山阳公载记曰:初卓为前将军,皇甫嵩为左将军,俱征韩遂,各不相
下。后卓徵为少府并州牧,兵当属嵩,卓大怒。及为太师,嵩为御史中丞,拜於
车下。卓问嵩:“义真服未乎?”嵩曰:“安知明公乃至於是!”卓曰:“鸿鹄
固有远志,但燕雀自不知耳。”嵩曰:“昔与明公俱为鸿鹄,不意今日变为凤皇
耳。”卓笑曰:“卿早服,今日可不拜也。”张璠汉纪曰:卓抵其手谓皇甫嵩曰:
“义真怖未乎?”嵩对曰:“明公以德辅朝廷,大庆方至,何怖之有?若淫刑以
逞,将天下皆惧,岂独嵩乎?”卓默然,遂与嵩和解。】筑郿坞,高与长安城埒,
积谷为三十年储,【英雄记曰:郿去长安二百六十里。】云事成,雄据天下,不
成,守此足以毕老。尝至郿行坞,公卿已下祖道於横门外。【横音光。】卓豫施
帐幔饮,诱降北地反者数百人,於坐中先断其舌,或斩手足,或凿眼,或镬煮之,
未死,偃转杯案间,会者皆战栗亡失匕箸,而卓饮食自若。太史望气,言当有大
臣戮死者。故太尉张温时为卫尉,素不善卓,卓心怨之,因天有变,欲以塞咎,
使人言温与袁术交关,遂笞杀之。【傅子曰:灵帝时榜门卖官,於是太尉段颎、
司徒崔烈、太尉樊陵、司空张温之徒,皆入钱上千万下五百万以买三公。颎数征
伐有大功,烈有北州重名,温有杰才,陵能偶时,皆一时显士,犹以货取位,而
况于刘嚣、唐珍、张颢之党乎!风俗通曰:司隶刘嚣,以党诸常侍,致位公辅。
续汉书曰:唐珍,中常侍唐衡弟。张颢,中常侍张奉弟。】法令苛酷,爱憎淫刑,
更相被诬,冤死者千数。百姓嗷嗷,道路以目。【魏书曰:卓使司隶校尉刘嚣籍
吏民有为子不孝,为臣不忠,为吏不清,为弟不顺,有应此者皆身诛,财物没官。
於是爱憎互起,民多冤死。】悉椎破铜人、钟虡,及坏五铢钱。更铸为小钱,大
五分,无文章,肉好无轮郭,不磨鑢。于是货轻而物贵,谷一斛至数十万。自
是后钱货不行。
三年四月,司徒王允、尚书仆射士孙瑞、卓将吕布共谋诛卓。是时,天子有
疾新愈,大会未央殿。布使同郡骑都尉李肃等,将亲兵十馀人,伪着卫士服守掖
门。布怀诏书。卓至,肃等格卓。卓惊呼布所在。布曰“有诏”,遂杀卓,夷三
族。主簿田景前趋卓尸,布又杀之;凡所杀三人,馀莫敢动。【英雄记曰:时有
谣言曰:“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犹不生。”又作董逃之歌。又有道士书布
为“吕”字以示卓,卓不知其为吕布也。卓当入会,陈列步骑,自营至宫,朝服
导引行其中。马踬不前,卓心怪欲止,布劝使行,乃衷甲而入。卓既死,当时日
月清净,微风不起。旻、璜等及宗族老弱悉在郿,皆还,为其群下所斫射。卓母
年九十,走至坞门曰“乞脱我死”,即斩首。袁氏门生故吏,改殡诸袁死于郿者,
敛聚董氏尸于其侧而焚之。暴卓尸于市。卓素肥,膏流浸地,草为之丹。守尸吏
暝以为大炷,置卓脐中以为灯,光明达旦,如是积日。后卓故部曲收所烧者灰,
并以一棺棺之,葬于郿。卓坞中金有二三万斤,银八九万斤,珠玉锦绮奇玩杂物
皆山崇阜积,不可知数。】长安士庶咸相庆贺,诸阿附卓者皆下狱死。【谢承后
汉书曰:蔡邕在王允坐,闻卓死,有叹惜之音。允责邕曰:“卓,国之大贼,杀
主残臣,天地所不佑,人神所同疾。君为王臣,世受汉恩,国主危难,曾不倒戈,
卓受天诛,而更嗟痛乎?”便使收付廷尉。邕谢允曰:“虽以不忠,犹识大义,
古今安危,耳所厌闻,口所常玩,岂当背国而向卓也?狂瞽之词,谬出患入,愿
黥首为刑以继汉史。”公卿惜邕才,咸共谏允。允曰:“昔武帝不杀司马迁,使
作谤书,流於后世。方今国祚中衰,戎马在郊,不可令佞臣执笔在幼主左右,后
令吾徒并受谤议。”遂杀邕。臣松之以为蔡邕虽为卓所亲任,情必不党。宁不知
卓之奸凶,为天下所毒,闻其死亡,理无叹惜。纵复令然,不应反言于王允之坐。
斯殆谢承之妄记也。史迁纪传,博有奇功于世,而云王允谓孝武应早杀迁,此非
识者之言。但迁为不隐孝武之失,直书其事耳,何谤之有乎?王允之忠正,可谓
内省不疚者矣,既无惧于谤,且欲杀邕,当论邕应死与不,岂可虑其谤己而枉戮
善人哉!此皆诬罔不通之甚者。张璠汉纪曰:初,蔡邕以言事见徙,名闻天下,
义动志士。及还,内宠恶之。邕恐,乃亡命海滨,往来依太山羊氏,积十年。卓
为太尉,辟为掾,以高第为侍御史治书,三日中遂至尚书。后迁巴东太守,卓上
留拜侍中,至长安为左中郎将。卓重其才,厚遇之。每有朝廷事,常令邕具草。
及允将杀邕,时名士多为之言,允悔欲止,而邕已死。】
初,卓女婿中郎将牛辅典兵别屯陕,分遣校尉李傕、郭汜、张济略陈留、
颍川诸县。卓死,吕布使李肃至陕,欲以诏命诛辅。辅等逆与肃战,肃败走弘农,
布诛肃。【魏书曰:辅恇怯失守,不能自安。常把辟兵符,以鈇锧致其旁,欲
以自强。见客,先使相者相之,知有反气与不,又筮知吉凶,然后乃见之。中郎
将董越来就辅,辅使筮之,得兑下离上,筮者曰:“火胜金,外谋内之卦也。”
即时杀越。献帝纪云:筮人常为越所鞭,故因此以报之。】其后辅营兵有夜叛出
者,营中惊,辅以为皆叛,乃取金宝,独与素所厚【友】攴胡赤儿等五六人相随,
逾城北渡河,赤儿等利其金宝,斩首送长安。
比傕等还,辅已败,众无所依,欲各散归。既无赦书,而闻长安中欲尽诛
凉州人,忧恐不知所为。用贾诩策,遂将其众而西,所在收兵,比至长安,众十
馀万,【九州春秋曰:傕等在陕,皆恐怖,急拥兵自守。胡文才、杨整修皆凉
州大人,而司徒王允素所不善也。及李傕之叛,允乃呼文才、整修使东解释之,
不假借以温颜,谓曰:“关东鼠子欲何为邪?卿往呼之。”於是二人往,实召兵
而还。】与卓故部曲樊稠、李蒙、王方等合围长安城。十日城陷,与布战城中,
布败走。傕等放兵略长安老少,杀之悉尽,死者狼籍。诛杀卓者,尸王允于市。
【张璠汉纪曰:布兵败,驻马青琐门外,谓允曰:“公可以去。”允曰:“安国
家,吾之上愿也,若不获,则奉身以死。朝廷幼主恃我而已,临难苟免,吾不为
也。努力谢关东诸公,以国家为念。”傕、汜入长安城,屯南宫掖门,杀太仆
鲁馗、大鸿胪周奂、城门校尉崔烈、越骑校尉王颀。吏民死者不可胜数。司徒王
允挟天子上宣平城门避兵,傕等於城门下拜,伏地叩头。帝谓傕等曰:“卿
无作威福,而乃放兵纵横,欲何为乎?”傕等曰:“董卓忠于陛下,而无故为
吕布所杀。臣等为卓报雠,弗敢为逆也。请事竟,诣廷尉受罪。”允穷逼出见
傕,傕诛允及妻子宗族十馀人。长安城中男女大小莫不流涕。允字子师,太
原祁人也。少有大节,郭泰见而奇之,曰:“王生一日千里,王佐之才也。”泰
虽先达,遂与定交。三公并辟,历豫州刺史,辟荀爽、孔融为从事,迁河南尹、
尚书令。及为司徒,其所以扶持王室,甚得大臣之节,自天子以下,皆倚赖焉。
卓亦推信之,委以朝廷。华峤曰:夫士以正立,以谋济,以义成,若王允之推董
卓而分其权,伺其间而弊其罪。当此之时,天下之难解矣,本之皆主於忠义也,
故推卓不为失正,分权不为不义,伺间不为狙诈,是以谋济义成,而归於正也。】
葬卓于郿,大风暴雨震卓墓,水流入藏,漂其棺椁。傕为车骑将军、池阳侯,
领司隶校尉、假节。汜为后将军、美阳侯。稠为右将军、万年侯。傕、汜、稠
擅朝政。【英雄记曰:傕,北地人。汜,张掖人,一名多。】济为骠骑将军、
平阳侯,屯弘农。
是岁,韩遂、马腾等降,率众诣长安。以遂为镇西将军,遣还凉州,腾征西
将军,屯郿。侍中马宇与谏议大夫种邵、左中郎将刘范等谋,欲使腾袭长安,己
为内应,以诛傕等。腾引兵至长平观,宇等谋泄,出奔槐里。稠击腾,腾败走,
还凉州;又攻槐里,宇等皆死。时三辅民尚数十万户,傕等放兵劫略,攻剽城
邑,人民饥困,二年间相啖食略尽。【献帝纪曰:是时新迁都,宫人多亡衣服,
帝欲发御府缯以与之,李傕弗欲,曰:“宫中有衣,胡为复作邪?”诏卖厩马
百馀匹,御府大司农出杂缯二万匹,与所卖厩马直,赐公卿以下及贫民不能自存
者。李傕曰“我邸阁储偫少”,乃悉载置其营。贾诩曰“此上意,不可拒”,
傕不从之。】
诸将争权,遂杀稠,并其众。【九州春秋曰:马腾、韩遂之败,樊稠追至陈
仓。遂语稠曰:“天地反覆,未可知也。本所争者非私怨,王家事耳。与足下州
里人,今虽小违,要当大同,欲相与善语以别。邂逅万一不如意,后可复相见乎!”
俱却骑前接马,交臂相加,共语良久而别。傕兄子利随稠,利还告傕,韩、
樊交马语,不知所道,意爱甚密。傕以是疑稠与韩遂私和而有异意。稠欲将兵
东出关,从傕索益兵。因请稠会议,便於坐杀稠。】汜与傕转相疑,战斗长
安中。【典略曰:傕数设酒请汜,或留汜止宿。汜妻惧傕与汜婢妾而夺己爱,
思有以离间之。会傕送馈,妻乃以豉为药,汜将食,妻曰:“食从外来,倘或
有故!”遂摘药示之,曰:“一栖不二雄,我固疑将军之信李公也。”他日傕
复请汜,大醉。汜疑傕药之,绞粪汁饮之乃解。於是遂生嫌隙,而治兵相攻。】
傕质天子於营,烧宫殿城门,略官寺,尽收乘舆服御物置其家。【献帝起居注
曰:初,汜谋迎天子幸其营,夜有亡告傕者,傕使兄子暹将数千兵围宫,以
车三乘迎天子。杨彪曰:“自古帝王无在人臣家者。举事当合天下心,诸君作此,
非是也。”暹曰:“将军计定矣。”於是天子一乘,贵人伏氏一乘,贾诩、左灵
一乘,其馀皆步从。是日,傕复移乘舆幸北坞,使校尉监坞门,内外隔绝。诸
侍臣皆有饥色,时盛暑热,人尽寒心。帝求米五斛、牛骨五具以赐左右,傕曰:
“朝餔上饭,何用米为?”乃与腐牛骨,皆臭不可食。帝大怒,欲诘责之。侍中
杨琦上封事曰:“傕,边鄙之人,习于夷风,今又自知所犯悖逆,常有怏怏之
色,欲辅车驾幸黄白城以纾其愤。臣愿陛下忍之,未可显其罪也。”帝纳之。初,
傕屯黄白城,故谋欲徙之。傕以司徒赵温不与己同,乃内温坞中。温闻傕
欲移乘舆,与傕书曰:“公前讬为董公报仇,然实屠陷王城,杀戮大臣,天下
不可家见而户释也。今争睚眦之隙,以成千钧之仇,民在涂炭,各不聊生,曾不
改寤,遂成祸乱。朝廷仍下明诏,欲令和解,诏命不行,恩泽日损,而复欲辅乘
舆于黄白城,此诚老夫所不解也。於易,一过为过,再为涉,三而弗改,灭其顶,
凶。不如早共和解,引兵还屯,上安万乘,下全生民,岂不幸甚!”傕大怒,
欲遣人害温。其从弟应,温故掾也,谏之数日乃止。帝闻温与傕书,问侍中常
洽曰:“傕弗知臧否,温言太切,可为寒心。”对曰:“李应已解之矣。”帝
乃悦。】傕使公卿诣汜请和,汜皆执之。【华峤汉书曰:汜飨公卿,议欲攻
傕。杨彪曰:“群臣共斗,一人劫天子,一人质公卿,此可行乎?”汜怒,欲
手刃之,中郎将杨密及左右多谏,汜乃归之。】相攻击连月,死者万数。【献帝
起居注曰:傕性喜鬼怪左道之术,常有道人及女巫歌讴击鼓下神,祠祭六丁,
符劾厌胜之具,无所不为。又於朝廷省门外,为董卓作神坐,数以牛羊祠之,讫,
过省合问起居,求入见。傕带三刀,手复与鞭合持一刃。侍中、侍郎见傕带
仗,皆惶恐,亦带剑持刀,先入在帝侧。傕对帝,或言“明陛下”,或言“明
帝”,为帝说郭汜无状,帝亦随其意答应之。傕喜,出言“明陛下真贤圣主”,
意遂自信,自谓良得天子欢心也。虽然,犹不欲令近臣带剑在帝边,谓人言“此
曹子将欲图我邪?而皆持刀也”。侍中李祯,傕州里,素与傕通,语傕
“所以持刀者,军中不可不尔,此国家故事”。傕意乃解。天子以谒者仆射皇
甫郦凉州旧姓,有专对之才,遣令和傕、汜。郦先诣汜,汜受诏命。诣傕,
傕不肯,曰:“我有讨吕布之功,辅政四年,三辅清静,天下所知也。郭多,
盗马虏耳,何敢乃欲与吾等邪?必欲诛之。君为凉州人,观吾方略士众,足办多
不?多又劫质公卿,所为如是,而君苟欲利郭多,李傕有胆自知之。”郦答曰:
“昔有穷后羿恃其善射,不思患难,以至于毙。近董公之强,明将军目所见,内
有王公以为内主,外有董旻、承、璜以为鲠毒,吕布受恩而反图之,斯须之间,
头县竿端,此有勇而无谋也。今将军身为上将,把钺仗节,子孙握权,宗族荷宠,
国家好爵而皆据之。今郭多劫质公卿,将军胁至尊,谁为轻重邪?张济与郭多、
杨定有谋,又为冠带所附。杨奉,白波帅耳,犹知将军所为非是,将军虽拜宠之,
犹不肯尽力也。”傕不纳郦言,而呵之令出。郦出,诣省门,白傕不肯从诏,
辞语不顺。侍中胡邈为傕所幸,呼传诏者令饰其辞。又谓郦曰:“李将军於卿
不薄,又皇甫公为太尉,李将军力也。”郦答曰:“胡敬才,卿为国家常伯,辅
弼之臣也,语言如此,宁可用邪?”邈曰:“念卿失李将军意,恐不易耳!我与
卿何事者?”郦言:“我累世受恩,身又常在帏幄,君辱臣死,当坐国家,为李
傕所杀,则天命也。”天子闻郦答语切,恐傕闻之,便敕遣郦。郦裁出营门,
傕遣虎贲王昌呼之。昌知郦忠直,纵令去,还答傕,言追之不及。天子使左
中郎将李固持节拜傕为大司马,在三公之右。傕自以为得鬼神之力,乃厚赐
诸巫。】
傕将杨奉与傕军吏宋果等谋杀傕,事泄,遂将兵叛傕。傕众叛,
稍衰弱。张济自陕和解之,天子乃得出,至新丰、霸陵间。【献帝起居注曰:初,
天子出到宣平门,当度桥,汜兵数百人遮桥问“是天子邪”?车不得前。傕兵
数百人皆持大戟在乘舆车左右,侍中刘艾大呼云:“是天子也。”使侍中杨琦高
举车帷。帝言诸兵:“汝不却,何敢迫近至尊邪?”汜等兵乃却。既度桥,士众
咸呼万岁。】郭汜复欲胁天子还都郿。天子奔奉营,奉击汜破之。汜走南山,奉
及将军董承以天子还洛阳。傕、汜悔遣天子,复相与和,追及天子於弘农之曹
阳。奉急招河东故白波帅韩暹、胡才、李乐等合,与傕、汜大战。奉兵败,
傕等纵兵杀公卿百官,略宫人入弘农。【献帝纪曰:时尚书令士孙瑞为乱兵所
害。三辅决录注曰:瑞字君荣,扶风人,世为学门。瑞少传家业,博达无所不通,
仕历显位。卓既诛,迁大司农,为国三老。每三公缺,瑞常在选中。太尉周忠、
皇甫嵩,司徒淳于嘉、赵温,司空杨彪、张喜等为公,皆辞拜让瑞。天子都许,
追论瑞功,封子萌澹津亭侯。萌字文始,亦有才学,与王粲善。临当就国,粲作
诗以赠萌,萌有答,在粲集中。】天子走陕,北渡河,失辎重,步行,唯皇后贵
人从,至大阳,止人家屋中。【献帝纪曰:初,议者欲令天子浮河东下,太尉杨
彪曰:“臣弘农人,从此已东,有三十六滩,非万乘所当从也。”刘艾曰:“臣
前为陕令,知其危险,有师犹有倾覆,况今无师,太尉谋是也。”乃止。及当北
渡,使李乐具船。天子步行趋河岸,岸高不得下,董承等谋欲以马羁相续以系帝
腰。时中宫仆伏德扶中宫,一手持十匹绢,乃取德绢连续为辇。行军校尉尚弘多
力,令弘居前负帝,乃得下登船。其馀不得渡者甚众,复遣船收诸不得渡者,皆
争攀船,船上人以刃栎断其指,舟中之指可掬。】奉、暹等遂以天子都安邑,御
乘牛车。太尉杨彪、太仆韩融近臣从者十馀人。以暹为征东、才为征西、乐征北
将军,并与奉、承持政。遣融至弘农,与傕、汜等连和,还所略宫人公卿百官,
及乘舆车马数乘。是时蝗虫起,岁旱无谷,从官食枣菜。【魏书曰:乘舆时居棘
篱中,门户无关闭。天子与群臣会,兵士伏篱上观,互相镇压以为笑。诸将专权,
或擅笞杀尚书。司隶校尉出入,民兵抵掷之。诸将或遣婢诣省合,或自赍酒啖,
过天子饮,侍中不通,喧呼骂詈,遂不能止。又竞表拜诸营壁民为部曲,求其礼
遗。医师、走卒,皆为校尉,御史刻印不供,乃以锥画,示有文字,或不时得也。】
诸将不能相率,上下乱,粮食尽。奉、暹、承乃以天子还洛阳。出箕关,下轵道,
张杨以食迎道路,拜大司马。语在杨传。天子入洛阳,宫室烧尽,街陌荒芜,百
官披荆棘,依丘墙间。州郡各拥兵自卫,莫有至者。饥穷稍甚,尚书郎以下,自
出樵采,或饥死墙壁间。
太祖乃迎天子都许。暹、奉不能奉王法,各出奔,寇徐、扬间,为刘备所杀。
【英雄记曰:备诱奉与相见,因於坐上执之。暹失奉势孤,时欲走还并州,为杼
秋屯帅张宣所邀杀。】董承从太祖岁馀,诛。建安二年,遣谒者仆射裴茂率关西
诸将诛傕,夷三族。【典略曰:傕头至,有诏高县。】汜为其将五习所袭,
死于郿。济饥饿,至南阳寇略,为穰人所杀,从子绣摄其众。才、乐留河东,才
为怨家所杀,乐病死。遂、腾自还凉州,更相寇,后腾入为卫尉,子超领其部曲。
十六年,超与关中诸将及遂等反,太祖征破之。语在武纪。遂奔金城,为其将所
杀。超据汉阳,腾坐夷三族。赵衢等举义兵讨超,超走汉中从张鲁,后奔刘备,
死于蜀。
袁绍字本初,汝南汝阳人也。高祖父安,为汉司徒。自安以下四世居三公位,
由是势倾天下。【华峤汉书曰:安字邵公,好学有威重。明帝时为楚郡太守,治
楚王狱,所申理者四百馀家,皆蒙全济,安遂为名臣。章帝时至司徒,生蜀郡太
守京。京弟敞为司空。京子汤,太尉。汤四子:长子平,平弟成,左中郎将,并
早卒;成弟逢,逢弟隗,皆为公。魏书曰:自安以下,皆博爱容众,无所拣择;
宾客入其门,无贤愚皆得所欲,为天下所归。绍即逢之庶子,术异母兄也,出后
成为子。英雄记曰:成字文开,壮健有部分,贵戚权豪自大将军梁冀以下皆与结
好,言无不从。故京师为作谚曰:“事不谐,问文开。”】绍有姿貌威容,能折
节下士,士多附之,太祖少与交焉。以大将军掾为侍御史,【英雄记曰:绍生而
父死,二公爱之。幼使为郎,弱冠除濮阳长,有清名。遭母丧,服竟,又追行父
服,凡在冢庐六年。礼毕,隐居洛阳,不妄通宾客,非海内知名,不得相见。又
好游侠,与张孟卓、何伯求、吴子卿、许子远、伍德瑜等皆为奔走之友。不应辟
命。中常侍赵忠谓诸黄门曰:“袁本初坐作声价,不应呼召而养死士,不知此儿
欲何所为乎?”绍叔父隗闻之,责数绍曰:“汝且破我家!”绍於是乃起应大将
军之命。臣松之案:魏书云“绍,逢之庶子,出后伯父成”。如此记所言,则似
实成所生。夫人追服所生,礼无其文,况於所后而可以行之!二书未详孰是。】
稍迁中军校尉,至司隶。
灵帝崩,太后兄大将军何进与绍谋诛诸阉官,【续汉书曰:绍使客张津说进
曰:“黄门、常侍秉权日久,又永乐太后与诸常侍专通财利,将军宜整顿天下,
为海内除患。”进以为然,遂与绍结谋。】太后不从。乃召董卓,欲以胁太后。
常侍、黄门闻之,皆诣进谢,唯所错置。时绍劝进便可於此决之,至于再三,而
进不许。令绍使洛阳方略武吏,检司诸宦者。又令绍弟虎贲中郎将术选温厚虎贲
二百人,当入禁中,代持兵黄门陛守门户。中常侍段珪等矫太后命,召进入议,
遂杀之,宫中乱。【九州春秋曰:初绍说进曰:“黄门、常侍累世太盛,威服海
内,前窦武欲诛之而反为所害,但坐言语漏泄,以五营士为兵故耳。五营士生长
京师,服畏中人,而窦氏反用其锋,遂果叛走归黄门,是以自取破灭。今将军以
元舅之尊,二府并领劲兵,其部曲将吏,皆英雄名士,乐尽死力,事在掌握,天
赞其时也。今为天下诛除贪秽,功勋显着,垂名后世,虽周之申伯,何足道哉?
今大行在前殿,将军以诏书领兵卫守,可勿入宫。”进纳其言,后更狐疑。绍惧
进之改变,胁进曰:“今交构已成,形势已露,将军何为不早决之?事留变生,
后机祸至。”进不从,遂败。】术将虎贲烧南宫嘉德殿青琐门,欲以迫出珪等。
珪等不出,劫帝及帝弟陈留王走小平津。绍既斩宦者所署司隶校尉许相,遂勒兵
捕诸阉人,无少长皆杀之。或有无须而误死者,至自发露形体而后得免。宦者或
有行善自守而犹见及。其滥如此。死者二千馀人。急追珪等,珪等悉赴河死。帝
得还宫。
董卓呼绍,议欲废帝,立陈留王。是时绍叔父隗为太傅,绍伪许之,曰:
“此大事,出当与太傅议。”卓曰:“刘氏种不足复遗。”绍不应,横刀长揖而
去。【献帝春秋曰:卓欲废帝,谓绍曰:“皇帝冲闇,非万乘之主。陈留王犹胜,
今欲立之。人有少智,大或痴,亦知复何如,为当且尔;卿不见灵帝乎?念此令
人愤毒!”绍曰;“汉家君天下四百许年,恩泽深渥,兆民戴之来久。今帝虽幼
冲,未有不善宣闻天下,公欲废适立庶,恐众不从公议也。”卓谓绍曰:“竖子!
天下事岂不决我?我今为之,谁敢不从?尔谓董卓刀为不利乎!”绍曰:“天下
健者,岂唯董公?”引佩刀横揖而出。臣松之以为绍於时与卓未构嫌隙,故卓与
之谘谋。若但以言议不同,便骂为竖子,而有推刃之心,及绍复答,屈强为甚,
卓又安能容忍而不加害乎?且如绍此言,进非亮正,退违诡逊,而显其竞爽之旨,
以触哮阚之锋,有志功业者,理岂然哉!此语,妄之甚矣。】绍既出,遂亡奔冀
州。侍中周毖、城门校尉伍琼、议郎何颙等,皆名士也,卓信之,而阴为绍,乃
说卓曰:“夫废立大事,非常人所及。绍不达大体,恐惧故出奔,非有他志也。
今购之急,势必为变。袁氏树恩四世,门世故吏遍於天下,若收豪杰以聚徒众,
英雄因之而起,则山东非公之有也。不如赦之,拜一郡守,则绍喜于免罪,必无
患矣。”卓以为然,乃拜绍勃海太守,封邟乡侯。
绍遂以勃海起兵,将以诛卓。语在武纪。绍自号车骑将军,主盟,与冀州牧
韩馥立幽州牧刘虞为帝,遣使奉章诣虞,虞不敢受。后馥军安平,为公孙瓒所败。
瓒遂引兵入冀州,以讨卓为名,内欲袭馥。馥怀不自安。【英雄记曰:逢纪说绍
曰:“将军举大事而仰人资给,不据一州,无以自全。”绍答云:“冀州兵强,
吾士饥乏,设不能办,无所容立。”纪曰:“可与公孙瓒相闻,导使来南,击取
冀州。公孙必至而馥惧矣,因使说利害,为陈祸福,馥必逊让。於此之际,可据
其位。”绍从其言而瓒果来。】会卓西入关,绍还军延津,因馥惶遽,使陈留高
干、颍川荀谌等说馥曰:“公孙瓒乘胜来向南,而诸郡应之,袁车骑引军东向,
此其意不可知,窃为将军危之。”馥曰:“为之奈何?”谌曰:“公孙提燕、代
之卒,其锋不可当。袁氏一时之杰,必不为将军下。夫冀州,天下之重资也,若
两雄并力,兵交於城下,危亡可立而待也。夫袁氏,将军之旧,且同盟也,当今
为将军计,莫若举冀州以让袁氏。袁氏得冀州,则瓒不能与之争,必厚德将军。
冀州入於亲交,是将军有让贤之名,而身安於泰山也。愿将军勿疑!”馥素恇
怯,因然其计。馥长史耿武、别驾闵纯、治中李历谏馥曰:“冀州虽鄙,带甲百
万,谷支十年。袁绍孤客穷车,仰我鼻息,譬如婴儿在股掌之上,绝其哺乳,立
可饿杀。奈何乃欲以州与之?”馥曰:“吾,袁氏故吏,且才不如本初,度德而
让,古人所贵,诸君独何病焉!”从事赵浮、程奂请以兵拒之,馥又不听。乃让
绍,【九州春秋曰:馥遣都督从事赵浮、程奂将强弩万张屯河阳。浮等闻馥欲以
冀州与绍,自孟津驰东下。时绍尚在朝歌清水口,浮等从后来,船数百艘,众万
馀人,整兵鼓夜过绍营,绍甚恶之。浮等到,谓馥曰:“袁本初军无斗粮,各己
离散,虽有张杨、於扶罗新附,未肯为用,不足敌也。小从事等请自以见兵拒之,
旬日之间,必土崩瓦解;明将军但当开合高枕,何忧何惧!”馥不从,乃避位,
出居赵忠故舍。遣子赍冀州印绶於黎阳与绍。】绍遂领冀州牧。
从事沮授【沮音菹。】说绍曰:“将军弱冠登朝,则播名海内;值废立之际,
则忠义奋发;单骑出奔,则董卓怀怖;济河而北,则勃海稽首。振一郡之卒,撮
冀州之众,威震河朔,名重天下。虽黄巾猾乱,黑山跋扈,举军东向,则青州可
定;还讨黑山,则张燕可灭;回众北首,则公孙必丧;震胁戎狄,则匈奴必从。
横大河之北,合四州之地,收英雄之才,拥百万之众,迎大驾於西京,复宗庙於
洛邑,号令天下,以讨未复,以此争锋,谁能敌之?比及数年,此功不难。”绍
喜曰:“此吾心也。”即表授为监军、奋威将军。【献帝纪曰:沮授,广平人,
少有大志,多权略。仕州别驾,举茂才,历二县令,又为韩馥别驾,表拜骑都尉。
袁绍得冀州,又辟焉。英雄记曰:是时年号初平,绍字本初,自以为年与字合,
必能克平祸乱。】卓遣执金吾胡母班、将作大匠吴修赍诏书喻绍,绍使河内太守
王匡杀之。【汉末名士录曰:班字季皮,太山人,少与山阳度尚、东平张邈等八
人并轻财赴义,振济人士,世谓之八厨。谢承后汉书曰:班,王匡之妹夫,董卓
使班奉诏到河内,解释义兵。匡受袁绍旨。收班系狱,欲杀之以徇军。班与匡书
云:“自古以来,未有下土诸侯举兵向京师者。刘向传曰‘掷鼠忌器’,器犹忌
之,况卓今处宫阙之内,以天子为藩屏,幼主在宫,如何可讨?仆与太傅马公、
太仆赵岐、少府阴修俱受诏命。关东诸郡,虽实嫉卓,犹以衔奉王命,不敢玷辱。
而足下独囚仆于狱,欲以衅鼓,此悖暴无道之甚者也。仆与董卓有何亲戚,义岂
同恶?而足下张虎狼之口,吐长蛇之毒,恚卓迁怒,何甚酷哉!死,人之所难,
然耻为狂夫所害。若亡者有灵,当诉足下於皇天。夫婚姻者祸福之机,今日着矣。
曩为一体,今为血仇。亡人子二人,则君之甥,身没之后,慎勿令临仆尸骸也。”
匡得书,抱班二子而泣。班遂死於狱。班尝见太山府君及河伯,事在搜神记,语
多不载。】卓闻绍得关东、乃悉诛绍宗族太傅隗等。当是时,豪侠多附绍,皆思
为之报,州郡蜂起,莫不假其名。馥怀惧,从绍索去,往依张邈。【英雄记曰:
绍以河内朱汉为都官从事。汉先时为馥所不礼,内怀怨恨,且欲邀迎绍意,擅发
城郭兵围守馥第,拔刃登屋。馥走上楼,收得馥大儿,槌折两脚。绍亦立收汉,
杀之。馥犹忧怖,故报绍索去。】后绍遣使诣邈,有所计议,与邈耳语。馥在坐
上,谓见图构,无何起至溷自杀。【英雄记曰:公孙瓒击青州黄巾贼,大破之,
还屯广宗,改易守令,冀州长吏无不望风响应,开门受之。绍自往征瓒,合战于
界桥南二十里。瓒步兵三万馀人为方陈,骑为两翼,左右各五千馀匹,白马义从
为中坚,亦分作两校,左射右,右射左,旌旗铠甲,光照天地。绍令麹义以八百
兵为先登,强弩千张夹承之,绍自以步兵数万结陈于后。义久在凉州,晓习羌斗,
兵皆骁锐。瓒见其兵少,便放骑欲陵蹈之。义兵皆伏楯下不动,未至数十步,乃
同时俱起,扬尘大叫,直前冲突,强弩雷发,所中必倒,临陈斩瓒所署冀州刺史
严纲甲首千馀级。瓒军败绩,步骑奔走,不复还营。义追至界桥;瓒殿兵还战桥
上,义复破之,遂到瓒营,拔其牙门,营中馀众皆复散走。绍在后,未到桥十数
里,下马发鞍,见瓒已破,不为设备,惟帐下强弩数十张,大戟士百馀人自随。
瓒部迸骑二千馀匹卒至,便围绍数重,弓矢雨下。别驾从事田丰扶绍欲却入空垣,
绍以兜鍪扑地曰:“大丈夫当前斗死,而入墙间,岂可得活乎?”强弩乃乱发,
多所杀伤。瓒骑不知是绍,亦稍引却;会麹义来迎,乃散去。瓒每与虏战,常乘
白马,追不虚发,数获戎捷,虏相告云“当避白马”。因虏所忌,简其白马数千
匹,选骑射之士,号为白马义从;一曰胡夷健者常乘白马,瓒有健骑数千,多乘
白马,故以号焉,绍既破瓒,引军南到薄落津,方与宾客诸将共会,闻魏郡兵反,
与黑山贼于毒共覆邺城,遂杀太守栗成。贼十馀部,众数万人,聚会邺中。坐上
诸客有家在邺者,皆忧怖失色,或起啼泣,绍容貌不变,自若也。贼陶升者,故
内黄小吏也,有善心,独将部众逾西城入,闭守州门,不内他贼,以车载绍家及
诸衣冠在州内者,身自扞卫,送到斥丘乃还。绍到,遂屯斥丘,以陶升为建义中
郎将。乃引军入朝歌鹿场山苍岩谷讨于毒,围攻五日,破之,斩毒及长安所署冀
州牧壶寿。遂寻山北行,薄击诸贼【左发丈八】左髭丈八等,皆斩之。又击刘石、
青牛角、黄龙、左校、郭大贤、李大目、于氐根等,皆屠其屯壁,奔走得脱,斩
首数万级。绍复还屯邺。初平四年,天子使太傅马日磾、太仆赵岐和解关东。岐
别诣河北,绍出迎於百里上,拜奉帝命。岐住绍营,移书告瓒。瓒遣使具与绍书
曰:“赵太仆以周召之德,衔命来征,宣扬朝恩,示以和睦,旷若开云见日,何
喜如之?昔贾复、寇恂亦争士卒,欲相危害,遇光武之宽,亲俱陛见,同舆共出,
时人以为荣。自省边鄙,得与将军共同此福,此诚将军之眷,而瓒之幸也。”麹
义后恃功而骄恣,绍乃杀之。】
初,天子之立非绍意,及在河东,绍遣颍川郭图使焉。图还说绍迎天子都邺,
绍不从。【献帝传曰:沮授说绍云:“将军累叶辅弼,世济忠义。今朝廷播越,
宗庙毁坏,观诸州郡外讬义兵,内图相灭,未有存主恤民者。且今州城粗定,宜
迎大驾,安宫邺都,挟天子而令诸侯,畜士马以讨不庭,谁能御之!”绍悦,将
从之。郭图、淳于琼曰:“汉室陵迟,为日久矣,今欲兴之,不亦难乎!且今英
雄据有州郡,众动万计,所谓秦失其鹿,先得者王。若迎天子以自近,动辄表闻,
从之则权轻,违之则拒命,非计之善者也。”授曰:“今迎朝廷,至义也,又於
时宜大计也,若不早图,必有先人者也。夫权不失机,功在速捷,将军其图之!”
绍弗能用。案此书称【郭图】沮授之计,则与本传违也。】会太祖迎天子都许,
收河南地,关中皆附。绍悔,欲令太祖徙天子都鄄城以自密近,太祖拒之。天子
以绍为太尉,转为大将军,封邺侯,【献帝春秋曰:绍耻班在太祖下,怒曰;
“曹操当死数矣,我辄救存之,今乃背恩,挟天子以令我乎!”太祖闻,而以大
将军让于绍。】绍让侯不受。顷之。击破瓒于易京,并其众。【典略曰:自此绍
贡御希慢,私使主薄耿苞密白曰:“赤德衰尽,袁为黄胤,宜顺天意。”绍以苞
密白事示军府将吏。议者咸以苞为妖妄宜诛,绍乃杀苞以自解。九州春秋曰:绍
延徵北海郑玄而不礼,赵融闻之曰:“贤人者,君子之望也。不礼贤,是失君子
之望也。夫有为之君,不敢失万民之欢心,况於君子乎?失君子之望,难乎以有
为矣。”英雄记载太祖作董卓歌,辞云:“德行不亏缺,变故自难常。郑康成行
酒,伏地气绝,郭景图命尽于园桑。”如此之文,则玄无病而卒。馀书不见,故
载录之。】出长子谭为青州,沮授谏绍:“必为祸始。”绍不听,曰:“孤欲令
诸儿各据一州也。”【九州春秋载授谏辞曰:“世称一兔走衢,万人逐之,一人
获之,贪者悉止,分定故也。且年均以贤,德均则卜,古之制也。愿上惟先代成
败之戒,下思逐兔分定之义。”绍曰:“孤欲令四儿各据一州,以观其能。”授
出曰:“祸其始此乎!”谭始至青州,为都督,未为刺史,后太祖拜为刺史。其
土自河而西,盖不过平原而已。遂北排田楷,东攻孔融,曜兵海隅,是时百姓无
主,欣戴之矣。然信用群小,好受近言,肆志奢淫,不知稼穑之艰难。华彦、孔
顺皆奸佞小人也,信以为腹心;王修等备官而已。然能接待宾客,慕名敬士。使
妇弟领兵在内,至令草窃,巿井而外,虏掠田野;别使两将募兵下县,有赂者见
免,无者见取,贫弱者多,乃至於窜伏丘野之中,放兵捕索,如猎鸟兽。邑有万
户者,着籍不盈数百,收赋纳税,参分不入一。招命贤士,不就;不趋赴军期,
安居族党,亦不能罪也。】又以中子熙为幽州,甥高干为并州。众数十万,以审
配、逢纪统军事,田丰、荀谌、许攸为谋主,颜良、文丑为将率,简精卒十万,
骑万匹,将攻许。【世语曰:绍步卒五万,骑八千。孙盛评曰:案魏武谓崔琰曰
“昨案贵州户籍,可得三十万众”。由此推之,但冀州胜兵已如此,况兼幽、并
及青州乎?绍之大举,必悉师而起,十万近之矣。献帝传曰:绍将南师,沮授、
田丰谏曰:“师出历年,百姓疲弊,仓庾无积,赋役方殷,此国之深忧也。宜先
遣使献捷天子,务农逸民;若不得通,乃表曹氏隔我王路,然后进屯黎阳,渐营
河南,益作舟船,缮治器械,分遣精骑,钞其边鄙,令彼不得安,我取其逸。三
年之中,事可坐定也。”审配、郭图曰:“兵书之法,十围五攻,敌则能战。今
以明公之神武,跨河朔之强众,以伐曹氏。譬若覆手,今不时取,后难图也。”
授曰:“盖救乱诛暴,谓之义兵;恃众凭强,谓之骄兵。兵义无敌,骄者先灭。
曹氏迎天子安宫许都,今举兵南向,於义则违。且庙胜之策,不在强弱。曹氏法
令既行,士卒精练,非公孙瓒坐受围者也。今弃万安之术,而兴无名之兵,窃为
公惧之!”图等曰:“武王伐纣,不曰不义,况兵加曹氏而云无名!且公师武臣
【竭】力,将士愤怒,人思自骋,而不及时早定大业,虑之失也。夫天与弗取,
反受其咎,此越之所以霸,吴之所以亡也。监军之计,计在持牢,而非见时知机
之变也。”绍从之。图等因是谮授“监统内外,威震三军,若其浸盛,何以制之?
夫臣与主不同者昌,主与臣同者亡,此黄石之所忌也。且御众于外,不宜知内。”
绍疑焉。乃分监军为三都督,使授及郭图、淳于琼各典一军,遂合而南。】
先是,太祖遣刘备诣徐州拒袁术。术死,备杀刺史车胄,引军屯沛。绍遣骑
佐之。太祖遣刘岱、王忠击之,不克。建安五年,太祖自东征备。田丰说绍袭太
祖后,绍辞以子疾,不许,丰举杖击地曰:“夫遭难遇之机,而以婴儿之病失其
会,惜哉!”太祖至,击破备;备奔绍。【魏氏春秋载绍檄州郡文曰:“盖闻明
主图危以制变,忠臣虑难以立权。曩者强秦弱主,赵高执柄,专制朝命,威福由
己,终有望夷之祸,污辱至今。及臻吕后,禄、产专政,擅断万机,决事省禁,
下陵上替,海内寒心。於是绛侯、朱虚兴威奋怒,诛夷逆乱,尊立太宗,故能道
化兴隆,光明显融,此则大臣立权之明表也。司空曹操,祖父腾,故中常侍,与
左悺、徐璜并作妖孽,饕餮放横,伤化虐民。父嵩,乞丐携养,因赃假位,舆金
辇璧,输货权门,窃盗鼎司,倾覆重器。操赘阉遗丑,本无令德,僄狡锋侠,
好乱乐祸。幕府昔统鹰扬,扫夷凶逆。续遇董卓侵官暴国,於是提剑挥鼓,发命
东夏,方收罗英雄,弃瑕录用,故遂与操参咨策略,谓其鹰犬之才,爪牙可任。
至乃愚佻短虑,轻进易退,伤夷折衄,数丧师徒。幕府辄复分兵命锐,修完补辑,
表行东郡太守、兖州刺史,被以虎文,授以偏师,奖蹙威柄,冀获秦师一克之报。
而操遂乘资跋扈,肆行酷烈,割剥元元,残贤害善。故九江太守边让,英才俊逸,
天下知名,以直言正色,论不阿谄,身首被枭县之戮,妻孥受灰灭之咎。自是士
林愤痛,民怨弥重,一夫奋臂,举州同声,故躬破於徐方,地夺於吕布,彷徨东
裔,蹈据无所。幕府唯强干弱枝之义,且不登叛人之党,故复援旌擐甲,席卷赴
征,金鼓响震,布众破沮,拯其死亡之患,复其方伯之任,是则幕府无德於兖土
之民,而有大造於操也。后会銮驾东反,群虏乱政。时冀州方有北鄙之警,匪遑
离局,故使从事中郎徐勋就发遣操,使缮修郊庙,翼卫幼主。而便放志专行,胁
迁省禁,卑侮王官,败法乱纪,坐召三台,专制朝政,爵赏由心,刑戮在口,所
爱光五宗,所恶灭三族,群谈者蒙显诛,腹议者蒙隐戮,道路以目,百寮钳口,
尚书记朝会,公卿充员品而已。故太尉杨彪,历典三司,享国极位,操因睚眦,
被以非罪,榜楚并兼,五毒俱至,触情放慝,不顾宪章。又议郎赵彦,忠谏直言,
议有可纳,故圣朝含听,改容加锡,操欲迷夺时权,杜绝言路,擅收立杀,不俟
报闻。又梁孝王,先帝母弟,坟陵尊显,松柏桑梓,犹宜恭肃,而操率将校吏士
亲临发掘,破棺裸尸,略取金宝,至令圣朝流涕,士民伤怀。又署发丘中郎将、
摸金校尉,所过堕突,无骸不露。身处三公之官,而行桀虏之态,殄国虐民,毒
流人鬼。加其细政苛惨,科防互设,缯缴充蹊,坑阱塞路,举手挂网罗,动足蹈
机陷,是以兖、豫有无聊之民,帝都有吁嗟之怨。历观古今书籍,所载贪残虐烈
无道之臣,於操为甚。幕府方诘外奸,未及整训,加意含覆,冀可弥缝。而操豺
狼野心,潜苞祸谋,乃欲挠折栋梁,孤弱汉室,除灭中正,专为枭雄。往岁伐鼓
北征,讨公孙瓒,强御桀逆,拒围一年。操因其未破,阴交书命,欲讬助王师,
以相掩袭,故引兵造河,方舟北济。会其行人发露,瓒亦枭夷,故使锋芒挫缩,
厥图不果。屯据敖仓,阻河为固,乃欲以螳螂之斧,御隆车之隧。幕府奉汉威灵,
折冲宇宙,长戟百万,胡骑千群,奋中黄、育、获之材,骋良弓劲弩之势,并州
越太行,青州涉济、漯,大军泛黄河以角其前,荆州下宛、叶而掎其后,雷震虎
步,并集虏庭,若举炎火以爇飞蓬,覆沧海而沃熛炭,有何不消灭者哉?当今
汉道陵迟,纲弛纪绝。操以精兵七百,围守宫阙,外称陪卫,内以拘执,惧其篡
逆之祸,因斯而作。乃忠臣肝脑涂地之秋,烈士立功之会也,可不勖哉!”此陈
琳之辞。】
绍进军黎阳,遣颜良攻刘延于白马。沮授又谏绍:“良性促狭,虽骁勇不可
独任。”绍不听。太祖救延,与良战,破斩良。【献帝传曰:绍临发,沮授会其
宗族,散资财以与之曰:“夫势在则威无不加,势亡则不保一身,哀哉!”其弟
宗曰:“曹公士马不敌,君何惧焉!”授曰:“以曹兖州之明略,又挟天子以为
资,我虽克公孙,众实疲弊,而将骄主忲,军之破败,在此举也。扬雄有言,
‘六国蚩蚩,为嬴弱姬’,今之谓也。”】绍渡河,壁延津南,使刘备、文丑挑
战。太祖击破之,斩丑,再战,禽绍大将。绍军大震。【献帝传曰:绍将济河,
沮授谏曰:“胜负变化,不可不详。今宜留屯延津,分兵官渡,若其克获,还迎
不晚,设其有难,众弗可还。”绍弗从。授临济叹曰:“上盈其志,下务其功,
悠悠黄河,吾其不反乎!”遂以疾辞。绍恨之,乃省其所部兵属郭图。】太祖还
官渡。沮授又曰:“北兵数众而果劲不及南,南谷虚少而货财不及北;南利在於
急战,北利在於缓搏。宜徐持久,旷以日月。”绍不从。连营稍前,逼官渡,合
战,太祖军不利,复壁。绍为高橹,起土山,射营中,营中皆蒙楯,众大惧。太
祖乃为发石车,击绍楼,皆破,绍众号曰霹雳车。【魏氏春秋曰:以古有矢石,
又传言“旝动而鼓”,说文曰“旝,发石也”,於是造发石车。】绍为地道,欲
袭太祖营。太祖辄於内为长堑以拒之,又遣奇兵袭击绍运车,大破之,尽焚其谷。
太祖与绍相持日久,百姓疲乏,多叛应绍,军食乏。会绍遣淳于琼等将兵万馀人
北迎运车,沮授说绍:“可遣将蒋奇别为支军於表,以断曹公之钞。”绍复不从。
琼宿乌巢,去绍军四十里。太祖乃留曹洪守,自将步骑五千候夜潜往攻琼。绍遣
骑救之,败走。破琼等,悉斩之。太祖还,未至营,绍将高览、张合等率其众降。
绍众大溃,绍与谭单骑退渡河。馀众伪降,尽坑之。【张璠汉纪云:杀绍卒凡八
万人。】沮授不及绍渡,为人所执,诣太祖,【献帝传云:授大呼曰:“授不降
也,为军所执耳!”太祖与之有旧,逆谓授曰:“分野殊异,遂用圮绝,不图今
日乃相禽也!”授对曰:“冀州失策,以取奔北。授智力俱困,宜其见禽耳。”
太祖曰:“本初无谋,不用君计,今丧乱过纪,国家未定,当相与图之。”授曰:
“叔父、母、弟,县命袁氏,若蒙公灵,速死为福。”太祖叹曰:“孤早相得,
天下不足虑。”】太祖厚待之。后谋还袁氏,见杀。
初,绍之南也,田丰说绍曰:“曹公善用兵,变化无方,众虽少,未可轻也,
不如以久持之。将军据山河之固,拥四州之众,外结英雄,内修农战,然后简其
精锐,分为奇兵,乘虚迭出,以扰河南,救右则击其左,救左则击其右,使敌疲
於奔命,民不得安业;我未劳而彼已困,不及二年,可坐克也。今释庙胜之策,
而决成败於一战,若不如志,悔无及也。”绍不从。丰恳谏,绍怒甚,以为沮众,
械系之。绍军既败,或谓丰曰:“君必见重。”丰曰:“若军有利,吾必全,今
军败,吾其死矣。”绍还,谓左右曰:“吾不用田丰言,果为所笑。”遂杀之。
【先贤行状曰:丰字元皓,钜鹿人,或云勃海人。丰天姿瑰杰,权略多奇,少丧
亲,居丧尽哀,日月虽过,笑不至矧。博览多识,名重州党。初辟太尉府,举茂
才,迁待御史。阉宦擅朝,英贤被害,丰乃弃官归家。袁绍起义,卑辞厚币以招
致丰,丰以王室多难,志存匡救,乃应绍命,以为别驾。劝绍迎天子,绍不纳。
绍后用丰谋,以平公孙瓒。逢纪惮丰亮直,数谗之於绍,绍遂忌丰。绍军之败也,
土崩奔北,师徒略尽,军皆拊膺而泣曰:“向令田丰在此,不至於是也。”绍谓
逢纪曰:“冀州人闻吾军败,皆当念吾,惟田别驾前谏止吾,与众不同,吾亦惭
见之。”纪复曰:“丰闻将军之退,拊手大笑,喜其言之中也。”绍於是有害丰
之意。初,太祖闻丰不从戎,喜曰:“绍必败矣。”及绍奔遁,复曰:“向使绍
用田别驾计,尚未可知也。”孙盛曰:观田丰、沮授之谋,虽良、平何以过之?
故君贵审才,臣尚量主;君用忠良,则伯王之业隆,臣奉闇后,则覆亡之祸至:
存亡荣辱,常必由兹。丰知绍将败,败则己必死,甘冒虎口以尽忠规,烈士之於
所事,虑不存己。夫诸侯之臣,义有去就,况丰与绍非纯臣乎!诗云“逝将去汝,
适彼乐土”,言去乱邦,就有道可也。】绍外宽雅,有局度,忧喜不形于色,而
内多忌害,皆此类也。
冀州城邑多叛,绍复击定之。自军败后发病,七年,忧死。
绍爱少子尚,貌美,欲以为后而未显。【典论曰:谭长而惠,尚少而美。绍
妻刘氏爱尚,数称其才,绍亦奇其貌,欲以为后,未显而绍死。刘氏性酷妒,绍
死,僵尸未殡,宠妾五人,刘尽杀之。以为死者有知,当复见绍於地下,乃髡头
墨面以毁其形。尚又为尽杀死者之家。】审配、逢纪与辛评、郭图争权,配、纪
与尚比,评、图与谭比。众以谭长,欲立之。配等恐谭立而评等为己害,缘绍素
意,乃奉尚代绍位。谭至,不得立,自号车骑将军。由是谭、尚有隙。太祖北征
谭、尚。谭军黎阳,尚少与谭兵,而使逢纪从谭。谭求益兵,配等议不与。谭怒,
杀纪。【英雄记曰:纪字元图。初,绍去董卓出奔,与许攸及纪俱诣冀州,绍以
纪聪达有计策,甚亲信之,与共举事。后审配任用,与纪不睦。或有谗配于绍,
绍问纪,纪称“配天性烈直,古人之节,不宜疑之”。绍曰:“君不恶之邪?”
纪答曰:“先日所争者私情,今所陈者国事。”绍善之,卒不废配。配由是更与
纪为亲善。】太祖渡河攻谭,谭告急於尚。尚欲分兵益谭,恐谭遂夺其众,乃使
审配守邺,尚自将兵助谭,与太祖相拒於黎阳。自【二】九月至【九】二月,大
战城尚败退,入城守。太祖将围之,乃夜遁。追至邺,收其麦,拔阴安,引军还
许。太祖南征荆州,军至西平。谭、尚遂举兵相攻,谭败奔平原。尚攻之急,谭
遣辛毗诣太祖请救。太祖乃还救谭,十月至黎阳。【魏氏春秋载刘表遗谭书曰:
“天笃降害,祸难殷流,尊公殂殒,四海悼心。贤胤承统,遐迩属望,咸欲展布
旅力,以投盟主,虽亡之日,犹存之愿也。何寤青蝇飞於干旍,无极游於二垒,
使股肱分为二体,背膂绝为异身!昔三王五伯,下及战国,父子相残,盖有之矣;
然或欲以成王业,或欲以定霸功,或欲以显宗主,或欲以固冢嗣,未有弃亲即异,
扤其本根,而能崇业济功,垂祚后世者也。若齐襄复九世之雠,士丐卒荀偃之
事,是故春秋美其义,君子称其信。夫伯游之恨于齐,未若【文公】太公之忿曹;
宣子之承业,未若仁君之继统也。且君子之违难不适雠国,岂可忘先君之怨,弃
至亲之好,为万世之戒,遗同盟之耻哉!冀州不弟之傲,既已然矣;仁君当降志
辱身,以匡国为务;虽见憎於夫人,未若郑庄之於姜氏,兄弟之嫌,未若重华之
於象傲也。然庄公有大隧之乐,象受有鼻之封。愿弃捐前忿,远思旧义,复为母
子昆弟如初。”又遗尚书曰:“知变起辛、郭,祸结同生,追阏伯、实沈之踪,
忘常棣死丧之义,亲寻干戈,僵尸流血,闻之哽咽,虽存若亡。昔轩辕有涿鹿之
战,周武有商、奄之师,皆所以翦除秽害而定王业,非强弱之【事】争,喜怒之
忿也。故虽灭亲不为尤,诛兄不伤义。今二君初承洪业,纂继前轨,进有国家倾
危之虑,退有先公遗恨之负,当唯义是务,唯国是康。何者?金木水火以刚柔相
济,然后克得其和,能为民用。今青州天性峭急,迷于曲直。仁君度数弘广,绰
然有馀,当以大包小,以优容劣,先除曹操以卒先公之恨,事定之后,乃议曲直
之计,不亦善乎!若留神远图,克己复礼,当振旆长驱,共奖王室,若迷而不反,
违而无改,则胡夷将有诮让之言,况我同盟,复能戮力为君之役哉?此韩卢、东
郭自困於前而遗田父之获者也。愤踊鹤望,冀闻和同之声。若其泰也,则袁族其
与汉升降乎!如其否也,则同盟永无望矣。”谭、尚尽不从。汉晋春秋载审配献
书於谭曰:“春秋之义,国君死社稷,忠臣死王命。苟有图危宗庙,败乱国家,
王纲典律,亲疏一也。是以周公垂泣而蔽管、蔡之狱,季友歔欷而行针叔之鸩。
何则?义重人轻,事不得已也。昔卫灵公废蒯聩而立辄,蒯聩为不道,入戚以篡,
卫师伐之。春秋传曰:‘以石曼姑之义,为可以拒之。’是以蒯聩终获叛逆之罪,
而曼姑永享忠臣之名。父子犹然,岂况兄弟乎!昔先公废绌将军以续贤兄,立我
将军以为适嗣,上告祖灵,下书谱牒,先公谓将军为兄子,将军谓先公为叔父,
海内远近,谁不备闻?且先公即世之日,我将军斩衰居庐,而将军斋于垩室,出
入之分,於斯益明。是时凶臣逢纪,妄画蛇足,曲辞谄媚,交乱懿亲,将军奋赫
然之怒,诛不旋时,我将军亦奉命承旨,加以淫刑。自是之后,痈疽破溃,骨肉
无丝发之嫌,自疑之臣,皆保生全之福。故悉遣强胡,简命名将,料整器械,选
择战士,殚府库之财,竭食土之实,其所以供奉将军,何求而不备?君臣相率,
共卫旌麾,战为雁行,赋为币主,虽倾仓覆库,翦剥民物,上下欣戴,莫敢告劳。
何则?推恋恋忠赤之情,尽家家肝脑之计,唇齿辅车,不相为赐。谓为将军心合
意同,混齐一体,必当并威偶势,御寇宁家。何图凶险谗慝之人,造饰无端,诱
导奸利,至令将军翻然改图,忘孝友之仁,听豺狼之谋,诬先公废立之言,违近
者在丧之位,悖纪纲之理,不顾逆顺之节,横易冀州之主,欲当先公之继。遂放
兵钞拨,屠城杀吏,交尸盈原,裸民满野,或有髡剃发肤,割截支体,冤魂痛於
幽冥,创痍号於草棘。又乃图获邺城,许赐秦、胡,财物妇女,豫有分界。或闻
告令吏士云:‘孤虽有老母,辄使身体完具而已。’闻此言者,莫不惊愕失气,
悼心挥涕,使太夫人忧哀愤懑于堂室,我州君臣士友假寐悲叹,无所措其手足;
念欲静师拱默以听执事之图,则惧违春秋死命之节,贻太夫人不测之患,陨先公
高世之业。且三军愤慨,人怀私怒,我将军辞不获已,以及馆陶之役。是时外为
御难,内实乞罪,既不见赦,而【屠辱谷】屠各二三其心,临陈叛戾。我将军进
退无功,首尾受敌,引军奔避,不敢告辞。亦谓将军当少垂亲亲之仁,贶以缓追
之惠,而乃寻踪蹑轨,无所逃命。困兽必斗,以干严行,而将军师旅土崩瓦解,
此非人力,乃天意也。是后又望将军改往修来,克己复礼,追还孔怀如初之爱;
而纵情肆怒,趣破家门,企踵鹤立,连结外雠,散锋於火,播增毒螫,烽烟相望,
涉血千里,遗城厄民,引领悲怨,虽欲勿救,恶得已哉!故遂引军东辕,保正疆
埸,虽近郊垒,未侵境域,然望旌麾,能不永叹?配等备先公家臣,奉废立之命。
而图等干国乱家,礼有常刑。故奋敝州之赋,以除将军之疾,若乃天启于心,早
行其诛,则我将军匍匐悲号于将军股掌之上,配等亦袒躬布体以待斧钺之刑。若
必不悛,有以国毙,图头不县,军不旋踵。愿将军详度事宜,锡以环玦。”典略
曰:谭得书怅然,登城而泣。既劫于郭图,亦以兵锋累交,遂战不解。】尚闻太
祖北,释平原还邺。其将吕旷、吕翔叛尚归太祖,谭复阴刻将军印假旷、翔。太
祖知谭诈,与结婚以安之,乃引军还。尚使审配、苏由守邺,复攻谭平原。太祖
进军将攻邺,到洹水,去邺五十里,由欲为内应,谋泄,与配战城中,败,出奔
太祖。太祖遂进攻之,为地道,配亦於内作堑以当之。配将冯礼开突门,内太祖
兵三百馀人,配觉之,从城上以大石击突中栅门,栅门闭,入者皆没。太祖遂围
之,为堑,周四十里,初令浅,示若可越。配望而笑之,不出争利。太祖一夜掘
之,广深二丈,决漳水以灌之,自五月至八月,城中饿死者过半。尚闻邺急,将
兵万馀人还救之,依西山来,东至阳平亭,去邺十七里,临滏水,举火以示城中,
城中亦举火相应。配出兵城北,欲与尚对决围。太祖逆击之,败还,尚亦破走,
依曲漳为营,太祖遂围之。未合,尚惧,遣阴夔、陈琳乞降,不听。尚还走滥口,
进复围之急,其将马延等临陈降,众大溃,尚奔中山。尽收其辎重,得尚印绶、
节钺及衣物,以示其家,城中崩沮。配兄子荣守东门,夜开门内太祖兵,与配战
城中,生禽配。配声气壮烈,终无挠辞,见者莫不叹息。遂斩之。【先贤行状曰:
配字正南,魏郡人,少忠烈慷慨,有不可犯之节。袁绍领冀州,委以腹心之任,
以为治中别驾,并总幕府。初,谭之去,皆呼辛毗、郭图家得出,而辛评家独被
收。及配兄子开城门内兵,时配在城东南角楼上,望见太祖兵入,忿辛、郭坏败
冀州,乃遣人驰诣邺狱,指杀仲治家。是时,辛毗在军,闻门开,驰走诣狱,欲
解其兄家,兄家已死。是日生缚配,将诣帐下,辛毗等逆以马鞭击其头,骂之曰:
“奴,汝今日真死矣!”配顾曰:“狗辈,正由汝曹破我冀州,恨不得杀汝也!
且汝今日能杀生我邪?”有顷,公引见,谓配:“知谁开卿城门?”配曰:“不
知也。”曰:“自卿【文】子荣耳。”配曰:“小儿不足用乃至此!”公复谓曰:
“曩日孤之行围,何弩之多也?”配曰:“恨其少耳!”公曰:“卿忠于袁氏父
子,亦自不得不尔也。”有意欲活之。配既无挠辞,而辛毗等号哭不已,乃杀之。
初,冀州人张子谦先降,素与配不善,笑谓配曰:“正南,卿竟何如我?”配厉
声曰:“汝为降虏,审配为忠臣,虽死,岂若汝生邪!”临行刑,叱持兵者令北
向,曰:“我君在北。”乐资山阳公载记及袁暐献帝春秋并云太祖兵入城,审配
战于门中,既败,逃于井中,於井获之。臣松之以为配一代之烈士,袁氏之死臣,
岂当数穷之日,方逃身于井,此之难信,诚为易了。不知资、暐之徒竟为何人,
未能识别然否,而轻弄翰墨,妄生异端,以行其书。如此之类,正足以诬罔视听,
疑误后生矣。寔史籍之罪人,达学之所不取者也。】高干以并州降,复以干为刺
史。
太祖之围邺也,谭略取甘陵、安平、勃海、河间,攻尚於中山。尚走故安从
熙,谭悉收其众。太祖将讨之,谭乃拔平原,并南皮,自屯龙凑。十二月,太祖
军其门,谭不出,夜遁奔南皮,临清河而屯。十年正月,攻拔之,斩谭及图等。
熙、尚为其将焦触、张南所攻,奔辽西乌丸。触自号幽州刺史,驱率诸郡太守令
长,背袁向曹,陈兵数万,杀白马盟,令曰:“违命者斩!”众莫敢语,各以次
歃。至别驾韩珩,曰:“吾受袁公父子厚恩,今其破亡,智不能救,勇不能死,
於义阙矣;若乃北面於曹氏,所弗能为也。”一坐为珩失色。触曰:“夫兴大事,
当立大义,事之济否,不待一人,可卒珩志,以励事君。”高干叛,执上党太守,
举兵守壶口关。遣乐进、李典击之,未拔。十一年,太祖征干。干乃留其将夏昭、
邓升守城,自诣匈奴单于求救,不得,独与数骑亡,欲南奔荆州,上洛都尉捕斩
之。【典略曰:上洛都尉王琰获高干,以功封侯;其妻哭于室,以为琰富贵将更
娶妾媵而夺己爱故也。】十二年,太祖至辽西击乌丸。尚、熙与乌丸逆军战,败
走奔辽东,公孙康诱斩之,送其首。【典略曰:尚为人有勇力,欲夺取康众,与
熙谋曰:“今到,康必相见,欲与兄手击之,有辽东犹可以自广也。”康亦心计
曰:“今不取熙、尚,无以为说於国家。”乃先置其精勇于厩中,然后请熙、尚。
熙、尚入,康伏兵出,皆缚之,坐于冻地。尚寒,求席,熙曰:“头颅方行万里,
何席之为!”遂斩首。谭,字显思。熙,字显奕。尚,字显甫。吴书曰:尚有弟
名买,与尚俱走辽东。曹瞒传云:买,尚兄子。未详。】太祖高韩珩节,屡辟不
至,卒於家。【先贤行状曰:珩字子佩,代郡人,清粹有雅量。少丧父母,奉养
兄姊,宗族称孝悌焉。】
袁术字公路,司空逢子,绍之从弟也。以侠气闻。举孝廉,除郎中,历职内
外,后为折冲校尉、虎贲中郎将。董卓之将废帝,以术为后将军;术亦畏卓之祸,
出奔南阳。会长沙太守孙坚杀南阳太守张咨,术得据其郡。南阳户口数百万,而
术奢淫肆欲,徵敛无度,百姓苦之。既与绍有隙,又与刘表不平而北连公孙瓒;
绍与瓒不和而南连刘表。其兄弟携贰,舍近交远如此。【吴书曰:时议者以灵帝
失道,使天下叛乱,少帝幼弱,为贼臣所立,又不识母氏所出。幽州牧刘虞宿有
德望,绍等欲立之以安当时,使人报术。术观汉室衰陵,阴怀异志,故外讬公义
以拒绍。绍复与术书曰:“前与韩文节共建永世之道,欲海内见再兴之主。今西
名有幼君,无血脉之属,公卿以下皆媚事卓,安可复信!但当使兵往屯关要,皆
自蹙死于西。东立圣君,太平可冀,如何有疑!又室家见戮,不念子胥,可复北
面乎?违天不祥,愿详思之。”术答曰:“圣主聪叡,有周成之质。贼卓因危乱
之际,威服百寮,此乃汉家小厄之会。乱尚未厌,复欲兴之。乃云今主‘无血脉
之属’,岂不诬乎!先人以来,奕世相承,忠义为先。太傅公仁慈恻隐,虽知贼
卓必为祸害,以信徇义,不忍去也。门户灭绝,死亡流漫,幸蒙远近来相赴助,
不因此时上讨国贼,下刷家耻,而图於此,非所闻也。又曰‘室家见戮,可复北
面’,此卓所为,岂国家哉?君命,天也,天不可雠,况非君命乎!慺慺赤心,
志在灭卓,不识其他。”】引军入陈留。太祖与绍合击,大破术军。术以馀众奔
九江,杀扬州刺史陈温,领其州。【臣松之案英雄记:“陈温字元悌,汝南人。
先为扬州刺史,自病死。袁绍遣袁遗领州,败散,奔沛国,为兵所杀。袁术更用
陈瑀为扬州。瑀字公玮,下邳人。瑀既领州,而术败于封丘,南向寿春,瑀拒术
不纳。术退保阴陵,更合军攻瑀,瑀惧走归下邳。”如此,则温不为术所杀,与
本传不同。】以张勋、桥蕤等为大将军。李傕入长安,欲结术为援,以术为左
将军,封阳翟侯,假节,遣太傅马日磾因循行拜授。术夺日磾节,拘留不遣。
【三辅决录注曰:日磾字翁叔,马融之族子。少传融业,以才学进。与杨彪、卢
植、蔡邕等典校中书,历位九卿,遂登台辅。献帝春秋曰:术从日磾借节观之,
因夺不还,备军中千馀人,使促辟之。日磾谓术曰:“卿家先世诸公,辟士云何,
而言促之,谓公府掾可劫得乎!”从术求去,而术留之不遣;既以失节屈辱,忧
恚而死。】
时沛相下邳陈珪,故太尉球弟子也。术与珪俱公族子孙,少共交游,书与珪
曰:“昔秦失其政,天下群雄争而取之,兼智勇者卒受其归。今世事纷扰,复有
瓦解之势矣,诚英乂有为之时也。与足下旧交,岂肯左右之乎?若集大事,子实
为吾心膂。”珪中子应时在下邳,术并胁质应,图必致珪。珪答书曰:“昔秦末
世,肆暴恣情,虐流天下,毒被生民,下不堪命,故遂土崩。今虽季世,未有亡
秦苛暴之乱也。曹将军神武应期,兴复典刑,将拨平凶慝,清定海内,信有徵矣。
以为足下当戮力同心,匡翼汉室,而阴谋不轨,以身试祸,岂不痛哉!若迷而知
反,尚可以免。吾备旧知,故陈至情,虽逆于耳,骨肉之惠也。欲吾营私阿附,
有犯死不能也。”
兴平二年冬,天子败於曹阳。术会群下谓曰:“今刘氏微弱,海内鼎沸。吾
家四世公辅,百姓所归,欲应天顺民,於诸君意如何?”众莫敢对。主簿阎象进
曰:“昔周自后稷至于文王,积德累功,三分天下有其二,犹服事殷。明公虽奕
世克昌,未若有周之盛,汉室虽微,未若殷纣之暴也。”术嘿然不悦。用河内张
炯之符命,遂僣号【典略曰:术以袁姓出陈,陈,舜之后,以土承火,得应运之
次。又见谶文云:“代汉者,当涂高也。”自以名字当之,乃建号称仲氏。】以
九江太守为淮南尹。置公卿,祠南北郊。荒侈滋甚,后宫数百皆服绮縠,馀粱肉,
【九州春秋曰:司隶冯方女,国色也,避乱扬州,术登城见而悦之,遂纳焉,甚
爱幸。诸妇害其宠,语之曰:“将军贵人有志节,当时时涕泣忧愁,必长见敬重。”
冯氏以为然,后见术辄垂涕,术以有心志,益哀之。诸妇人因共绞杀,悬之厕梁,
术诚以为不得志而死,乃厚加殡敛。】而士卒冻馁,江淮间空尽,人民相食。术
前为吕布所破,后为太祖所败,奔其部曲雷薄、陈兰于灊山,复为所拒,忧惧不
知所出。将归帝号於绍,欲至青州从袁谭,发病道死。【魏书曰:术归帝号于绍
曰:“汉之失天下久矣,天子提挈,政在家门,豪雄角逐,分裂疆宇,此与周之
末年七国分势无异,卒强者兼之耳。加袁氏受命当王,符瑞炳然。今君拥有四州,
民户百万,以强则无与比大,论德则无与比高。曹操欲扶衰拯弱,安能续绝命救
已灭乎?”绍阴然之。吴书曰:术既为雷薄等所拒,留住三日,士众绝粮,乃还
至江亭,去寿春八十里。问厨下,尚有麦屑三十斛。时盛暑,欲得蜜浆,又无蜜。
坐棂床上,叹息良久,乃大咤曰:“袁术至于此乎!”因顿伏床下,呕血斗馀
而死。】妻子依术故吏庐江太守刘勋,孙策破勋,复见收视。术女入孙权宫,子
耀拜郎中,耀女又配於权子奋。
刘表字景升,山阳高平人也。少知名,号八俊。【张璠汉纪曰:表与同郡人
张隐、薛郁、王访、宣靖、【公褚恭】公绪恭、刘祗、田林为八交,或谓之八顾。
汉末名士录云:表与汝南陈翔字仲麟、范滂字孟博、鲁国孔昱字世元、勃海苑康
字仲真、山阳檀敷字文友、张俭字元节、南阳岑晊字公孝为八友。谢承后汉书
曰:表受学於同郡王畅。畅为南阳太守,行过乎俭。表时年十七,进谏曰:“奢
不僣上,俭不逼下,盖中庸之道,是故蘧伯玉耻独为君子。府君若不师孔圣之明
训,而慕夷齐之末操,无乃皎然自遗於世!”畅答曰:“以约,失之者鲜矣。且
以矫俗也。”】长八尺馀,姿貌甚伟。以大将军掾为北军中候。灵帝崩,代王叡
为荆州刺史。是时山东兵起,表亦合兵军襄阳。【司马彪战略曰:刘表之初为荆
州也,江南宗贼盛,袁术屯鲁阳,尽有南阳之众。吴人苏代领长沙太守,贝羽为
华容长,各阻兵作乱。表初到,单马入宜城,而延中庐人蒯良、蒯越、襄阳人蔡
瑁与谋。表曰:“宗贼甚盛,而众不附,袁术因之,祸今至矣!吾欲徵兵,恐不
集,其策安出?”良曰:“众不附者,仁不足也,附而不治者,义不足也;苟仁
义之道行,百姓归之如水之趣下,何患所至之不从而问兴兵与策乎?”表顾问越,
越曰:“治平者先仁义,治乱者先权谋。兵不在多,在得人也。袁术勇而无断,
苏代、贝羽皆武人,不足虑。宗贼帅多贪暴,为下所患。越有所素养者,使示之
以利,必以众来。君诛其无道,抚而用之。一州之人,有乐存之心,闻君盛德,
必襁负而至矣。兵集众附,南据江陵,北守襄阳,荆州八郡可传檄而定。术等虽
至,无能为也。”表曰:“子柔之言,雍季之论也。异度之计,臼犯之谋也。”
遂使越遣人诱宗贼,至者五十五人,皆斩之。袭取其众,或即授部曲。唯江夏贼
张虎、陈生拥众据襄阳,表乃使越与庞季单骑往说降之,江南遂悉平。】袁术之
在南阳也,与孙坚合从,欲袭夺表州,使坚攻表。坚为流矢所中死,军败,术遂
不能胜表。李傕、郭汜入长安,欲连表为援,乃以表为镇南将军、荆州牧,封
成武侯,假节。天子都许,表虽遣使贡献,然北与袁绍相结。治中邓羲谏表,表
不听,【汉晋春秋曰:表答羲曰:“内不失贡职,外不背盟主,此天下之达义也。
治中独何怪乎?”】羲辞疾而退,终表之世。张济引兵入荆州界,攻穰城,为流
矢所中死。荆州官属皆贺,表曰:“济以穷来,主人无礼,至于交锋,此非牧意,
牧受吊,不受贺也。”使人纳其众;众闻之喜,遂服从。长沙太守张羡叛表,
【英雄记曰:张羡,南阳人。先作零陵、桂阳长,甚得江、湘间心,然性屈强不
顺。表薄其为人,不甚礼也。羡由是怀恨,遂叛表焉。】表围之连年不下。羡病
死,长沙复立其子怿,表遂攻并怿,南收零、桂,北据汉川,地方数千里,带甲
十馀万。【英雄记曰:州界群寇既尽,表乃开立学官,博求儒士,使綦毋闿、宋
忠等撰五经章句,谓之后定。】
太祖与袁绍方相持于官渡,绍遣人求助,表许之而不至,亦不佐太祖,欲保
江汉间,观天下变。从事中郎韩嵩、别驾刘先说表曰:“豪杰并争,两雄相持,
天下之重,在於将军。将军若欲有为,起乘其弊可也;若不然,固将择所从。将
军拥十万之众,安坐而观望。夫见贤而不能助,请和而不得,此两怨必集於将军,
将军不得中立矣。夫以曹公之明哲,天下贤俊皆归之,其势必举袁绍,然后称兵
以向江汉,恐将军不能御也。故为将军计者,不若举州以附曹公,曹公必重德将
军;长享福祚,垂之后嗣,此万全之策也。”表大将蒯越亦劝表,表狐疑,乃遣
嵩诣太祖以观虚实。嵩还,深陈太祖威德,说表遣子入质。表疑嵩反为太祖说,
大怒,欲杀嵩,考杀随嵩行者,知嵩无他意,乃止。【傅子曰:初表谓嵩曰:
“今天下大乱,未知所定,曹公拥天子都许,君为我观其衅。”嵩对曰:“圣达
节,次守节。嵩,守节者也。夫事君为君,君臣名定,以死守之;今策名委质,
唯将军所命,虽赴汤蹈火,死无辞也。以嵩观之,曹公至明,必济天下。将军能
上顺天子,下归曹公,必享百世之利,楚国实受其佑,使嵩可也;设计未定,嵩
使京师,天子假嵩一官,则天子之臣,而将军之故吏耳。在君为君,则嵩守天子
之命,义不得复为将军死也。唯将军重思,无负嵩。”表遂使之,果如所言,天
子拜嵩侍中,迁零陵太守,还称朝廷、曹公之德也。表以为怀贰,大会寮属数百
人,陈兵见嵩,盛怒,持节将斩之,数曰:“韩嵩敢怀贰邪!”众皆恐,欲令嵩
谢。嵩不动,谓表曰:“将军负嵩,嵩不负将军!”具陈前言。表怒不已,其妻
蔡氏谏之曰:“韩嵩,楚国之望也;且其言直,诛之无辞。”表乃弗诛而囚之。】
表虽外貌儒雅,而心多疑忌,皆此类也。
刘备奔表,表厚待之,然不能用。【汉晋春秋曰:太祖之始征柳城,刘备说
表使袭许,表不从。及太祖还,谓备曰:“不用君言,故失此大会也。”备曰:
“今天下分裂,日寻干戈,事会之来,岂有终极乎?若能应之於后者,则此未足
为恨也。”】建安十三年,太祖征表,未至,表病死。
初,表及妻爱少子琮,欲以为后,而蔡瑁、张允为之支党,乃出长子琦为江
夏太守,众遂奉琮为嗣。琦与琮遂为雠隙。【典略曰:表疾病,琦还省疾。琦性
慈孝,瑁、允恐琦见表,父子相感,更有讬后之意,谓曰:“将军命君抚临江夏,
为国东藩,其任至重;今释众而来,必见谴怒,伤亲之欢心以增其疾,非孝敬也。”
遂遏于户外,使不得见,琦流涕而去。】越、嵩及东曹掾傅巽等说琮归太祖,琮
曰:“今与诸君据全楚之地,守先君之业,以观天下,何为不可乎?”巽对曰:
“逆顺有大体,强弱有定势。以人臣而拒人主,逆也;以新造之楚而御国家,其
势弗当也;以刘备而敌曹公,又弗当也。三者皆短,欲以抗王兵之锋,必亡之道
也。将军自料何与刘备?”琮曰:“吾不若也。”巽曰:“诚以刘备不足御曹公
乎,则虽保楚之地,不足以自存也;诚以刘备足御曹公乎,则备不为将军下也。
愿将军勿疑。”太祖军到襄阳,琮举州降。备走奔夏口。【傅子曰:巽子公悌,
瑰伟博达,有知人鉴。辟公府,拜尚书郎,后客荆州,以说刘琮之功,赐爵关内
侯。文帝时为侍中,太和中卒,巽在荆州,目庞统为半英雄,证裴潜终以清行显;
统遂附刘备,见待次于诸葛亮,潜位至尚书令,并有名德。及在魏朝,魏讽以才
智闻,巽谓之必反,卒如其言。巽弟子嘏,别有传。汉晋春秋曰:王威说刘琮曰:
“曹操得将军既降,刘备已走,必解弛无备,轻行单进;若给威奇兵数千,徼之
於险,操可获也。获操即威震天下,坐而虎步,中夏虽广,可传檄而定,非徒收
一胜之功,保守今日而已。此难遇之机,不可失也。”琮不纳。搜神记曰:建安
初,荆州童谣曰:“八九年间始欲衰,至十三年无孑遗。”言自【中兴】中平以
来,荆州独全,及刘表为牧,民又丰乐,至建安八年九年当始衰。始衰者,谓刘
表妻死,诸将并零落也。十三年无孑遗者,表当又死,因以丧破也。是时,华容
有女子忽啼呼云:“荆州将有大丧。”言语过差,县以为妖言,系狱月馀,忽于
狱中哭曰:“刘荆州今日死。”华谷去州数百里,即遣马吏验视,而刘表果死,
县乃出之。续又歌吟曰:“不意李立为贵人。”后无几,太祖平荆州,以涿郡李
立字建贤为荆州刺史。】
太祖以琮为青州刺史、封列侯。【魏武故事载令曰:“楚有江、汉山川之险,
后服先疆,与秦争衡,荆州则其故地。刘镇南久用其民矣。身没之后,诸子鼎峙,
虽终难全,犹可引日。青州刺史琮,心高志洁,智深虑广,轻荣重义,薄利厚德,
蔑万里之业,忽三军之众,笃中正之体,敦令名之誉,上耀先君之遗尘,下图不
朽之馀祚;鲍永之弃并州,窦融之离五郡,未足以喻也。虽封列侯一州之位,犹
恨此宠未副其人;而比有笺求还州。监史虽尊,秩禄未优。今听所执,表琮为谏
议大夫,参同军事。”】蒯越等侯者十五人。越为光禄勋;【傅子曰:越,蒯通
之后也,深中足智,魁杰有雄姿。大将军何进闻其名,辟为东曹掾。越劝进诛诸
阉官,进犹豫不决。越知进必败,求出为汝阳令,佐刘表平定境内,表得以强大。
诏书拜章陵太守,封樊亭侯。荆州平,太祖与荀彧书曰:“不喜得荆州,喜得蒯
异度耳。”建安十九年卒。临终,与太祖书,讬以门户。太祖报书曰:“死者反
生,生者不愧。孤少所举,行之多矣。魂而有灵,亦将闻孤此言也。”】嵩,大
鸿胪;【先贤行状曰:嵩字德高,义阳人。少好学,贫不改操。知世将乱,不应
三公之命,与同好数人隐居于郦西山中。黄巾起,嵩避难南方,刘表逼以为别驾,
转从事中郎。表郊祀天地,嵩正谏不从,渐见违忤。奉使到许,事在前注。荆州
平,嵩疾病,就在所拜授大鸿胪印绶。】羲,侍中;【羲,章陵人。】先,尚书
令;其馀多至大官。【零陵先贤传曰:先字始宗,博学强记,尤好黄老言,明习
汉家典故。为刘表别驾,奉章诣许,见太祖。时宾客并会,太祖问先:“刘牧如
何郊天也?”先对曰:“刘牧讬汉室肺腑,处牧伯之位,而遭王道未平,群凶塞
路,抱玉帛而无所聘頫,修章表而不获达御,是以郊天祀地,昭告赤诚。”太祖
曰:“群凶为谁?”先曰:“举目皆是。”太祖曰:“今孤有熊罴之士,步骑十
万,奉辞伐罪,谁敢不服?”先曰:“汉道陵迟,群生憔悴,既无忠义之士,翼
戴天子,绥宁海内,使万邦归德,而阻兵安忍,曰莫己若,既蚩尤、智伯复见于
今也。”太祖嘿然。拜先武陵太守。荆州平,先始为汉尚书,后为魏国尚书令。
先甥同郡周不疑,字元直,零陵人。先贤传称不疑幼有异才,聪明敏达,太祖欲
以女妻之,不疑不敢当。太祖爱子仓舒,夙有才智,谓可与不疑为俦。及仓舒卒,
太祖心忌不疑,欲除之。文帝谏以为不可,太祖曰:“此人非汝所能驾御也。”
乃遣刺客杀之。挚虞文章志曰:不疑死时年十七,着文论四首。世语曰:表死后
八十馀年,至晋太康中,表冢见发。表及妻身形如生,芬香闻数里。】
评曰:董卓狼戾贼忍,暴虐不仁,自书契已来,殆未之有也。【英雄记曰:
昔大人见临洮而铜人铸,临洮生卓而铜人毁;世有卓而大乱作,大乱作而卓身灭,
抑有以也。】袁术奢淫放肆,荣不终己,自取之也。【臣松之以为桀、纣无道,
秦、莽纵虐,皆多历年所,然后众恶乃着。董卓自窃权柄,至于陨毙,计其日月,
未盈三周,而祸崇山岳,毒流四海。其残贼之性,寔豺狼不若。“书契未有”,
斯言为当。但评既曰“贼忍”,又云“不仁”,贼忍,不仁,於辞为重。袁术无
毫芒之功,纤介之善,而猖狂于时,妄自尊立,固义夫之所扼腕,人鬼之所同疾。
虽复恭俭节用,而犹必覆亡不暇,而评但云“奢淫不终”,未足见其大恶。】袁
绍、刘表,咸有威容、器观,知名当世。表跨蹈汉南,绍鹰扬河朔,然皆外宽内
忌,好谋无决,有才而不能用,闻善而不能纳,废嫡立庶,舍礼崇爱,至于后嗣
颠蹙,社稷倾覆,非不幸也。昔项羽背范增之谋,以丧其王业;绍之杀田丰,乃
甚於羽远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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