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三 魏书十三
书名:裴注三国志    作者:裴松之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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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锺繇华歆王朗传第十三
锺繇字元常,颍川长社人也。【先贤行状曰:锺皓字季明,温良笃慎,博学
诗律,教授门生千有馀人,为郡功曹。时太丘长陈寔为西门亭长,皓深独敬异。
寔少皓十七岁,常礼待与同分义。会辟公府,临辞,太守问:“谁可代君?”皓
曰:“明府欲必得其人,西门亭长可用。”寔曰:“锺君似不察人为意,不知何
独识我?”皓为司徒掾,公出,道路泥泞,导从恶其相洒,去公车绝远。公椎轼
言:“司徒今日为独行耳!”还府向合,铃下不扶,令揖掾属,公奋手不顾。时
举府掾属皆投劾出,皓为西曹掾,即开府门分布晓语已出者,曰:“臣下不能得
自直於君,若司隶举绳墨,以公失宰相之礼,又不胜任,诸君终身何所任邪?”
掾属以故皆止。都官果移西曹掾,问空府去意,皓召都官吏,以见掾属名示之,
乃止。前后九辟三府,迁南乡、林虑长,不之官。时郡中先辈为海内所归者,苍
梧太守定陵陈稚叔、故黎阳令颍阴荀淑及皓。少府李膺常宗此三人,曰:“荀君
清识难尚,陈、锺至德可师。”膺之姑为皓兄之妻,生子觐,与膺年齐,并有令
名。觐又好学慕古,有退让之行。为童幼时,膺祖太尉修言:“觐似我家性,国
有道不废,国无道免于刑戮者也。”复以膺妹妻之。觐辟州宰,未尝屈就。膺谓
觐曰:“孟轲以为人无好恶是非之心,非人也。弟於人何太无皂白邪!”觐尝以
膺之言白皓,皓曰:“元礼,祖公在位,诸父并盛,韩公之甥,故得然耳。国武
子好招人过,以为怨本,今岂其时!保身全家,汝道是也。”觐早亡,膺虽荷功
名,位至卿佐,而卒陨身世祸。皓年六十九,终於家。皓二子迪、敷,并以党锢
不仕。繇则迪之孙。】尝与族父瑜俱至洛阳,道遇相者,曰:“此童有贵相,然
当厄於水,努力慎之!”行未十里,度桥,马惊,堕水几死。瑜以相者言中,益
贵繇,而供给资费,使得专学。举孝廉,【谢承后汉书曰:南阳阴修为颍川太守,
以旌贤擢俊为务,举五官掾张仲方正,察功曹锺繇、主簿荀彧、主记掾张礼、贼
曹掾杜佑、孝廉荀攸、计吏郭图为吏,以光国朝。】除尚书郎、阳陵令,以疾去。
辟三府,为廷尉正、黄门侍郎。是时,汉帝在西京,李傕、郭汜等乱长安中,
与关东断绝。太祖领兖州牧,始遣使上书。【世语曰:太祖遣使从事王必致命天
子。】傕、汜等以为“关东欲自立天子,今曹操虽有使命,非其至实”,议留
太祖使,拒绝其意。繇说傕、汜等曰:“方今英雄并起,各矫命专制,唯曹兖
州乃心王室,而逆其忠款,非所以副将来之望也。”傕、汜等用繇言,厚加答
报,由是太祖使命遂得通。太祖既数听荀彧之称繇,又闻其说傕、汜,益虚心。
后傕胁天子,繇与尚书郎韩斌同策谋。天子得出长安,繇有力焉。拜御史中丞,
迁侍中尚书仆射,并录前功封东武亭侯。
时关中诸将马腾、韩遂等,各拥强兵相与争。太祖方有事山东,以关右为忧。
乃表繇以侍中守司隶校尉,持节督关中诸军,委之以后事,特使不拘科制。繇至
长安,移书腾、遂等,为陈祸福,腾、遂各遣子入侍。太祖在官渡,与袁绍相持,
繇送马二千馀匹给军。太祖与繇书曰:“得所送马,甚应其急。关右平定,朝廷
无西顾之忧,足下之勋也。昔萧何镇守关中,足食成军,亦适当尔。”其后匈奴
单于作乱平阳,繇帅诸军围之,未拔;而袁尚所置河东太守郭援到河东,众甚盛。
诸将议欲释之去,繇曰:“袁氏方强,援之来,关中阴与之通,所以未悉叛者,
顾吾威名故耳。若弃而去,示之以弱,所在之民,谁非寇雠?纵吾欲归,其得至
乎!此为未战先自败也。且援刚愎好胜,必易吾军,若渡汾为营,及其未济击之,
可大克也。”张既说马腾会击援,腾遣子超将精兵逆之。援至,果轻渡汾,众止
之,不从。济水未半,击,大破之,【司马彪战略曰:袁尚遣高干、郭援将兵数
万人,与匈奴单于寇河东,遣使与马腾、韩遂等连和,腾等阴许之。傅干说腾曰:
“古人有言‘顺道者昌,逆德者亡’。曹公奉天子诛暴乱,法明国治,上下用命,
有义必赏,无义必罚,可谓顺道矣。袁氏背王命,驱胡虏以陵中国,宽而多忌,
仁而无断,兵虽强,实失天下心,可谓逆德矣。今将军既事有道,不尽其力,阴
怀两端,欲以坐观成败,吾恐成败既定,奉辞责罪,将军先为诛首矣。”於是腾
惧。干曰:“智者转祸为福。今曹公与袁氏相持,而高干、郭援独制河东,曹公
虽有万全之计,不能禁河东之不危也。将军诚能引兵讨援,内外击之,其势必举。
是将军一举,断袁氏之臂,解一方之急,曹公必重德将军。将军功名,竹帛不能
尽载也。唯将军审所择!”腾曰:“敬从教。”於是遣子超将精兵万馀人,并将
遂等兵,与繇会击援等,大破之。】斩援,降单于。语在既传。其后河东卫固作
乱,与张晟、张琰及高干等并为寇,繇又率诸将讨破之。【魏略曰:诏徵河东太
守王邑。邑以天下未定,心不愿徵,而吏民亦恋邑,郡掾卫固及中郎将范先等各
诣繇求乞邑。而诏已拜杜畿为太守,畿已入界。繇不听先等,促邑交符。邑佩印
绶,径从河北诣许自归。繇时治在洛阳,自以威禁失督司之法,乃上书自劾曰;
“臣前上言故镇北将军领河东太守安阳亭侯王邑巧辟治官,犯突科条,事当推劾,
检实奸诈。被诏书当如所纠。以其归罪,故加宽赦。又臣上言吏民大小,各怀顾
望,谓邑当还,拒太守杜畿,今皆反悔,共迎畿之官。谨案文书,臣以空虚,被
蒙拔擢,入充近侍,兼典机衡,忝膺重任,总统偏方。既无德政以惠民物,又无
威刑以检不恪,至使邑违犯诏书,郡掾卫固诳迫吏民,讼诉之言,交驿道路,渐
失其礼,不虔王命。今虽反悔,丑声流闻,咎皆由繇威刑不摄。臣又疾病,前后
历年,气力日微,尸素重禄,旷废职任,罪明法正。谨按侍中守司隶校尉东武亭
侯锺繇,幸得蒙恩,以斗筲之才,仍见拔擢,显从近密,衔命督使。明知诏书深
疾长吏政教宽弱,检下无刑,久病淹滞,众职荒顿,法令失张。邑虽违科,当必
绳正法,既举文书,操弹失理,至乃使邑远诣阙廷。隳忝使命,挫伤爪牙。而固
诳迫吏民,拒畿连月,今虽反悔,犯顺失正,海内凶赫,罪一由繇威刑闇弱。又
繇久病,不任所职,非繇大臣当所宜为。繇轻慢宪度,不畏诏令,不与国同心,
为臣不忠,无所畏忌,大为不敬。又不承用诏书,奉诏不谨。又聪明蔽塞,为下
所欺,弱不胜任。数罪谨以劾,臣请法车徵诣廷尉治繇罪,大鸿胪削爵土。臣久
婴笃疾,涉夏盛剧,命县呼吸,不任部官。辄以文书付功曹从事马适议,免冠徒
跣,伏须罪诛。”诏不听。】自天子西迁,洛阳人民单尽,繇徙关中民,又招纳
亡叛以充之,数年间民户稍实。太祖征关中,得以为资,表繇为前军师。
魏国初建,为大理,迁相国。文帝在东宫,赐繇五熟釜,为之铭曰:“於赫
有魏,作汉藩辅。厥相惟锺,实干心膂。靖恭夙夜,匪遑安处。百寮师师,楷兹
度矩。”【魏略曰:繇为相国,以五熟釜鼎范因太子铸之,釜成,太子与繇书曰:
“昔有黄三鼎,周之九宝,咸以一体使调一味,岂若斯釜五味时芳?盖鼎之烹饪,
以飨上帝,以养圣贤,昭德祈福,莫斯之美。故非大人,莫之能造;故非斯器,
莫宜盛德。今之嘉釜,有逾兹美。夫周之尸臣,宋之考父,卫之孔悝,晋之魏颗,
彼四臣者,并以功德勒名锺鼎。今执事寅亮大魏,以隆圣化。堂堂之德,於斯为
盛。诚太常之所宜铭,彝器之所宜勒。故作斯铭,勒之釜口,庶可赞扬洪美,垂
之不朽。”臣松之按汉书郊祀志,孝宣时,美阳得鼎,京兆尹张敞上议曰:“按
鼎有刻书曰:‘王命尸臣,官此栒邑。【尸主事之臣栒音荀幽地】赐尔鸾旗,黼
黻雕戈。尸臣拜手稽首曰敢对扬天子丕显休命!’此殆周之所以褒赐大臣,【子
孙】大臣子孙刻铭其先功,藏之于宫庙也。”考父铭见左氏传,孔悝铭在礼记,
事显故不载。国语曰:“昔克潞之役,秦来图败晋功,魏颗以其身追秦师于辅氏,
亲止杜回;其勒铭于景锺,至于今不遗类,其子孙不可不兴也。”太子所称四铭
者也。魏略曰:后太祖征汉中,太子在孟津,闻繇有玉玦,欲得之而难公言。密
使临菑侯转因人说之,繇即送之。太子与繇书曰:“夫玉以比德君子,见美诗人。
晋之垂棘,鲁之玙璠,宋之结绿,楚之和璞,价越万金,贵重都城,有称畴昔,
流声将来。是以垂棘出晋,虞、虢双禽;和璧入秦,相如抗节。窃见玉书,称美
玉白若截肪,黑譬纯漆,赤拟鸡冠,黄侔蒸栗。侧闻斯语,未睹厥状。虽德非君
子,义无诗人,高山景行,私所慕仰。然四宝邈焉以远,秦、汉未闻有良匹。是
以求之旷年,未遇厥真,私愿不果,饥渴未副。近见南阳宗惠叔称君侯昔有美玦,
闻之惊喜,笑与拚俱。当自白书,恐传言未审,是以令舍弟子建因荀仲茂转言鄙
旨。乃不忽遗,厚见周称,邺骑既到,宝玦初至,捧跪发匣,烂然满目。猥以
蒙鄙之姿,得观希世之宝,不烦一介之使,不损连城之价,既有秦昭章台之观,
而无蔺生诡夺之诳。嘉贶益腆,敢不钦承!”繇报书曰:“昔忝近任,并得赐玦。
尚方耆老,颇识旧物。名其符采。必得处所。以为执事有珍此者,是以鄙之,用
未奉贡。幸而纡意,实以悦怿。在昔和氏,殷勤忠笃,而繇待命,是怀愧耻。”】
数年,坐西曹掾魏讽谋反,策罢就第。【魏略曰:孙权称臣,斩送关羽。太子书
报繇,繇答书曰:“臣同郡故司空荀爽言:‘人当道情,爱我者一何可爱!憎我
者一何可憎!’顾念孙权,了更妩媚。”太子又书曰:“得报,知喜南方。至于
荀公之清谈,孙权之妩媚,执书嗢噱,不能离手。若权复黠,当折以汝南许劭月
旦之评。权优游二国,俯仰荀、许,亦已足矣。”】文帝即王位,复为大理。及
践阼,改为廷尉,进封崇高乡侯。迁太尉,转封平阳乡侯。时司徒华歆、司空王
朗,并先世名臣。文帝罢朝,谓左右曰:“此三公者,乃一代之伟人也,后世殆
难继矣!”【陆氏异林曰:繇尝数月不朝会,意性异常,或问其故,云:“常有
好妇来,美丽非凡。”问者曰:“必是鬼物,可杀之。”妇人后往,不即前,止
户外。繇问何以,曰:“公有相杀意。”繇曰:“无此。”乃勤勤呼之,乃入。
繇意恨,有不忍之心,然犹斫之伤髀。妇人即出,以新绵拭血竟路。明日使人寻
迹之,至一大冢,木中有好妇人,形体如生人,着白练衫,丹绣裲裆,伤左髀,
以裲裆中绵拭血。叔父清河太守说如此。清河,陆云也。】明帝即位,进封定
陵侯,增邑五百,并前千八百户,迁太傅。繇有膝疾,拜起不便。时华歆亦以高
年疾病,朝见皆使载舆车,虎贲舁上殿就坐。是后三公有疾,遂以为故事。
初,太祖下令,使平议死刑可宫割者。繇以为“古之肉刑,更历圣人,宜复
施行,以代死刑。”议者以为非悦民之道,遂寝。及文帝临飨群臣,诏谓“大理
欲复肉刑,此诚圣王之法。公卿当善共议。”议未定,会有军事,复寝。太和中,
繇上疏曰:“大魏受命,继踪虞、夏。孝文革法,不合古道。先帝圣德,固天所
纵,坟典之业,一以贯之。是以继世,仍发明诏,思复古刑,为一代法。连有军
事,遂未施行。陛下远追二祖遗意,惜斩趾可以禁恶,恨入死之无辜,使明习律
令,与群臣共议。出本当右趾而入大辟者,复行此刑。书云:‘皇帝清问下民,
鳏寡有辞于苗。’此言尧当除蚩尤、有苗之刑,先审问於下民之有辞者也。若今
蔽狱之时,讯问三槐、九棘、群吏、万民,使如孝景之令,其当弃巿,欲斩右趾
者许之。其黥、劓、左趾、宫刑者,自如孝文,易以髡、笞。能有奸者,率年二
十至四五十,虽斩其足,犹任生育。今天下人少于孝文之世,下计所全,岁三千
人。张苍除肉刑,所杀岁以万计。臣欲复肉刑,岁生三千人。子贡问能济民可谓
仁乎?子曰:‘何事於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又曰:‘仁远乎哉?
我欲仁,斯仁至矣。’若诚行之,斯民永济。”书奏,诏曰:“太傅学优才高,
留心政事,又於刑理深远。此大事,公卿群僚善共平议。”司徒王朗议,以为
“繇欲轻减大辟之条,以增益刖刑之数,此即起偃为竖,化尸为人矣。然臣之愚,
犹有未合微异之意。夫五刑之属,着在科律,自有减死一等之法,不死即为减。
施行已久,不待远假斧凿于彼肉刑,然后有罪次也。前世仁者,不忍肉刑之惨酷,
是以废而不用。不用已来,历年数百。今复行之,恐所减之文未彰于万民之目,
而肉刑之问已宣于寇雠之耳,非所以来远人也。今可按繇所欲轻之死罪,使减死
之髡、刖。嫌其轻者,可倍其居作之岁数。内有以生易死不訾之恩,外无以刖易
釱骇耳之声。”议者百馀人,与朗同者多。帝以吴、蜀未平,且寝。【袁宏曰:
夫民心乐全而不能常全,盖利用之物悬於外,而嗜欲之情动於内也。於是有进取
贪竞之行,希求放肆之事。进取不已,不能充其嗜欲,则苟且侥幸之所生也;
希求无厌,无以惬其欲,则奸伪忿怒之所兴也。先王知其如此,而欲救其弊,或
先德化以陶其心;其心不化,然后加以刑辟。书曰:“百姓不亲,五品不逊。汝
作司徒而敬敷五教。蛮夷猾夏,寇贼奸宄。汝作士,五刑有服。”然则德、刑之
设,参而用之者也。三代相因,其义详焉。周礼:“使墨者守门,劓者守关,宫
者守内,刖者守囿。”此肉刑之制可得而论者也。荀卿亦云,杀人者死,伤人者
刑,百王之所同,未有知其所由来者也。夫杀人者死,而相杀者不已,是大辟可
以惩未杀,不能使天下无杀也。伤人者刑,而害物者不息,是黥、劓可以惧未刑,
不能使天下无刑也。故将欲止之,莫若先以德化。夫罪过彰着,然后入于刑辟,
是将杀人者不必死,欲伤人者不必刑。纵而弗化,则陷於刑辟。故刑之所制,在
於不可移之地。礼教则不然,明其善恶,所以潜劝其情,消之於未杀也;示之耻
辱,所以内愧其心,治之於未伤也。故过微而不至於着,罪薄而不及於刑。终入
罪辟者,非教化之所得也,故虽残一物之生,刑一人之体,是除天下之害,夫何
伤哉!率斯道也,风化可以渐淳,刑罚可以渐少,其理然也。苟不能化其心,而
专任刑罚,民失义方,动罹刑网,求世休和,焉可得哉?周之成、康,岂按三千
之文而致刑错之美乎?盖德化渐渍,致斯有由也。汉初惩酷刑之弊,务宽厚之论,
公卿大夫,相与耻言人过。文帝登朝,加以玄默。张武受赂,赐金以愧其心;吴
王不朝,崇礼以训其失。是以吏民乐业,风流笃厚,断狱四百,几致刑措,岂非
德刑兼用已然之效哉?世之欲言刑罚之用,不先德教之益,失之远矣。今大辟之
罪,与古同制。免死已下,不过五岁,既释钳锁,复得齿于人伦。是以民无耻恶,
数为奸盗,故刑徒多而乱不治也。苟教之所去,罚当其罪,一离刀锯,没身不齿,
邻里且犹耻之,而况于乡党乎?而况朝廷乎?如此,则夙沙、赵高之俦,无施其
恶矣。古者察其言,观其行,而善恶彰焉。然则君子之去刑辟,固已远矣。过误
不幸,则八议之所宥也。若夫卞和、史迁之冤,淫刑之所及也。苟失其道,或不
免於大辟,而况肉刑哉!汉书:“斩右趾及杀人先自言告,吏坐受赇,守官物而
即盗之,皆弃巿。”此班固所谓当生而令死者也。今不忍刻截之惨,而安剿绝之
悲,此最治体之所先,有国所宜改者也。】
太和四年,繇薨。帝素服临吊,谥曰成侯。【魏书曰:有司议谥,以为繇昔
为廷尉,辨理刑狱,决嫌明疑,民无怨者,由于、张之在汉也。诏曰:“太傅功
高德茂,位为师保,论行赐谥,常先依此,兼叙廷尉于、张之德耳。”乃策谥曰
成侯。】子毓嗣。初,文帝分毓户邑,封繇弟演及子劭、孙豫列侯。
毓字稚叔。年十四为散骑侍郎,机捷谈笑,有父风。太和初,蜀相诸葛亮围
祁山,明帝欲西征,毓上疏曰:“夫策贵庙胜,功尚帷幄,不下殿堂之上,而决
胜千里之外。车驾宜镇守中土,以为四方威势之援。今大军西征,虽有百倍之威,
於关中之费,所损非一。且盛暑行师,诗人所重,实非至尊动轫之时也。”迁
黄门侍郎。时大兴洛阳宫室,车驾便幸许昌,天下当朝正许昌。许昌偪狭,於城
南以毡为殿,备设鱼龙曼延,民罢劳役。毓谏,以为“水旱不时,帑藏空虚,凡
此之类,可须丰年。”又上“宜复关内开荒地,使民肆力於农。”事遂施行。正
始中,为散骑【侍郎】常侍。大将军曹爽盛夏兴军伐蜀,蜀拒守,军不得进。爽
方欲增兵,毓与书曰:“窃以为庙胜之策,不临矢石;王者之兵,有征无战。诚
以干戚可以服有苗,退舍足以纳原寇,不必纵吴汉于江关,骋韩信於井陉也。见
可而进,知难而退,盖自古之政。惟公侯详之!”爽无功而还。后以失爽意,徙
侍中,出为魏郡太守。爽既诛,入为御史中丞、侍中廷尉。听君父已没,臣子得
为理谤,及士为侯,其妻不复配嫁,毓所创也。
正元中,毋兵俭、文钦反,毓持节至扬、豫州班行赦令,告谕士民,还为尚
书。诸葛诞反,大将军司马文王议自诣寿春讨诞。会吴大将孙壹率众降,或以为
“吴新有衅,必不能复出军。东兵已多,可须后问”。毓以为“夫论事料敌,当
以己度人。今诞举淮南之地以与吴国,孙壹所率,口不至千,兵不过三百。吴之
所失,盖为无几。若寿春之围未解,而吴国之内转安,未可必其不出也。”大将
军曰:“善。”遂将毓行。【臣松之以为诸葛诞举淮南以与吴,孙壹率三百人以
归魏,谓吴有衅,本非有理之言。毓之此议,盖何足称耳!】淮南既平,为青州
刺史,加后将军,迁都督徐州诸军事,假节,又转都督荆州。景元四年薨,追赠
车骑将军,谥曰惠侯。子骏嗣。毓弟会,自有传。
华歆字子鱼,平原高唐人也。高唐为齐名都,衣冠无不游行市里。歆为吏,
休沐出府,则归家阖门。议论持平,终不毁伤人。【魏略曰:歆与北海邴原、管
宁俱游学,三人相善,时人号三人为“一龙”,歆为龙头,原为龙腹,宁为龙尾。
臣松之以为邴根矩之徽猷懿望,不必有愧华公,管幼安含德高蹈,又恐弗当为尾。
魏略此言,未可以定其先后也。】同郡陶丘洪亦知名,自以明见过歆。时王芬与
豪杰谋废灵帝。语在武纪。【魏书称芬有大名於天下。】芬阴呼歆、洪共定计,
洪欲行,歆止之曰:“夫废立大事,伊、霍之所难。芬性疏而不武,此必无成,
而祸将及族。子其无往!”洪从歆言而止。后芬果败,洪乃服。举孝廉,除郎中,
病,去官。灵帝崩,何进辅政,徵河南郑泰、颍川荀攸及歆等。歆到,为尚书郎。
董卓迁天子长安,歆求出为下邽令,病不行,遂从蓝田至南阳。【华峤谱叙曰:
歆少以高行显名。避西京之乱,与同志郑泰等六七人,间步出武关。道遇一丈夫
独行,愿得俱,皆哀欲许之。歆独曰:“不可。今已在危险之中,祸福患害,义
犹一也。无故受人,不知其义。既以受之,若有进退,可中弃乎!”众不忍,卒
与俱行。此丈夫中道堕井,皆欲弃之。歆曰:“已与俱矣,弃之不义。”相率共
还出之,而后别去。众乃大义之。】时袁术在穰,留歆。歆说术使进军讨卓,术
不能用。歆欲弃去,会天子使太傅马日磾安集关东,日磾辟歆为掾。东至徐州,
诏即拜歆豫章太守,以为政清静不烦,吏民感而爱之。【魏略曰:扬州刺史刘繇
死,其众愿奉歆为主。歆以为因时擅命,非人臣之宜。众守之连月,卒谢遣之,
不从。】孙策略地江东,歆知策善用兵,乃幅巾奉迎。策以其长者,待以上宾之
礼。【胡冲吴历曰:孙策击豫章,先遣虞翻说歆。歆答曰:“歆久在江表,常欲
北归;孙会稽来,吾便去也。”翻还报策,策乃进军。歆葛巾迎策,策谓歆曰:
“府君年德名望,远近所归;策年幼稚,宜修子弟之礼。”便向歆拜。华峤谱叙
曰:孙策略有扬州,盛兵徇豫章,一郡大恐。官属请出郊迎,教曰:“无然。”
策稍进,复白发兵,又不听。及策至,一府皆造阁,请出避之。乃笑曰:“今将
自来,何遽避之?”有顷,门下白曰:“孙将军至。”请见,乃前与歆共坐,谈
议良久,夜乃别去。义士闻之,皆长叹息而心自服也。策遂亲执子弟之礼,礼为
上宾。是时四方贤士大夫避地江南者甚众,皆出其下,人人望风。每策大会,坐
上莫敢先发言,歆时起更衣,则论议讙哗。歆能剧饮,至石馀不乱,众人微察,
常以其整衣冠为异,江南号之曰“华独坐”。虞溥江表传曰:孙策在椒丘,遣虞
翻说歆。翻既去,歆请功曹刘壹入议。壹劝歆住城,遣檄迎军。歆曰:“吾虽刘
刺史所置,上用,犹是剖符吏也。今从卿计,恐死有馀责矣。”壹曰:“王景兴
既汉朝所用,且尔时会稽人众盛强,犹见原恕,明府何虑?”於是夜逆作檄,明
旦出城,遣吏赍迎。策便进军,与歆相见,待以上宾,接以朋友之礼。孙盛曰:
夫大雅之处世也,必先审隐显之期,以定出处之分,否则括囊以保其身,泰则行
义以达其道。歆既无夷、皓韬邈之风,又失王臣匪躬之操,故挠心於邪儒之说,
交臂於陵肆之徒,位夺於一竖,节堕於当时。昔许、蔡失位,不得列於诸侯;州
公实来,鲁人以为贱耻。方之於歆,咎孰大焉!】后策死。太祖在官渡,表天子
徵歆。孙权欲不遣,歆谓权曰:“将军奉王命,始交好曹公,分义未固,使仆得
为将军效心,岂不有益乎?今空留仆,是为养无用之物,非将军之良计也。”权
悦,乃遣歆。宾客旧人送之者千馀人,赠遗数百金。歆皆无所拒,密各题识,至
临去,悉聚诸物,谓诸宾客曰:“本无拒诸君之心,而所受遂多。念单车远行,
将以怀璧为罪,愿宾客为之计。”众乃各留所赠,而服其德。
歆至,拜议郎,参司空军事,入为尚书,转侍中,代荀彧为尚书令。太祖征
孙权,表歆为军师。魏国既建,为御史大夫。文帝即王位,拜相国,封安乐乡侯。
及践阼,改为司徒。【魏书曰:文帝受禅,歆登坛相仪,奉皇帝玺绶,以成受命
之礼。华峤谱叙曰:文帝受禅,朝臣三公已下并受爵位;歆以形色忤时,徙为司
徒,而不进爵。魏文帝久不怿,以问尚书令陈群曰:“我应天受禅,百辟群后,
莫不人人悦喜,形于声色,而相国及公独有不怡者,何也?”群起离席长跪曰:
“臣与相国曾臣汉朝,心虽悦喜,义形其色,亦惧陛下实应且憎。”帝大悦,遂
重异之。】歆素清贫,禄赐以振施亲戚故人,家无担石之储。公卿尝并赐没入生
口,唯歆出而嫁之。帝叹息,【孙盛曰:盛闻庆赏威刑,必宗於主,权宜宥怒,
出自人君。子路私馈,仲尼毁其食器;田氏盗施,春秋着以为讥。斯褒贬之成言,
已然之显义也。孥戮之家,国刑所肃,受赐之室,乾施所加,若在哀矜,理无偏
宥。歆居股肱之任。同元首之重,则当公言皇朝,以彰天泽,而默受嘉赐,独为
君子,既犯作福之嫌,又违必去之义,可谓匹夫之仁,蹈道则未也。魏书曰:歆
性周密,举动详慎。常以为人臣陈事,务以讽谏合道为贵,就有所言,不敢显露,
故其事多不见载。华峤谱叙曰:歆淡於财欲,前后宠赐,诸公莫及,然终不殖产
业。陈群常叹曰:“若华公,可谓通而不泰,清而不介者矣。”傅子曰:敢问今
之君子?曰:“袁郎中积德行俭,华太尉积德居顺,其智可及也,其清不可及也。
事上以忠,济下以仁,晏婴、行父何以加诸?”】下诏曰:“司徒,国之俊老,
所与和阴阳理庶事也。今大官重膳,而司徒蔬食,甚无谓也。”特赐御衣,及为
其妻子男女皆作衣服。【魏书曰:又赐奴婢五十人。】三府议:“举孝廉,本以
德行,不复限以试经。”歆以为“丧乱以来,六籍堕废,当务存立,以崇王道。
夫制法者,所以经盛衰。今听孝廉不以经试,恐学业遂从此而废。若有秀异,可
特徵用。患於无其人,何患不得哉?”帝从其言。
黄初中,诏公卿举独行君子,歆举管宁,帝以安车徵之。明帝即位,进封博
平侯,增邑五百户,并前千三百户,转拜太尉。【列异传曰:歆为诸生时,尝宿
人门外。主人妇夜产。有顷,两吏诣门,便辟易却,相谓曰:“公在此。”踌躇
良久,一吏曰:“籍当定,奈何得住?”乃前向歆拜,相将入。出并行,共语曰:
“当与几岁?”一人曰:“当三岁。”天明,歆去。后欲验其事,至三岁,故往
问儿消息,果已死。歆乃自知当为公。臣松之按晋阳秋说魏舒少时寄宿事,亦如
之。以为理无二人俱有此事,将由传者不同。今宁信列异。】歆称病乞退,让位
於宁。帝不许。临当大会,乃遣散骑常侍缪袭奉诏喻指曰:“朕新莅庶事,一日
万几,惧听断之不明。赖有德之臣,左右朕躬,而君屡以疾辞位。夫量主择君,
不居其朝,委荣弃禄,不究其位,古人固有之矣,顾以为周公、伊尹则不然。絜
身徇节,常人为之,不望之於君。君其力疾就会,以惠予一人。将立席几筵,命
百官总己,以须君到,朕然后御坐。”又诏袭:“须歆必起,乃还。”歆不得已,
乃起。
太和中,遣曹真从子午道伐蜀,车驾东幸许昌。歆上疏曰:“兵乱以来,过
逾二纪。大魏承天受命,陛下以圣德当成康之隆,宜弘一代之治,绍三王之迹。
虽有二贼负险延命,苟圣化日跻,远人怀德,将襁负而至。夫兵不得已而用之,
故戢而时动。臣诚愿陛下先留心於治道,以征伐为后事。且千里运粮,非用兵之
利;越险深入,无独克之功。如闻今年徵役,颇失农桑之业。为国者以民为基,
民以衣食为本。使中国无饥寒之患,百姓无离土之心,则天下幸甚,二贼之衅,
可坐而待也。臣备位宰相,老病日笃,犬马之命将尽,恐不复奉望銮盖,不敢不
竭臣子之怀,唯陛下裁察!”帝报曰:“君深虑国计,朕甚嘉之。贼凭恃山川,
二祖劳於前世,犹不克平,朕岂敢自多,谓必灭之哉!诸将以为不一探取,无由
自弊,是以观兵以闚其衅。若天时未至,周武还师,乃前事之鉴,朕敬不忘所戒。”
时秋大雨,诏真引军还。太和五年,歆薨,谥曰敬侯。【魏书云:歆时年七十五。】
子表嗣。初,文帝分歆户邑,封歆弟缉列侯。表,咸熙中为尚书。【华峤谱叙曰:
歆有三子。表字伟容,年二十馀为散骑侍郎。时同僚诸郎共平尚书事,年少,并
兼厉锋气,要【君】召名誉。尚书事至,或有不便,故遗漏不视,及传书者去,
即入深文论駮。惟表不然,事来有不便,辄与尚书共论尽其意,主者固执,不得
已,然后共奏议。司空【陈泰】陈群等以此称之。仕晋,历太子少傅、太常。称
疾致仕,拜光禄大夫。性清淡,常虑天下退理。司徒李胤、司隶【王密】王弘等
常称曰:“若此人者,不可得而贵,不可得而贱,不可得而亲,不可得而疏。”
中子博,历三县内史,治有名迹。少子周,黄门侍郎、常山太守,博学有文思。
中年遇疾,终于家。表有三子。长子廙,字长骏。晋诸公赞曰:廙有文翰,历位
尚书令、太子少傅,追赠光禄大夫开府。峤字叔骏,有才学,撰后汉书,世称为
良史。为秘书监、尚书。澹字玄骏,最知名,为河南尹。廙三子。昆字敬伦,清
粹有检,为尚书。荟字敬叔。世语称荟贵正。恒字敬则,以通理称。昆,尚书;
荟,河南尹;恒,左光禄大夫开府。澹子轶,字彦夏。有当世才志,为江州刺史。】
王郎字景兴,东海【郡】郯人也。以通经,拜郎中,除菑丘长。师太尉杨赐,
赐薨,弃官行服。举孝廉,辟公府,不应。徐州刺史陶谦察朗茂才。时汉帝在长
安,关东兵起,朗为谦治中,与别驾赵昱等说谦曰:“春秋之义,求诸侯莫如勤
王。今天子越在西京,宜遣使奉承王命。”谦乃遣昱奉章至长安。天子嘉其意,
拜谦安东将军。以昱为广陵太守,朗会稽太守。【朗家传曰:会稽旧祀秦始皇,
刻木为像,与夏禹同庙。朗到官,以为无德之君,不应见祀,於是除之。居郡四
年,惠爱在民。】孙策渡江略地。朗功曹虞翻以为力不能拒,不如避之。朗自以
身为汉吏,宜保城邑,遂举兵与策战,败绩,浮海至东冶。策又追击,大破之。
朗乃诣策。策以朗儒雅,诘让而不害。【献帝春秋曰:孙策率军如闽、越讨朗。
朗泛舟浮海,欲走交州,为兵所逼,遂诣军降。策令使者诘朗曰:“问逆贼故会
稽太守王朗:朗受国恩当官,云何不惟报德,而阻兵安忍?大军征讨,幸免枭夷,
不自扫屏,复聚党众,屯住郡境。远劳王诛,卒不悟顺。捕得云降,庶以欺诈,
用全首领,得尔与不,具以状对。”朗称禽虏,对使者曰:“朗以琐才,误窃朝
私,受爵不让,以遘罪网。前见征讨,畏死苟免。因治人物,寄命须臾。又迫大
兵,惶怖北引。从者疾患,死亡略尽。独与老母,共乘一欐。流矢始交,便弃
欐就俘,稽颡自首於征役之中。朗惶惑不达,自称降虏。缘前迷谬,被诘惭惧。
朗愚浅驽怯,畏威自惊。又无良介,不早自归。於破亡之中,然后委命下隶。身
轻罪重,死有馀辜。申脰就鞅,蹴足入绊,叱咤听声,东西惟命。”】虽流移穷
困,朝不谋夕,而收恤亲旧,分多割少,行义甚着。
太祖表徵之,朗自曲阿展转江海,积年乃至。【朗被徵未至。孔融与朗书曰:
“世路隔塞,情问断绝,感怀增思。前见章表,知寻汤武罪己之迹,自投东裔同
鲧之罚,览省未周,涕陨潸然。主上宽仁,贵德宥过。曹公辅政,思贤并立。策
书屡下,殷勤款至。知棹舟浮海,息驾广陵,不意黄熊突出羽渊也。谈笑有期,
勉行自爱!”汉晋春秋曰:孙策之始得朗也,谴让之。使张昭私问朗,朗誓不屈,
策忿而不敢害也,留置曲阿。建安三年,太祖表徵朗,策遣之。太祖问曰:“孙
策何以得至此邪?”朗曰:“策勇冠一世,有俊才大志。张子布,民之望也,北
面而相之。周公瑾,江淮之杰,攘臂而为其将。谋而有成,所规不细,终为天下
大贼,非徒狗盗而已。”】拜谏议大夫,参司空军事。【朗家传曰:朗少与沛国
名士刘阳交友。阳为莒令,年三十而卒,故后世鲜闻。初,阳以汉室渐衰,知太
祖有雄才,恐为汉累,意欲除之而事不会。及太祖贵,求其嗣子甚急。其子惶窘,
走伏无所。阳亲旧虽多,莫敢藏者。朗乃纳受积年,及从会稽还,又数开解。太
祖久乃赦之,阳门户由是得全。】魏国初建,以军祭酒领魏郡太守,迁少府、奉
常、大理。务在宽恕,罪疑从轻。锺繇明察当法,俱以治狱见称。【魏略曰:太
祖请同会,啁朗曰:“不能效君昔在会稽折粳米饭也。”朗仰而叹曰:“宜适难
值!”太祖问:“云何?”朗曰:“如朗昔者,未可折而折;如明公今日,可折
而不折也。”太祖以孙权称臣遣贡谘朗,朗答曰:“孙权前笺,自诡躬讨虏以补
前愆,后疏称臣,以明无二。牙兽屈膝,言鸟告欢,明珠、南金,远珍必至。情
见乎辞,效着乎功。三江五湖,为沼於魏,西吴东越,化为国民。鄢、郢既拔,
荆门自开。席卷巴、蜀,形势已成。重休累庆,杂沓相随。承旨之日,抚掌击节。
情之畜者,辞不能宣。”】
文帝即王位,迁御史大夫,封安陵亭侯。上疏劝育民省刑曰:“兵起已来三
十馀年,四海荡覆,万国殄瘁。赖先王芟除寇贼,扶育孤弱,遂令华夏复有纲纪。
鸠集兆民,于兹魏土,使封鄙之内,鸡鸣狗吠,达於四境,蒸庶欣欣,喜遇升平。
今远方之寇未宾,兵戎之役未息,诚令复除足以怀远人,良宰足以宣德泽,阡陌
咸修,四民殷炽,必复过於曩时而富於平日矣。易称敕法,书着祥刑,一人有庆,
兆民赖之,慎法狱之谓也。昔曹相国以狱市为寄,路温舒疾治狱之吏。夫治狱者
得其情,则无冤死之囚;丁壮者得尽地力,则无饥馑之民;穷老者得仰食仓廪,
则无喂饿之殍;嫁娶以时,则男女无怨旷之恨;胎养必全,则孕者无自伤之哀;
新生必复,则孩者无不育之累;壮而后役,则幼者无离家之思;二毛不戎,则老
者无顿伏之患。医药以疗其疾,宽繇以乐其业,威罚以抑其强,恩仁以济其弱,
赈贷以赡其乏。十年之后,既笄者必盈巷。二十年之后,胜兵者必满野矣。”
及文帝践阼,改为司空,进封乐平乡侯。【魏名臣奏载朗节省奏曰:“诏问
所宜损益,必谓东京之事也。若夫西京云阳、汾阴之大祭,千有五百之群,祀通
天之台,入阿房之宫,斋必百日,养牺五载,牛则三千其重,玉则七千其器,文
绮以饰重席,童女以蹈舞缀;酿酎必贯三时而后成,乐人必三千四百而后备;内
宫美人数至近千,学官博士弟子七千馀人;中厩则騑騄驸马六万馀匹,外牧则扈
养三万而马十之;执金吾从骑六百,走卒倍焉;太常行陵幸车千乘,太官赐官奴
婢六千,长安城内治民为政者三千,中二千石蔽罪断刑者二十有五狱。政充事猥,
威仪繁富,隆於三代,近过礼中。夫所以极奢者,大抵多受之於秦馀。既违茧栗
悫诚之本,扫地简易之指,又失替质而损文、避泰而从约之趣。岂夫当今隆兴盛
明之时,祖述尧舜之际,割奢务俭之政,除繁崇省之令,详刑慎罚之教,所宜希
慕哉?及夫寝庙日一太牢之祀,郡国并立宗庙之法,丞相御史大夫官属吏从之数,
若此之辈,既已屡改於哀、平之前,不行光武之后矣。谨按图牒所改奏,在天地
及五帝、六宗、宗庙、社稷,既已因前代之兆域矣。夫天地则扫地而祭,其馀则
皆坛而埒之矣。明堂所以祀上帝,灵台所以观天文,辟雍所以修礼乐,太学所以
集儒林,高禖所以祈休祥,又所以察时务,扬教化。稽古先民,开诞庆祚,旧时
皆在国之阳,并高栋夏屋,足以【肆】肄飨射,望云物。七郊虽尊祀尚质,犹皆
有门宇便坐,足以避风雨。可须军罢年丰,以渐修治。旧时虎贲羽林五营兵,及
卫士并合,虽且万人,或商贾惰游子弟,或农野谨钝之人;虽有乘制之处,不讲
戎陈,既不简练,又希更寇,虽名实不副,难以备急。有警而后募兵,军行而后
运粮,或乃兵既久屯,而不务营佃,不修器械,无有贮聚,一隅驰羽檄,则三面
并荒扰,此亦汉氏近世之失而不可式者也。当今诸夏已安,而巴蜀在画外。虽未
得偃武而弢甲,放马而戢兵,宜因年之大丰,遂寄军政於农事。吏士小大,并勤
稼穑,止则成井里於广野,动则成校队於六军,省其暴繇,赡其衣食。易称‘悦
以使民,民忘其劳;悦以犯难,民忘其死’,今之谓矣。粮畜於食,勇畜於势,
虽坐曜烈威而众未动,画外之蛮,必复稽颡以求改往而效用矣。若畏威效用,不
战而定,则贤於交兵而后威立,接刃而后功成远矣。若奸凶不革,遂迷不反,犹
欲以其所虐用之民,待大魏投命报养之士,然后徐以前歌后舞乐征之众,临彼倒
戟折矢乐服之群,伐腐摧枯,未足以为喻。”】时帝颇出游猎,或昏夜还宫。朗
上疏曰:“夫帝王之居,外则饰周卫,内则重禁门,将行则设兵而后出幄,称警
而后践墀,张弧而后登舆,清道而后奉引,遮列而后转毂,静室而后息驾,皆所
以显至尊,务戒慎,垂法教也。近日车驾出临捕虎,日昃而行,及昏而反,违警
跸之常法,非万乘之至慎也。”帝报曰:“览表,虽魏绛称虞箴以讽晋悼,相如
陈猛兽以戒汉武,未足以喻。方今二寇未殄,将帅远征,故时入原野以习戎备。
至於夜还之戒,已诏有司施行。”【王朗集载朗为大理时上,主簿赵郡张登,昔
为本县主簿,值黑山贼围郡,登与县长王隽帅吏兵七十二人直往赴救,与贼交战,
吏兵散走。隽殆见害,登手格一贼,以全隽命。又守见夏逸,为督邮所枉,登身
受考掠,理逸之罪。义济二君。宜加显异。”太祖以所急者多,未遑擢叙。至黄
初初,朗又与太尉锺繇连名表闻,兼称登在职勤劳。诏曰:“登忠义彰着,在职
功勤。名位虽卑,直亮宜显。饔膳近任,当得此吏。今以登为太官令。”】
初,建安末,孙权始遣使称藩,而与刘备交兵。诏议“当兴师与吴并取蜀不”?
朗议曰:“天子之军,重於华、岱,诚宜坐曜天威,不动若山。假使权亲与蜀贼
相持,搏战旷日,智均力敌,兵不速决,当须军兴以成其势者,然后宜选持重之
将,承寇贼之要,相时而后动,择地而后行,一举更无馀事。今权之师未动,则
助吴之军无为先征。且雨水方盛,非行军动众之时。”帝纳其计。黄初中,鹈鹕
集灵芝池,诏公卿举独行君子。朗荐光禄大夫杨彪,且称疾,让位於彪。帝乃为
彪置吏卒,位次三公。诏曰:“朕求贤於君而未得,君乃翻然称疾,非徒不得贤,
更开失贤之路,增玉铉之倾。无乃居其室出其言不善,见违於君子乎!君其勿有
后辞。”朗乃起。
孙权欲遣子登入侍,不至。是时车驾徙许昌,大兴屯田,欲举军东征。朗上
疏曰:“昔南越守善,婴齐入侍,遂为冢嗣,还君其国。康居骄黠,情不副辞,
都护奏议以为宜遣侍子,以黜无礼。且吴濞之祸,萌於子入,隗嚣之叛,亦不顾
子。往者闻权有遣子之言而未至,今六军戒严,臣恐舆人未畅圣旨,当谓国家愠
於登之逋留,是以为之兴师。设师行而登乃至,则为所动者至大,所致者至细,
犹未足以为庆。设其傲狠,殊无入志,惧彼舆论之未畅者,并怀伊邑。臣愚以为
宜敕别征诸将,各明奉禁令,以慎守所部。外曜烈威,内广耕稼,使泊然若山,
澹然若渊,势不可动,计不可测。”是时,帝以成军遂行,权子不至,车驾临江
而还。【魏书曰:车驾既还,诏三公曰:“三世为将,道家所忌。穷兵黩武,古
有成戒。况连年水旱,士民损耗,而功作倍於前,劳役兼於昔,进不灭贼,退不
和民。夫屋漏在上,知之在下,然迷而知反,失道不远,过而能改,谓之不过。
今将休息,栖备高山,沉权九渊,割除摈弃,投之画外。车驾当以今月中旬到谯,
淮、汉众军,亦各还反,不腊西归矣。”】
明帝即位,进封兰陵侯,增邑五百,并前千二百户。使至邺省文昭皇后陵,
见百姓或有不足。是时方营修宫室,朗上疏曰:“陛下即位已来,恩诏屡布,百
姓万民莫不欣欣。臣顷奉使北行,往反道路,闻众徭役,其可得蠲除省减者甚多。
愿陛下重留日昃之听,以计制寇。昔大禹将欲拯天下之大患,故乃先卑其宫室,
俭其衣食,用能尽有九州,弼成五服。句践欲广其御儿之疆,【御儿,吴界边戍
之地名。】馘夫差於姑苏,故亦约其身以及家,俭其家以施国,用能囊括五湖,
席卷三江,取威中国,定霸华夏。汉之文、景亦欲恢弘祖业,增崇洪绪,故能割
意於百金之台,昭俭於弋纟弟之服,内减太官而不受贡献,外省徭赋而务农桑,
用能号称升平,几致刑错。孝武之所以能奋其军势,拓其外境,诚因祖考畜积素
足,故能遂成大功。霍去病,中才之将,犹以匈奴未灭,不治第宅。明恤远者略
近,事外者简内。自汉之初及其中兴,皆於金革略寝之后,然后凤阙猥闶,德阳
并起。今当建始之前足用列朝会,崇华之后足用序内官,华林、天渊足用展游宴,
若且先成阊阖之象魏,使足用列远人之朝贡者,修城池,使足用绝逾越,成国险,
其馀一切,且须丰年。一以勤耕农为务,习戎备为事,则国无怨旷,户口滋息,
民充兵强,而寇戎不宾,缉熙不足,未之有也。”转为司徒。
时屡失皇子,而后宫就馆者少,朗上疏曰:“昔周文十五而有武王,遂享十
子之祚,以广诸姬之胤。武王既老而生成王,成王是以鲜於兄弟。此二王者,各
树圣德,无以相过,比其子孙之祚,则不相如。盖生育有早晚,所产有众寡也。
陛下既德祚兼彼二圣,春秋高於姬文育武之时矣,而子发未举於椒兰之奥房,藩
王未繁於掖庭之众室。以成王为喻,虽未为晚,取譬伯邑,则不为夙。周礼六宫
内官百二十人,而诸经常说,咸以十二为限,至於秦汉之末,或以千百为数矣。
然虽弥猥,而就时於吉馆者或甚鲜,明‘百斯男’之本,诚在於一意,不但在於
务广也。老臣慺慺,愿国家同祚於轩辕之五五,而未及周文之二五,用为伊邑。
且少小常苦被褥泰温,泰温则不能便柔肤弱体,是以难可防护,而易用感慨。若
常令少小之缊袍,不至於甚厚,则必咸保金石之性,而比寿於南山矣。”帝报曰:
“夫忠至者辞笃,爱重者言深。君既劳思虑,又手笔将顺,三复德音,欣然无量。
朕继嗣未立,以为君忧,钦纳至言,思闻良规。”朗着易、春秋、孝经、周官传,
奏议论记,咸传於世。【魏略曰:朗本名严,后改为朗。魏书曰:朗高才博雅,
而性严整慷慨,多威仪,恭俭节约,自婚姻中表礼贽无所受。常讥世俗有好施之
名,而不恤穷贱,故用财以周急为先。】太和二年薨,谥曰成侯。子肃嗣。初,
文帝分朗户邑,封一子列侯,朗乞封兄子详。
肃字子雍。年十八,从宋忠读太玄,而更为之解。【肃父朗与许靖书云:肃
生於会稽。】黄初中,为散骑黄门侍郎。太和三年,拜散骑常侍。四年,大司马
曹真征蜀,肃上疏曰:“前志有之,‘千里馈粮,士有饥色,樵苏后爨,师不宿
饱’,此谓平涂之行军者也。又况於深入阻险,凿路而前,则其为劳必相百也。
今又加之以霖雨,山坂峻滑,众逼而不展,粮县而难继,实行军者之大忌也。闻
曹真发已逾月而行裁半谷,治道功夫,战士悉作。是贼偏得以逸而待劳,乃兵家
之所惮也。言之前代,则武王伐纣,出关而复还;论之近事,则武、文征权,临
江而不济。岂非所谓顺天知时,通於权变者哉!兆民知圣上以水雨艰剧之故,休
而息之,后日有衅,乘而用之,则所谓悦以犯难,民忘其死者矣。”於是遂罢。
又上疏:“宜遵旧礼,为大臣发哀,荐果宗庙。”事皆施行。又上疏陈政本曰:
“除无事之位,损不急之禄,止浮食之费,并从容之官;使官必有职,职任其事,
事必受禄,禄代其耕,乃往古之常式,当今之所宜也。官寡而禄厚,则公家之费
鲜,进仕之志劝。各展才力,莫相倚仗。敷奏以言,明试以功,能之与否,简在
帝心。是以唐、虞之设官分职,申命公卿,各以其事,然后惟龙为纳言,犹今尚
书也,以出内帝命而已。夏、殷不可得而详。甘誓曰‘六事之人’,明六卿亦典
事者也。周官则备矣,五日视朝,公卿大夫并进,而司士辨其位焉。其记曰:
‘坐而论道,谓之王公;作而行之,谓之士大夫。’及汉之初,依拟前代,公卿
皆亲以事升朝。故高祖躬追反走之周昌,武帝遥可奉奏之汲黯,宣帝使公卿五日
一朝,成帝始置尚书五人。自是陵迟,朝礼遂阙。可复五日视朝之仪,使公卿尚
书各以事进。废礼复兴,光宣圣绪,诚所谓名美而实厚者也。”
青龙中,山阳公薨,汉主也。肃上疏曰:“昔唐禅虞,虞禅夏,皆终三年之
丧,然后践天子之尊。是以帝号无亏,君礼犹存。今山阳公承顺天命,允答民望,
进禅大魏,退处宾位。公之奉魏,不敢不尽节。魏之待公,优崇而不臣。既至其
薨,榇敛之制,舆徒之饰,皆同之於王者,是故远近归仁,以为盛美。且汉总帝
皇之号,号曰皇帝。有别称帝,无别称皇,则皇是其差轻者也。故当高祖之时,
土无二王,其父见在而使称皇,明非二王之嫌也。况今以赠终,可使称皇以配其
谥。”明帝不从,使称皇,乃追谥曰汉孝献皇帝。【孙盛曰:化合神者曰皇,德
合天者曰帝。是故三皇创号,五帝次之。然则皇之为称,妙於帝矣。肃谓为轻,
不亦谬乎!臣松之以为上古谓皇皇后帝,次言三、五,先皇后帝,诚如盛言。然
汉氏诸帝,虽尊父为皇,其实则贵而无位,高而无民,比之於帝,得不谓之轻乎!
魏因汉礼,名号无改。孝献之崩,岂得远考古义?肃之所云,盖就汉制而为言耳。
谓之为谬,乃是讥汉,非难肃也。】
后肃以常侍领秘书监,兼崇文观祭酒。景初间,宫室盛兴,民失农业,期信
不敦,刑杀仓卒。肃上疏曰:“大魏承百王之极,生民无几,干戈未戢,诚宜息
民而惠之以安静遐迩之时也。夫务畜积而息疲民,在於省徭役而勤稼穑。今宫室
未就,功业未讫,运漕调发,转相供奉。是以丁夫疲於力作,农者离其南亩,种
谷者寡,食谷者众,旧谷既没,新谷莫继。斯则有国之大患,而非备豫之长策也。
今见作者三四万人,九龙可以安圣体,其内足以列六宫,显阳之殿,又向将毕,
惟泰极已前,功夫尚大,方向盛寒,疾疢或作。诚愿陛下发德音,下明诏,深愍
役夫之疲劳,厚矜兆民之不赡,取常食廪之士,非急要者之用,选其丁壮,择留
万人,使一期而更之,咸知息代有日,则莫不悦以即事,劳而不怨矣。计一岁有
三百六十万夫,亦不为少。当一岁成者,听且三年。分遣其馀,使皆即农,无穷
之计也。仓有溢粟,民有馀力:以此兴功,何功不立?以此行化,何化不成?夫
信之於民,国家大宝也。仲尼曰:‘自古皆有死,民非信不立。’夫区区之晋国,
微微之重耳,欲用其民,先示以信,是故原虽将降,顾信而归,用能一战而霸,
于今见称。前车驾当幸洛阳,发民为营,有司命以营成而罢。既成,又利其功力,
不以时遣。有司徒营其目前之利,不顾经国之体。臣愚以为自今以后,傥复使民,
宜明其令,使必如期。若有事以次,宁复更发,无或失信。凡陛下临时之所行刑,
皆有罪之吏,宜死之人也。然众庶不知,谓为仓卒。故愿陛下下之於吏而暴其罪。
钧其死也,无使污于宫掖而为远近所疑。且人命至重,难生易杀,气绝而不续者
也,是以圣贤重之。孟轲称杀一无辜以取天下,仁者不为也。汉时有犯跸惊乘舆
马者,廷尉张释之奏使罚金,文帝怪其轻,而释之曰:‘方其时,上使诛之则已。
今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也,一倾之,天下用法皆为轻重,民安所措其手足?’
臣以为大失其义,非忠臣所宜陈也。廷尉者,天子之吏也,犹不可以失平,而天
子之身,反可以惑谬乎?斯重於为己,而轻於为君,不忠之甚也。周公曰:‘天
子无戏言;言则史书之,工诵之,士称之。’言犹不戏,而况行之乎?故释之之
言不可不察,周公之戒不可不法也。”又陈“诸鸟兽无用之物,而有刍谷人徒之
费,皆可蠲除。”
帝尝问曰:“汉桓帝时,白马令李云上书言:‘帝者,谛也。是帝欲不谛。’
当何得不死?”肃对曰:“但为言失逆顺之节。原其本意,皆欲尽心,念存补国。
且帝者之威,过於雷霆,杀一匹夫,无异蝼蚁。宽而宥之,可以示容受切言,广
德宇於天下。故臣以为杀之未必为是也。”帝又问:“司马迁以受刑之故,内怀
隐切,着史记非贬孝武,令人切齿。”对曰:“司马迁记事,不虚美,不隐恶。
刘向、扬雄服其善叙事,有良史之才,谓之实录。汉武帝闻其述史记,取孝景及
己本纪览之,於是大怒,削而投之。於今此两纪有录无书。后遭李陵事,遂下迁
蚕室。此为隐切在孝武,而不在於史迁也。”
正始元年,出为广平太守。公事徵还,拜议郎。顷之,为侍中,迁太常。时
大将军曹爽专权,任用何晏、邓飏等。肃与太尉蒋济、司农桓范论及时政,肃正
色曰:“此辈即弘恭、石显之属,复称说邪!”爽闻之,戒何晏等曰:“当共慎
之!公卿已比诸君前世恶人矣。”坐宗庙事免。后为光禄勋。时有二鱼长尺,集
于武库之屋,有司以为吉祥。肃曰:“鱼生於渊而亢於屋,介鳞之物失其所也。
边将其殆有弃甲之变乎?”其后果有东关之败。徙为河南尹。嘉平六年,持节兼
太常,奉法驾,迎高贵乡公于元城。是岁,白气经天,大将军司马景王问肃其故,
肃答曰:“此蚩尤之旗也,东南其有乱乎?君若修己以安百姓,则天下乐安者归
德,唱乱者先亡矣。”明年春,镇东将军毋丘俭、扬州刺史文钦反,景王谓肃曰:
“霍光感夏侯胜之言,始重儒学之士,良有以也。安国宁主,其术焉在?”肃曰:
“昔关羽率荆州之众,降于禁於汉滨,遂有北向争天下之志。后孙权袭取其将士
家属,羽士众一旦瓦解。今淮南将士父母妻子皆在内州,但急往御卫,使不得前,
必有关羽土崩之势矣。”景王从之,遂破俭、钦。后迁中领军,加散骑常侍,增
邑三百,并前二千二百户。甘露元年薨,门生縗绖者以百数。追赠卫将军,谥曰
景侯。子恽嗣。恽薨,无子,国绝。景元四年,封肃子恂为兰陵侯。咸熙中,开
建五等,以肃着勋前朝,改封恂为氶子。【世语曰:恂字【子良大】良夫,
有通识,在朝忠正。历河南尹、侍中,所居有称。乃心存公,有匪躬之节。鬲令
袁毅馈以骏马,知其贪财,不受。毅竟以黩货而败。建立二学,崇明五经,皆恂
所建。卒时年四十馀,赠车骑将军。肃女适司马文王,即文明皇后,生晋武帝、
齐献王攸。晋诸公赞曰:恂兄弟八人。其达者,虔字恭祖,以功干见称,位至尚
书。弟恺,字君夫,少有才力而无行检,与卫尉石崇友善,俱以豪侈竞於世,终
於后将军。虔子康、隆,仕亦宦达,为后世所重。】
初,肃善贾、马之学,而不好郑氏,采会同异,为尚书、诗、论语、三礼、
左氏解,及撰定父朗所作易传,皆列於学官。其所论駮朝廷典制、郊祀、宗庙、
丧纪、轻重,凡百馀篇。时乐安孙叔然,【臣松之案叔然与晋武帝同名,故称其
字。】受学郑玄之门,人称东州大儒。徵为秘书监,不就。肃集圣证论以讥短玄,
叔然駮而释之,及作周易、春秋例,毛诗、礼记、春秋三传、国语、尔雅诸注,
又注书十馀篇。自魏初徵士敦煌周生烈,【臣松之案此人姓周生,名烈。何晏论
语集解有烈义例,馀所着述,见晋武帝中经簿。】明帝时大司农弘农董遇等,亦
历注经传,颇传於世。【魏略曰:遇字季直,性质讷而好学。兴平中,关中扰乱,
与兄季中依将军段煨。采稆负贩,而常挟持经书,投间习读。其兄笑之而遇不改。
及建安初,王纲小设,郡举孝廉,稍迁黄门侍郎。是时,汉帝委政太祖,遇旦夕
侍讲,为天子所爱信。至二十二年,许中百官矫制,遇虽不与谋,犹被录诣邺,
转为冗散。常从太祖西征,道由孟津,过弘农王冢。太祖疑欲谒,顾问左右,左
右莫对,遇乃越第进曰:“春秋之义,国君即位未逾年而卒,未成为君。弘农王
即阼既浅,又为暴臣所制,降在藩国,不应谒。”太祖乃过。黄初中,出为郡守。
明帝时,入为侍中、大司农。数年,病亡。初,遇善治老子,为老子作训注。又
善左氏传,更为作朱墨别异。人有从学者,遇不肯教,而云“必当先读百遍”。
言“读书百遍而义自见”。从学者云:“苦渴无日。”遇言“当以三馀”。或问
三馀之意,遇言“冬者岁之馀,夜者日之馀,阴雨者时之馀也”。由是诸生少从
遇学,无传其朱墨者。世语曰:遇子绥,位至秘书监,亦有才学。齐王冏功臣董
艾,即绥之子也。魏略以遇及贾洪、邯郸淳、薛夏、隗禧、苏林、乐详等七人为
儒宗,其序曰:“从初平之元,至建安之末,天下分崩,人怀苟且,纲纪既衰,
儒道尤甚。至黄初元年之后,新主乃复始扫除太学之灰炭,补旧石碑之缺坏,备
博士之员录,依汉甲乙以考课。申告州郡,有欲学者,皆遣诣太学。太学始开,
有弟子数百人。至太和、青龙中,中外多事,人怀避就。虽性非解学,多求诣太
学。太学诸生有千数,而诸博士率皆粗疏,无以教弟子。弟子本亦避役,竟无能
习学,冬来春去,岁岁如是。又虽有精者,而台阁举格太高,加不念统其大义,
而问字指墨法点注之间,百人同试,度者未十。是以志学之士,遂复陵迟,而末
求浮虚者各竞逐也。正始中,有诏议圜丘,普延学士。是时郎官及司徒领吏二万
馀人,虽复分布,见在京师者尚且万人,而应书与议者略无几人。又是时朝堂公
卿以下四百馀人,其能操笔者未有十人,多皆相从饱食而退。嗟夫!学业沈陨,
乃至於此。是以私心常区区贵乎数公者,各处荒乱之际,而能守志弥敦者也。”
贾洪字叔业,京兆新丰人也。好学有才,而特精於春秋左传。建安初,仕郡,举
计掾,应州辟。时州中自参军事以下百馀人,唯洪与冯翊严苞【交】文通才学最
高。洪历守三县令,所在辄开除厩舍,亲授诸生。后马超反,超劫洪,将诣华阴,
使作露布。洪不获已,为作之。司徒锺繇在东,识其文,曰:“此贾洪作也。”
及超破走,太祖召洪署军谋掾。犹以其前为超作露布文,故不即叙。晚乃出为阴
泉长。延康中,转为白马王相。善能谈戏。王彪亦雅好文学,常师宗之,过於三
卿。数岁病亡,亡时年五十馀,时人为之恨仕不至二千石。而严苞亦历守二县,
黄初中,以高才入为秘书丞,数奏文赋,文帝异之。出为西平太守,卒官。薛夏
字宣声,天水人也。博学有才。天水旧有姜、阎、任、赵四姓,常推於郡中,而
夏为单家,不为降屈。四姓欲共治之,夏乃游逸,东诣京师。太祖宿闻其名,甚
礼遇之。后四姓又使囚遥引夏,关移颍川,收捕系狱。时太祖已在冀州,闻夏为
本郡所质,抚掌曰:“夏无罪也。汉阳儿辈直欲杀之耳!”乃告颍川使理出之,
召署军谋掾。文帝又嘉其才,黄初中为秘书丞,帝每与夏推论书传,未尝不终日
也。每呼之不名,而谓之薛君。夏居甚贫,帝又顾其衣薄,解所御服袍赐之。其
后征东将军曹休来朝,时帝方与夏有所咨论,而外启休到,帝引入。坐定,帝顾
夏言之於休曰:“此君,秘书丞天水薛宣声也,宜共谈。”其见遇如此。寻欲用
之,会文帝崩。至太和中,尝以公事移兰台。兰台自以台也,而秘书署耳,谓夏
为不得移也,推使当有坐者。夏报之曰:“兰台为外台,秘书为内阁,台、阁,
一也,何不相移之有?”兰台屈无以折。自是之后,遂以为常。后数岁病亡,敕
其子无还天水。隗禧字子牙,京兆人也。世单家。少好学。初平中,三辅乱,禧
南客荆州,不以荒扰,担负经书,每以采稆馀日,则诵习之。太祖定荆州,召署
军谋掾。黄初中,为谯王郎中。王宿闻其儒者,常虚心从学。禧亦敬恭以授王,
由是大得赐遗。以病还,拜郎中。年八十馀,以老处家,就之学者甚多。禧既明
经,又善星官,常仰瞻天文,叹息谓鱼豢曰:“天下兵戈尚犹未息,如之何?”
豢又常从问左氏传,禧答曰:“欲知幽微莫若易,人伦之纪莫若礼,多识山川草
木之名莫若诗,左氏直相斫书耳,不足精意也。”豢因从问诗,禧说齐、韩、鲁、
毛四家义,不复执文,有如讽诵。又撰作诸经解数十万言,未及缮写而得聋,后
数岁病亡也。其邯郸淳事在王粲传,苏林事在刘邵、高堂隆传,乐详事在杜畿传。
鱼豢曰:学之资於人也,其犹蓝之染於素乎!故虽仲尼,犹曰“吾非生而知之者”,
况凡品哉!且世人所以不贵学者,必见夫有“诵诗三百而不能专对於四方”故也。
余以为是则下科耳,不当顾中庸以上,材质适等,而加之以文乎!今此数贤者,
略余之所识也。检其事能,诚不多也。但以守学不辍,乃上为帝王所嘉,下为国
家名儒,非由学乎?由是观之,学其胡可以已哉!】
评曰:锺繇开达理干,华歆清纯德素,王朗文博富赡,诚皆一时之俊伟也。
魏氏初祚,肇登三司,盛矣夫!王肃亮直多闻,能析薪哉!【刘寔以为肃方於事
上而好下佞己,此一反也。性嗜荣贵而不求苟合,此二反也。吝惜财物而治身不
秽,此三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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