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十七 列传第十七
书名:晋书    作者:房玄龄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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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玄(子咸 咸子敷、咸从父弟祗)
傅玄,字休奕,北地泥阳人也。祖燮,汉汉阳太守。父干,魏扶风太守。玄
少孤贫,博学善属文,解钟律。性刚劲亮直,不能容人之短。郡上计吏再举孝廉,
太尉辟,皆不就。州举秀才,除郎中,与东海缪施俱以时誉选入着作,撰集魏书。
后参安东、卫军军事,转温令,再迁弘农太守,领典农校尉。所居称职,数上书
陈便宜,多所匡正。五等建,封鹑觚男。武帝为晋王,以玄为散骑常侍。及受禅,
进爵为子,加附马都尉。
帝初即位,广纳直言,开不讳之路,玄及散骑常侍皇甫陶共掌谏职。玄上疏
曰:“臣闻先王之临天下也,明其大教,长其义节。道化隆于上,清议行于下,
上下相奉,人怀义心。亡秦荡灭先王之制,以法术相御,而义心亡矣。近者魏武
好法术,而天下贵刑名;魏文慕通达,而天下贱守节。其后纲维不摄,而虚无放
诞之论盈于朝野,使天下无复清议,而亡秦之病复发于今。陛下圣德,龙兴受禅,
弘尧、舜之化,开正直之路,体夏禹之至俭,综殷周之典文,臣咏叹而已,将又
奚言!惟未举清远有礼之臣,以敦风节;未退虚鄙,以惩不恪,臣是以犹敢有言。”
诏报曰:“举清远有礼之臣者,此尤今之要也。”乃使玄草诏进之。玄复上疏曰:
臣闻舜举五臣,无为而化,用人得其要也。天下群司猥多,不可不审得其人
也。不得其人,一日则损不赀,况积日乎!典谟曰“无旷庶官”,言职之不可久
废也。诸有疾病满百日不差,宜令去职,优其礼秩而宠存之,既差而后更用。臣
不废职于朝,国无旷官之累,此王政之急也。
臣闻先王分士农工商以经国制事,各一其业而殊其务。自士已上子弟,为之
立太学以教之,选明师以训之,各随其才优劣而授用之。农以丰其食,工以足其
器,商贾以通其货。故虽天下之大,兆庶之众,无有一人游手。分数之法,周备
如此。汉、魏不定其分,百官子弟不修经艺而务交游,未知莅事而坐享天禄;农
工之业多废,或逐淫利而离其事;徒系名于太学,然不闻先王之风。今圣明之政
资始,而汉、魏之失未改,散官众而学校未设,游手多而亲农者少,工器不尽其
宜。臣以为亟定其制,通计天下若干人为士,足以副在官之吏;若干人为农,三
年足有一年之储;若干人为工,足其器用;若干人为商贾,足以通货而已。尊儒
尚学,贵农贱商,此皆事业之要务也。
前皇甫陶上事,欲令赐拜散官皆课使亲耕,天下享足食之利。禹、稷躬稼,
祚流后世,是以《明堂》、《月令》着帝藉之制。伊尹古之名臣,耕于有莘;晏
婴齐之大夫,避庄公之难,亦耕于海滨。昔者圣帝明王,贤佐俊士,皆尝从事于
农矣。王人赐官,冗散无事者,不督使学,则当使耕,无缘放之使坐食百姓也。
今文武之官既众,而拜赐不在职者又多,加以服役为兵,不得耕稼,当农者之半,
南面食禄者参倍于前。使冗散之官农,而收其租税,家得其实,而天下之谷可以
无乏矣。夫家足食,为子则孝,为父则慈,为兄则友,为弟则悌。天下足食,则
仁义之教可不令而行也。为政之要,计人而置官,分人而授事,士农工商之分不
可斯须废也。若未能精其防制,计天下文武之官足为副贰者使学,其余皆归之于
农。若百工商贾有长者,亦皆归之于农。务农若此,何有不赡乎!《虞书》曰:
“三载考绩,三考黜陟幽明。”是为九年之后乃有迁叙也。故居官久,则念立慎
终之化,居不见久,则竞为一切之政。六年之限,日月浅近,不周黜陟。陶之所
上,义合古制。
夫儒学者,王教之首也。尊其道,贵其业,重其选,犹恐化之不崇;忽而不
以为急,臣惧日有陵迟而不觉也。仲尼有言:“人能弘道,非道弘人。”然则尊
其道者,非惟尊其书而已,尊其人之谓也。贵其业者,不妄教非其人也。重其选
者,不妄用非其人也。若此,而学校之纲举矣。
书奏,帝下诏曰:“二常侍恳恳于所论,可谓乃心欲佐益时事者也。而主者
率以常制裁之,岂得不使发愤耶!二常侍所论,或举其大较而未备其条目,亦可
便令作之,然后主者八坐广共研精。凡关言于人主,人臣之所至难。而人主若不
能虚心听纳,自古忠臣直士之所慷慨,至使杜口结舌。每念于此,未尝不叹息也。
故前诏敢有直言,勿有所距,庶几得以发蒙补过,获保高位。苟言有偏善,情
在忠益,虽文辞有谬误,言语有失得,皆当旷然恕之。古人犹不拒诽谤,况皆善
意在可采录乎!近者孔晁、綦毋龢皆案以轻慢之罪,所以皆原,欲使四海知
区区之朝无讳言之忌也。”俄迁侍中。
初,玄进皇甫陶,及入而抵,玄以事与陶争,言喧哗,为有司所奏,二人竟
坐免官。泰始四年,以为御史中丞。时颇有水旱之灾,玄复上疏曰:
臣闻圣帝明王受命,天时未必无灾,是以尧有九年之水,汤有七年之旱,惟
能济之以人事耳。故洪水滔天而免沈溺,野无生草而不困匮。伏惟陛下圣德钦明,
时小水旱,人未大饥,下祗畏之诏,求极意之言,同禹、汤之罪己,侔周文之夕
惕。臣伏欢喜,上便宜五事:
其一曰,耕夫务多种而耕不熟,徒丧功力而无收。又旧兵持官牛者,官得
六分,士得四分;自持私牛者,与官中分,施行来久,众心安之。今一朝减持官
牛者,官得八分,士得二分;持私牛及无牛者,官得七分,士得三分,人失其所,
必不欢乐。臣愚以为宜佃兵持官牛者与四分,持私牛与官中分,则天下兵作欢然
悦乐,爱惜成谷,无有损弃之忧。
其二曰,以二千石虽奉务农之诏,犹不勤心以尽地利。昔汉氏以垦田不实,
征杀二千石以十数。臣愚以为宜申汉氏旧典,以警戒天下郡县,皆以死刑督之。
其三曰,以魏初未留意于水事,先帝统百揆,分河堤为四部,并本凡五谒者,
以水功至大,与农事并兴,非一人所周故也。今谒者一人之力,行天下诸水,无
时得遍。伏见河堤谒者车谊不知水势,转为他职,更选知水者代之。可分为五部,
使各精其方宜。
其四曰,古以步百为亩,今以二百四十步为一亩,所觉过倍。近魏初课田,
不务多其顷亩,但务修其功力,故白田收至十余斛,水田收数十斛。自顷以来,
日增田顷亩之课,而田兵益甚,功不能修理,至亩数斛已还,或不足以偿种。非
与曩时异天地,横遇灾害也,其病正在于务多顷亩而功不修耳。窃见河堤谒者石
恢甚精练水事及田事,知其利害,乞中书召恢,委曲问其得失,必有所补益。
其五曰,臣以为胡夷兽心,不与华同,鲜卑最甚。本邓艾苟欲取一时之利,
不虑后患,使鲜卑数万散居人间,此必为害之势也。秦州刺史胡烈素有恩信于西
方,今烈往,诸胡虽已无恶,必且消弭,然兽心难保,不必其可久安也。若后有
动衅,烈计能制之。惟恐胡虏适困于讨击,便能东入安定,西赴武威,外名为降,
可动复动。此二郡非烈所制,则恶胡东西有窟穴浮游之地,故复为患,无以禁之
也。宜更置一郡于高平川,因安定西州都尉募乐徙民,重其复除以充之,以通北
道,渐以实边。详议此二郡及新置郡,皆使并属秦州,令烈得专御边之宜。
诏曰:“得所陈便宜,言农事得失及水官兴废,又安边御胡政事宽猛之宜,
申省周备,一二具之,此诚为国大本,当今急务也。如所论皆善,深知乃心,广
思诸宜,动静以闻也。”
五年,迁太仆。时比年不登,羌胡扰边,诏公卿会议。玄应对所问,陈事切
直,虽不尽施行,而常见优容。转司隶校尉。
献皇后崩于弘训宫,设丧位。旧制,司隶于端门外坐,在诸卿上,绝席。其
入殿,按本品秩在诸卿下,以次坐,不绝席。而谒者以弘训宫为殿内,制玄位在
卿下。玄恚怒,厉声色而责谒者。谒者妄称尚书所处,玄对百僚而骂尚书以下。
御史中丞庾纯奏玄不敬,玄又自表不以实,坐免官。然玄天性峻急,不能有所容;
每有奏劾,或值日暮,捧白简,整簪带,竦踊不寐,坐而待旦。于是贵游慑伏,
台阁生风。寻卒于家,时年六十二,谥曰刚。
玄少时避难于河内,专心诵学,后虽显贵,而着述不废。撰论经国九流及三
史故事,评断得失,各为区例,名为《傅子》,为内、外、中篇,凡有四部、六
录,合百四十首,数十万言,并文集百余卷行于世。玄初作内篇成,子咸以示司
空王沈。沈与玄书曰:“省足下所着书,言富理济,经纶政体,存重儒教,足以
塞杨、墨之流遁,齐孙、孟于往代。每开卷,未尝不叹息也。‘不见贾生,自以
过之,乃今不及’,信矣!”
其后追封清泉侯。子咸嗣。
咸字长虞,刚简有大节。风格峻整,识性明悟,疾恶如仇,推贤乐善,常慕
季文子、仲山甫之志。好属文论,虽绮丽不足,而言成规鉴。颍川庾纯常叹曰:
“长虞之文近乎诗人之作矣!”
咸宁初,袭父爵,拜太子洗马,累迁尚书右丞。出为冀州刺史,继母杜氏不
肯随咸之官,自表解职。三旬之间,迁司徒左长史。时帝留心政事,诏访朝臣政
之损益。咸上言曰:“陛下处至尊之位,而修布衣之事,亲览万机,劳心日昃。
在昔帝王,躬自菲薄,以利天下,未有逾陛下也。然泰始开元以暨于今,十有五
年矣。而军国未丰,百姓不赡,一岁不登便有菜色者,诚由官众事殷,复除猥滥,
蚕食者多而亲农者少也。臣以顽疏,谬忝近职,每见圣诏以百姓饥馑为虑,无能
云补,伏用惭恧,敢不自竭,以对天问。旧都督有四,今并监军,乃盈于十。夏
禹敷土,分为九州,今之刺史,几向一倍。户口比汉十分之一,而置郡县更多。
空校牙门,无益宿卫,而虚立军府,动有百数。五等诸侯,复坐置官属。诸所宠
给,皆生于百姓。一夫不农,有受其饥,今之不农,不可胜计。纵使五稼普收,
仅足相接;暂有灾患,便不继赡。以为当今之急,先并官省事,静事息役,上下
用心,惟农是务也。”
咸在位多所执正。豫州大中正夏侯骏上言,鲁国小中正、司空司马孔毓,四
移病所,不能接宾,求以尚书郎曹馥代毓,旬日复上毓为中正。司徒三却,骏故
据正。咸以骏与夺惟意,乃奏免骏大中正。司徒魏舒,骏之姻属,屡却不署,咸
据正甚苦。舒终不从,咸遂独上。舒奏咸激讪不直,诏转咸为车骑司马。
咸以世俗奢侈,又上书曰:“臣以为谷帛难生,而用之不节,无缘不匮。故
先王之化天下,食肉衣帛,皆有其制。窃谓奢侈之费,甚于天灾。古者尧有茅茨,
今之百姓竞丰其屋。古者臣无玉食,今之贾竖皆厌粱肉。古者后妃乃有殊饰,今
之婢妾被服绫罗。古者大夫乃不徒行,今之贱隶乘轻驱肥。古者人稠地狭而有储
蓄,由于节也;今者土广人稀而患不足,由于奢也。欲时之俭,当诘其奢;奢不
见诘,转相高尚。昔毛玠为吏部尚书,时无敢好衣美食者。魏武帝叹曰:‘孤之
法不如毛尚书。’令使诸部用心,各如毛玠,风俗之移,在不难矣。”又议移县
狱于郡及二社应立,朝廷从之。迁尚书左丞。
惠帝即位,杨骏辅政。咸言于骏曰:“事与世变,礼随时宜,谅暗之不行尚
矣。由世道弥薄,权不可假,故虽斩焉在疚,而躬览万机也。逮至汉文,以天下
体大,服重难久,遂制既葬而除。世祖武皇帝虽大孝蒸蒸,亦从时释服,制心丧
三年,至于万机之事,则有不遑。今圣上欲委政于公,谅暗自居,此虽谦让之心,
而天下未以为善。天下未以为善者,以亿兆颙颙,戴仰宸极,听于冢宰,惧天光
有蔽。人心既已若此,而明公处之固未为易也。窃谓山陵之事既毕,明公当思隆
替之宜。周公圣人,犹不免谤。以此推之,周公之任既未易而处,况圣上春秋非
成王之年乎!得意忘言,言未易尽。苟明公有以察其悾款,言岂在多。”时司
隶荀恺从兄丧,自表赴哀,诏听之而未下,恺乃造骏。咸因奏曰:“死丧之戚,
兄弟孔怀。同堂亡陨,方在信宿,圣恩矜悯,听使临丧。诏未下而便以行造,急
谄媚之敬,无友于之情。宜加显贬,以隆风教。”帝以骏管朝政,有诏不问,骏
甚惮之。咸复与骏笺讽切之,骏意稍折,渐以不平。由是欲出为京兆、弘农太守,
骏甥李斌说骏,不宜斥出正人,乃止。骏弟济素与咸善,与咸书曰:“江海之流
混混,故能成其深广也。天下大器,非可稍了,而相观每事欲了。生子痴,了官
事,官事未易了也。了事正作痴,复为快耳!左丞总司天台,维正八坐,此未易
居。以君尽性而处未易居之任,益不易也。想虑破头,故具有白。”咸答曰:
“卫公云酒色之杀人,此甚于作直。坐酒色死,人不为悔。逆畏以直致祸,此由
心不直正,欲以苟且为明哲耳!自古以直致祸者,当自矫枉过直,或不忠允,欲
以亢厉为声,故致忿耳。安有空空为忠益,而当见疾乎!”居无何,骏诛。咸转
为太子中庶子,迁御史中丞。
时太宰、汝南王亮辅政,咸致书曰:“咸以为太甲、成王年在蒙幼,故有伊、
周之事。圣人且犹不免疑,况臣既不圣,王非孺子,而可以行伊、周之事乎!上
在谅暗,听于冢宰,而杨骏无状,便作伊、周,自为居天下之安,所以至死。其
罪既不可胜,亦是殿下所见。骏之见讨,发自天聪,孟观、李肇与知密旨耳。至
于论功,当归美于上。观等已数千户县侯,圣上以骏死莫不欣悦,故论功宁厚,
以叙其欢心。此群下所宜以实裁量,而遂扇动,东安封王,孟、李郡公,余侯伯
子男,既妄有加,复又三等超迁。此之熏赫,震动天地,自古以来,封赏未有若
此者也。无功而厚赏,莫不乐国有祸,祸起当复有大功也。人而乐祸,其可极乎!
作此者,皆由东安公。谓殿下至止,当有以正之。正之以道,众亦何所怒乎!众
之所怒,在于不平耳。而今皆更倍论,莫不失望。咸之愚冗,不惟失望而已,窃
以为忧。又讨骏之时,殿下在外,实所不综。今欲委重,故令殿下论功。论功之
事,实未易可处,莫若坐观得失,有居正之事宜也。”
咸复以亮辅政专权,又谏曰:“杨骏有震主之威,委任亲戚,此天下所以喧
哗。今之处重,宜反此失。谓宜静默颐神,有大得失,乃维持之;自非大事,一
皆抑遣。比四造诣,及经过尊门,冠盖车马,填塞街衢,此之翕习,既宜弭息。
又夏侯长容奉使为先帝请命,祈祷无感,先帝崩背,宜自咎责,而自求请命之劳,
而公以为少府。私窃之论,云长容则公之姻,故至于此。一犬吠形,群犬吠声,
惧于群吠,遂至叵听也。咸之为人,不能面从而有后言。尝触杨骏,几为身祸;
况于殿下,而当有惜!往从驾,殿下见语:‘卿不识韩非逆鳞之言耶,而欻摩天
子逆鳞!’自知所陈,诚頟頟触猛兽之须耳。所以敢言,庶殿下当识其不胜区区。
前摩天子逆鳞,欲以尽忠;今触猛兽之须,非欲为恶,必将以此见恕。”亮不纳。
长容者,夏侯骏也。
会丙寅,诏群僚举郡县之职以补内官。咸复上书曰:“臣咸以为夫兴化之要,
在于官人。才非一流,职有不同。譬诸林木,洪纤枉直,各有攸施。故明扬逮于
仄陋,畴咨无拘内外。内外之任,出处随宜,中间选用,惟内是隆。外举既穨,
复多节目,竞内薄外,遂成风俗。此弊诚宜亟革之,当内外通塞无所偏耳。既使
通塞无偏,若选用不平,有以深责,责之苟深,无忧不平也。且胶柱不可以调瑟,
况乎官人而可以限乎!伏思所限者,以防选用不能出人。不能出人,当随事而制,
无须限法。法之有限,其于致远,无乃泥乎!或谓不制其法,以何为贵?臣闻刑
惩小人,义责君子,君子之责,在心不在限也。正始中,任何晏以选举,内外之
众职各得其才,粲然之美于斯可观。如此,非徒御之以限,法之所致,乃委任之
由也。委任之惧,甚于限法。是法之失,非己之尤,尤不在己,责之无惧,所谓
‘齐之以刑,人免而无耻’者也。苟委任之,一则虑罪之及,二则惧致怨谤。己
快则朝野称咏,不善则众恶见归,此之战战,孰与倚限法以苟免乎!”
咸再为本郡中正,遭继母忧去官。顷之,起以议郎,长兼司隶校尉。咸前后
固辞,不听,敕使者就拜,咸复送还印绶。公车不通,催使摄职。咸以身无兄弟,
丧祭无主,重自陈乞,乃使于官舍设灵坐。咸又上表曰:“臣既驽弱,不胜重任。
加在哀疚,假息日阕,陛下过意,授非所堪。披露丹款,归穷上闻,谬诏既往,
终然无改。臣虽不能灭身以全礼教,义无腼然,虚忝隆宠。前受严诏,视事之日,
私心自誓,陨越为报。以货赂流行,所宜深绝,切敕都官,以此为先。而经弥日
月,未有所得。斯由陛下有以奖厉,虑于愚戆,将必死系,故自掩检以避其锋耳。
在职有日,既无赫然之举,又不应弦垂翅,人谁复惮?故光禄大夫刘毅为司隶,
声震内外,远近清肃。非徒毅有王臣匪躬之节,亦由所奏见从,威风得伸也。”
诏曰:“但当思必应绳中理,威风日伸,何独刘毅!”
时朝廷宽弛,豪右放恣,交私请托,朝野溷淆。咸奏免河南尹澹、左将军倩、
廷尉高光、兼河南尹何攀等,京都肃然,贵戚慑伏。咸以“圣人久于其道,天下
化成。是以唐、虞三载考绩,九年黜陟。其在《周礼》,三年大比。孔子亦云,
‘三年有成’。而中间以来,长吏到官,未几便迁,百姓困于无定,吏卒疲于送
迎”。时仆射王戎兼吏部,咸奏:“戎备位台辅,兼掌选举,不能谧静风俗,以
凝庶绩,至令人心倾动,开张浮竞。中郎李重、李义不相匡正。请免戎等官。”
诏曰:“政道之本,诚宜久于其职,咸奏是也。戎职在论道,吾所崇委,其解禁
止。”御史中丞解结以咸劾戎为违典制,越局侵官,干非其分,奏免咸官。诏亦
不许。
咸上事以为“按令,御史中丞督司百僚。皇太子以下,其在行马内,有违法
宪者皆弹纠之。虽在行马外,而监司不纠,亦得奏之。如令之文,行马之内有违
法宪,谓禁防之事耳。宫内禁防,外司不得而行,故专施中丞。今道路桥梁不修,
斗讼屠沽不绝,如此之比,中丞推责州坐,即今所谓行马内语施于禁防。既云中
丞督司百僚矣,何复说行马之内乎!既云百僚,而不得复说行马之内者,内外众
官谓之百僚,则通内外矣。司隶所以不复说行马内外者,禁防之事已于中丞说之
故也。中丞、司隶俱纠皇太子以下,则共对司内外矣,不为中丞专司内百僚,司
隶专司外百僚。自有中丞、司隶以来,更互奏内外众官,惟所纠得无内外之限也。
而结一旦横挫臣,臣前所以不罗缕者,冀因结奏得从私愿也。今既所愿不从,而
敕云但为过耳,非所不及也,以此见原。臣忝司直之任,宜当正己率人,若其有
过,不敢受原,是以申陈其愚。司隶与中丞俱共纠皇太子以下,则从皇太子以下
无所不纠也。得纠皇太子而不得纠尚书,臣之暗塞既所未譬。皇太子为在行马之
内邪,皇太子在行马之内而得纠之,尚书在行马之内而不得纠,无有此理。此理
灼然,而结以此挫臣。臣可无恨耳,其于观听,无乃有怪邪!臣识石公前在殿上
脱衣,为司隶荀恺所奏,先帝不以为非,于时莫谓侵官;今臣裁纠尚书,而当有
罪乎?”咸累自上称引故事,条理灼然,朝廷无以易之。
吴郡顾荣常与亲故书曰:“傅长虞为司隶,劲直忠果,劾按惊人。虽非周才,
偏亮可贵也。”元康四年卒官,时年五十六,诏赠司隶校尉,朝服一具、衣一袭、
钱二十万,谥曰贞。有三子:敷、曦、纂。长子敷嗣。
敷字颖根,清静有道,素解属文。除太子舍人,转尚书郎、太傅参军,皆不
起。永嘉之乱,避地会稽,元帝引为镇东从事中郎。素有赢疾,频见敦喻,辞不
获免,舆病到职。数月卒,时年四十六。曦亦有才思,为上虞令,甚有政绩,卒
于司徒西曹属。
祗字子庄。父嘏,魏太常。祗性至孝,早知名,以才识明练称。武帝始建东
宫,起家太子舍人,累迁散骑黄门郎,赐爵关内侯,食邑三百户。母忧去职。及
葬母,诏给太常五等吉凶导从。其后诸卿夫人葬给导从,自此始也。服终,为荥
阳太守。自魏黄初大水之后,河济泛溢,邓艾尝着《济河论》,开石门而通之,
至是复浸坏。祗乃造沈莱堰,至今兖、豫无水患,百姓为立碑颂焉。寻表兼廷尉,
迁常侍、左军将军。
及帝崩,梓宫在殡,而太傅杨骏辅政,欲悦众心,议普进封爵。祗与骏书曰:
“未有帝王始崩,臣下论功者也。”骏不从。入为侍中。时将诛骏,而骏不之知。
祗侍骏坐,而云龙门闭,内外不通。祗请与尚书武茂听国家消息,揖而下阶。茂
犹坐,祗顾曰:“君非天子臣邪!今内外隔绝,不知国家所在,何得安坐!”茂
乃惊起。骏既伏诛,裴楷息瓒,骏之婿也,为乱兵所害。尚书左仆射荀恺与楷不
平,因奏楷是骏亲,收付廷尉。祗证楷无罪,有诏赦之。时又收骏官属,祗复启
曰:“昔鲁芝为曹爽司马,斩关出赴爽,宣帝义之,尚迁青州刺史。骏之僚佐不
可加罚。”诏又赦之。祗多所维正皆如此。
除河南尹,未拜,迁司隶校尉。以讨杨骏勋,当封郡公八千户,固让,减半,
降封灵川县公,千八百户,余二千二百户封少子畅为武乡亭侯。又以本封赐兄子
隽为东明亭侯。
楚王玮之矫诏也,祗以闻奏稽留,免官。期年,迁光禄勋,复以公事免。氐
人齐万年举兵反,以祗为行安西军司,加常侍,率安西将军夏侯骏讨平之。迁卫
尉,以风疾逊位,就拜常侍,食卿禄秩,赐钱及床帐等。寻加光禄大夫,门施行
马。及赵王伦辅政,以为中书监,常侍如故,以镇众心。祗辞之以疾,伦遣御史
舆祗就职。王戎、陈准等相与言曰:“傅公在事,吾属无忧矣。”其为物所倚信
如此。
伦篡,又为右光禄、开府,加侍中。惠帝还宫,祗以经受伪职请退,不许。
初,伦之篡也,孙秀与义阳王威等十余人预撰仪式禅文。及伦败,齐王冏收侍中
刘逵、常侍驺捷、杜育、黄门郎陆机、右丞周导、王尊等付廷尉。以禅文出中书,
复议处祗罪,会赦得原。后以禅文草本非祗所撰,于是诏复光禄大夫。子宣,尚
弘农公主。
寻迁太子少傅,上章逊位还第。及成都王颖为太傅,复以祗为少傅,加侍中。
怀帝即位,迁光禄大夫、侍中,未拜,加右仆射、中书监。时太傅东海王越辅政,
祗既居端右,每宣君臣谦光之道,由此上下雍穆。祗明达国体,朝廷制度多所经
综。历左光禄、开府,行太子太傅,侍中如故。疾笃逊位,不许。迁司徒,以足
疾,诏版舆上殿,不拜。
大将军苟曦表请迁都,使祗出诣河阴,修理舟楫,为水行之备。及洛阳陷没,
遂共建行台,推祗为盟主,以司徒、持节、大都督诸军事传檄四方。遣子宣将公
主与尚书令和郁赴告方伯征义兵,祗自屯盟津小城,宣弟畅行河阴令,以待宣。
祗以暴疾薨,时年六十九。祗自以义诚不终,力疾手笔敕厉其二子宣、畅,辞旨
深切,览者莫不感激慷慨。祗着文章驳论十余万言。
宣字世弘。年六岁丧继母,哭泣如成人,中表异之。及长,好学,赵王伦以
为相国掾、尚书郎、太子中舍人,迁司徒西曹掾。去职,累迁为秘书丞、骠骑从
事中郎。惠帝至自长安,以宣为左丞,不就,迁黄门郎。怀帝即位,转吏部郎,
又为御史中丞。卒年四十九,无子,以畅子冲为嗣。
畅字世道。年五岁,父友见而戏之,解畅衣,取其金环与侍者,畅不之惜,
以此赏之。年未弱冠,甚有重名。以选入侍讲东宫,为秘书丞。寻没于石勒,勒
以为大将军右司马。谙识朝仪,恒居机密,勒甚重之。作《晋诸公叙赞》二十二
卷,又为《公卿故事》九卷。咸和五年卒。子咏,过江为交州刺史、太子右率。
史臣曰:武帝览观四方,平章百姓,永言启沃,任切争臣。傅玄体强直之姿,
怀匪躬之操,抗辞正色,补阙弼违,谔谔当朝,不忝其职者矣。及乎位居三独,
弹击是司,遂能使台阁生风,贵戚敛手。虽前代鲍、葛,何以加之!然而惟此褊
心,乏弘雅之度,骤闻竞爽,为物议所讥,惜哉!古人取戒于韦弦,良有以也。
长虞风格凝峻,弗坠家声。及其纳谏汝南,献书临晋,居谅直之地,有先见之明
矣。傅祗名父之子,早树风猷,崎岖危乱之朝,匡救君臣之际,卒能保全禄位,
可谓有道存焉。
赞曰:鹑觚贞谅,实惟朝望。志厉强直,性乖夷旷。长虞刚简,无亏风尚。
子庄才识,爰膺衮职。忠绩未申,泉途遽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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