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七十八 列传第六十六
书名:明史    作者:张廷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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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忠 韩雍 余子俊(阮勤) 朱英 秦纮
项忠,字荩臣,嘉兴人。正统七年进士。授刑部主事,进员外郎。从英宗陷
于瓦剌,令饲马,乘间挟二马南奔。马疲,弃之,徒跣行七昼夜,始达宣府。
景泰中,由郎中迁广东副使。按行高州,谍报贼携男女数百剽村落。忠曰:
“贼无携家理,必被掠良民也。”戒诸将毋妄杀。已,讯所俘获,果然,尽释之。
从征泷水瑶有功,增俸一秩。
天顺初,历陕西按察使。母忧归,部民诣阙乞留,诏起复。时陕西连岁灾伤,
忠发廪振,且请轻罪纳米,民赖以济。
七年以大理卿召,民乞留如前,遂改右副都御史,巡抚其地。洮、岷羌叛,
忠疏言:“羌志在劫掠,尽诛则伤仁,遽抚则不威,请听臣便宜从事。”报可。
乃发兵据险,扬声进讨,众尽降。西安水泉卤不可饮,为开龙首渠及皂河,引水
入城。又疏郑、白二渠,溉泾阳、三原、醴泉、高陵、临潼五县田七万余顷,民
祠祀之。
陕西数苦兵。成化元年上言:“三边大将遇敌逗留,虽云才怯,亦由权轻。
士卒畏敌不畏将,是以战无成功。宜许以军法从事。庙堂举将才,逾年不闻有一
人应诏。陕西风土强劲,古多名将,岂无其人?但格于不能答策耳。今天下学校
生徒善答策者百不一二,奈何责之武人。”帝善其言,而所司守故事不能用。
毛里孩寇延绥,诏忠偕彰武伯杨信御之,无功。明年,信议大举搜河套,敕
忠提督军务。忠方赴延绥,而寇复陷开城,深入静宁、隆德六州县,大掠而去。
兵部劾忠,帝特宥之,搜套师亦不出。又明年,召理院事。
四年,满俊反。满俊者,亦名满四。其祖巴丹,自明初率所部归附,世以千
户畜牧为雄长。仍故俗,无科徭。其地在开城县之固原里,接边境。俊犷悍,素
藏匿奸盗,出边抄掠。会有狱连俊,有司迹逋至其家,多要求。俊怒,遂激众为
乱。守臣遣俊侄指挥璹往捕。俊杀其从者,劫璹叛,入据石城。石城,即唐吐番
石堡。城称险固,非数万人不能克者也。山上有城寨,四面峭壁,中凿五石井以
贮水,惟一径可缘而上。俊自称招贤王,有众四千。都指挥邢端等御之,败绩。
不再月,众至二万,关中震动。乃命忠总督军务,与监督军务太监刘祥、总兵官
都督刘玉帅京营及陕西四镇兵讨之。师未行,而巡抚陈价等先以兵三万进讨,复
大败。贼因官军器甲,势益张。朝议欲益兵。忠虑京军脆弱不足恃,且更遣大
将挠事权,因上言:“臣等调兵三万三千余人,足以灭贼。今秋深草寒,若更调
他军,恐往复需时,贼得远遁。且边兵不能久留,益兵非便。”大学士彭时、商
辂主其议,京军得毋遣。
忠遂与巡抚都御史马文升分军七道,抵石城下,与战,斩获多。伏羌伯毛忠
乘胜夺其西北山,几破,忽中流矢死。玉亦被围。诸军欲退,忠斩一千户以徇。
众力战,玉得出,乃列围困之。适有星孛于台斗,中朝多言“占在秦分,师不利”。
忠曰:“李晟讨朱泚,荧惑守岁,此何害。”日遣兵薄城下,焚刍草,绝汲道。
贼窘欲降,邀忠与文升相见。忠偕刘玉单骑赴之,文升亦从数十骑至,呼俊、璹
谕以速降。贼遥望罗拜,忠直前挟璹以归。俊气沮,犹豫不出。忠命缚木为桥,
人负土囊填濠堑,击以铜炮,死者益众。贼倚爱将杨虎狸为谋主,夜出汲被擒。
忠贳其死,谕以购贼赏格。示之金,且赐金带钩。纵归,使诱俊出战,伏兵擒焉。
急击下石城,尽获余寇。毁其城,凿石纪功。增一卫于固原西北西安废城,留兵
戍之而还。
初,石城未下,天甚寒,士卒颇困。忠虑贼奔突,乘冻渡河与套寇合,日夜
治攻具。身当矢石不少避,大小三百余战。彭时、商辂知忠能办贼,不从中制,
卒用殄贼。论功,进右都御史,与林聪协掌院事。
白圭既平刘通,荆、襄间流民屯结如故。通党李胡子者名原,伪称平王,与
小王洪、王彪等掠南漳、房、内乡、渭南诸县。流民附贼者至百万。六年冬,诏
忠总督军务,与湖广总兵官李震讨之。忠乃奏调永顺、保靖土兵。而先分军列要
害,多设旗帜钲鼓,遣人入山招谕。流民归者四十余万,彪亦就擒。时白圭为兵
部,遣锦衣百户吴绶赞参将王信军。绶欲攘功,不利贼瓦解。纵流言,圭信之,
止土兵毋调。忠疏争,且劾绶罪,帝为召绶还,而听调土兵如故。合二十五万,
分八道逼之,流民归者又数万。贼潜伏山寨,伺间出劫。忠命副使余洵、都指挥
李振击之,遇于竹山。乘溪涨半渡截击,擒李原、小王洪等,贼多溺死。忠移军
竹山,捕余孽。复招流民五十万,斩首六百四十,俘八百有奇,家口三万余人。
户选一丁,戍湖广边卫,余令归籍给田。疏陈善后十事,悉允行。
忠之下令逐流民也,有司一切驱逼。不前,即杀之。民有自洪武中占籍者,
亦在遗中。戍者舟行多疫死。给事中梁璟因星变求言,劾忠妄杀。白圭亦言流民
既成业者,宜随所在着籍,又驳忠所上功次互异。帝皆不听。进忠左都御史。荫
子绶锦衣千户,诸将录功有差。
忠上疏言:“臣先后招抚流民复业者九十三万余人,贼党遁入深山,又招谕
解散自归者五十万人。俘获百人,皆首恶耳。今言皆良家子,则前此屡奏猖獗难
御者,伊谁也?贼党罪固当死,正因不忍滥诛,故令丁壮谪发遣戍。其久附籍者,
或乃占山四十余里,招聚无赖千人,争斗劫杀。若此者,可以久居故不遣乎?臣
揭榜晓贼,谓已杀数千,盖张虚势怵之,非实事也。且圭固尝身任其事,今日之
事又圭所遗。先时,中外议者谓荆、襄之患何日得宁。今幸平靖,而流言沸腾,
以臣为口实。昔马援薏苡蒙谤,邓艾槛车被征。功不见录,身更不保。臣幸际圣
明,愿赐骸骨,勿使臣为马、邓之续。”帝温诏答之。
八年召还,与李宾协掌院事。后二年拜刑部尚书,寻代圭为兵部。
汪直开西厂,恣横,忠屡遭侮不能堪。会大学士商辂等劾直,忠亦倡九卿劾
之。奏留中,而西厂遂罢,直深恨之。未几,西厂复设,直以吴绶为腹心,绶挟
前憾,伺忠益急。忠不自安,乞归治病。未行,而绶嗾侦事者诬忠罪。给事中郭
镗、御史冯贯等复交章劾忠,事连其子经、太监黄赐、兴宁伯李震、彰武伯杨信
等。诏法司会锦衣卫廷鞫,忠抗辩不少屈。然众知出直意,无敢为之白者,竟斥
为民,赐与震等亦得罪。直败,复官,致仕。家居二十六年,至弘治十五年乃卒,
年八十二。赠太子太保,谥襄毅。
忠倜傥多大略,练戎务,强直不阿,敏于政事,故所在着称。
子经,经子锡,锡子治元,皆举进士。经,江西参政。锡,南京光禄寺卿。
治元,员外郎。
韩雍,字永熙,长洲人。正统七年进士。授御史。负气果敢,以才略称。录
囚南畿。砀山教谕某笞膳夫,膳夫逃匿,父诉教谕杀其子,取他尸支解以证。既
诬服,雍踪迹得之,白其冤。出巡河道。已,巡按江西,黜贪墨吏五十七人。庐
陵、太和盗起,捕诛之。
十三年冬,处州贼叶宗留自福建转犯江西。官军不利,都督佥事陈荣、指挥
刘真遇伏死。诏雍及镇守侍郎杨宁督军民协守。会福建巡按御史汪澄牒邻境会讨
贼邓茂七,俄以贼议降,止兵。雍曰:“贼果降,退未晚也。”趋进,贼已叛,
澄坐得罪死。人以是服雍识。
景泰二年擢广东副使。大学士陈循荐为右佥都御史,代杨宁巡抚江西。岁饥,
奏免秋粮。劾奏宁王不法事,王府官皆得罪。时雍年甫三十,赫然有才望,所规
画措置,咸可为后法。
天顺初,罢天下巡抚官,改山西副使。宁王以前憾劾其擅乘肩舆诸事,下狱,
夺官。起大理少卿。寻复为右佥都御史,佐寇深理院事。石亨既诛,锦衣指挥刘
敬坐饭亨直房,用朋党律论死。雍言:“律重朋党,谓阿比乱朝政也。以一饭当
之,岂律意?且亨盛时大臣朝夕趋门,不坐,独坐敬何也?”深叹服,出之。母
忧,起复。四年,巡抚宣府、大同。七年议事入觐,帝壮其貌,留为兵部右侍郎。
宪宗立,坐学士钱溥累,贬浙江左参政。广西瑶、僮流剽广东,残破郡邑殆
遍。成化元年正月大发兵,拜都督赵辅为总兵官,以太监卢永、陈瑄监其军。
兵部尚书王竑曰:“韩雍才气无双,平贼非雍莫可。”乃改雍左佥都御史,赞理
军务。
雍驰至南京,集诸将议方略。先是,编修邱濬上书大学士李贤,言贼在广东
者宜驱,在广西者宜困。欲宿兵大藤峡,扼其出入,蹂其禾稼,期一二年尽贼。
贤善之,献于朝,诏录示诸将。诸将主其说,请令游击将军和勇率番骑趋广东,
而大军直趋广西,分兵扑灭。雍曰:“贼已蔓延数千里,而所至与战,是自敝也。
当全师直捣大藤峡。南可援高、肇、雷、廉;东可应南、韶;西可取柳、庆;北
可断阳峒诸路。首尾相应,攻其腹心。巢穴既倾,余迎刃解耳。舍此不图,而分
兵四出,贼益奔突,郡邑益残,所谓救火而嘘之也。”众曰“善。”辅亦知雍才
足办贼,军谋一听雍。
雍等遂倍道趋全州。阳峒苗掠兴安,击破之。至桂林,斩失机指挥李英等四
人以徇。按地图与诸将议曰:“贼以修仁、荔浦为羽翼,当先收二县以孤贼势。”
乃督兵十六万人,分五道,先破修仁贼,穷追至力山。擒千二百余人,斩首七千
三百级。荔浦亦定。
十月至浔州,延问父老,皆曰:“峡,天险,不可攻,宜以计困。”雍曰:
“峡延广六百余里,安能使困?兵分则力弱,师老则财匮,贼何时得平?吾计决
矣。”遂长驱至峡口。儒生、里老数十人伏道左,愿为向导。雍见即骂曰:“贼
敢绐我!”叱左右缚斩之,左右皆愕,既缚,而袂中利刃出。推问,果贼也。悉
支解刳肠胃,分挂林箐中,累累相属。贼大惊曰:“韩公天神也!”雍令总兵官
欧信等为五哨,自象州、武宣攻其北;身与辅督都指挥白全等为八哨,自桂平、
平南攻其南;参将孙震等为二哨,从水路入;而别分兵守诸隘口。贼魁侯大狗等
大惧,先移其累重于桂州横石塘,而立栅南山,多置滚木、礧石、镖枪、药弩
拒官军。
十二月朔,雍等督诸军水陆并进,拥团牌登山,殊死战。连破石门、林峒、
沙田、古营诸巢,焚其室庐积聚,贼皆奔溃。伐木开道,直抵横石塘及九层楼诸
山。贼复立栅数重,凭高以拒。官军诱贼发矢石,度且尽,雍躬督诸军缘木攀藤
上。别遣壮士从间道先登,据山顶举炮。贼不能支,遂大败。先后破贼三百二十
四寨,生擒大狗及其党七百八十人,斩首三千二百有奇,坠溺死者不可胜计。峡
有大藤如虹,横亘两厓间。雍斧断之,改名断藤峡,勒石纪功而还。分兵击余党,
郁林、阳江、洛容、博白次第皆定。
帝大喜,赐敕嘉劳,召辅等还,迁雍左副都御史,提督两广军务。雍乃散遣
诸军,以省馈饷。而遗孽侯郑昂等遂乘虚陷浔州及洛容、北流二县。雍被劾引罪,
帝宥之。雍益发兵扑讨。时诸贼所在蜂起,思恩、浔、宾、柳城悉被扰掠。流劫
至广东,钦、化二州皆应时破殄。
四年春,雍以两广地大事殷,请东西各设巡抚,帝可之。命陈濂抚广东,张
鹏抚广西,而雍专理军事。寻以忧归。明年,两广盗复起,佥事陶鲁言:“两广
地势错互,当如臂指相使,不可离析。近贼犯广西,臣与广东三司议调兵,匝月
未决,盗贼无所惮。乞仍命大臣总督便。”会佥事林锦、巡按御史龚晟亦以为请。
乃罢两巡抚,而起复雍右都御史,总督如故。又明年正月,雍疏辞新命,乞终制,
不许。雍抵任,遣参将张寿、游击冯昇等分道讨贼,忻州八寨蛮及诸山瑶、僮掠
州县者,皆摧破之。蛮民素慑雍威,寇盗浸息。
九年,柳、浔诸蛮复叛,参将杨广等俘斩九百人。方更进,而贼破怀集县。
兵部劾雍奏报不实。广西镇守中官黄沁素憾雍抑己,因讦雍,且言其贪欲纵酒,
滥赏妄费。帝遣给事中张谦等往勘。而广西布政使何宜、副使张斅衔雍素轻己,
共酝酿其罪。谦还奏,事虚实交半,竟命致仕去。
雍洞达闿爽,重信义。抚江西时,请追谥文天祥、谢枋得。诏谥天祥忠烈、
枋得文节。有雄略,善断,动中事机。临战,率躬亲矢石,不目瞬。自奉尊严,
三司皆长跪白事。军门设铜鼓数十,仪节详密。裨将以下,绳柙无所假。两地镇
守宦官素骄恣,亦惕息无敢肆。疾恶严,坦中不为崖岸,挥斥财帛不少惜。故虽
令行禁止,民得安堵,而谤议亦易起。为中官所齮龁,公论皆不平。两广人念雍
功,尤惜其去,为立祠祀焉。家居五年卒,年五十七。正德间,谥襄毅。
初以军功予一子锦衣百户,雍以授其弟睦。至是,录一子国子生。
余子俊,字士英,青神人。父祥,户部郎中。子俊举景泰二年进士,授户部
主事,进员外郎。在部十年,以廉干称。出为西安知府。岁饥,发廪十万石振贷。
区画以偿,官不损而民济。
成化初,所司上治行当旌者,知府十人,而子俊为首。以林聪荐,为陕西右
参政,岁余擢右布政使。六年转左,调浙江。甫半载,拜右副都御史,巡抚延绥。
先是,巡抚王锐请沿边筑墙建堡,为久远计,工未兴而罢。子俊上疏言:
“三边惟延庆地平易,利驰突。寇屡入犯,获边人为导,径入河套屯牧。自是寇
顾居内,我反屯外,急宜于沿边筑墙置堡。况今旧界石所在,多高山陡厓。依山
形,随地势,或铲削,或垒筑,或挑堑,绵引相接,以成边墙,于计为便。”尚
书白圭以陕民方困,奏缓役。既而寇入孤山堡,复犯榆林,子俊先后与朱永、许
宁击败之。
是时,寇据河套,岁发大军征讨,卒无功。八年秋,子俊复言:“今征套士
马屯延绥者八万,刍茭烦内地。若今冬寇不北去,又须备来年军资。姑以今年之
数约之,米豆需银九十四万,草六十万。每人运米豆六斗、草四束,应用四百七
万人,约费行资八百二十五万。公私烦扰至此,安得不变计。臣前请筑墙建堡,
诏事宁举行。请于明年春夏寇马疲乏时,役陕西运粮民五万,给食兴工,期两月
毕事。”圭犹持前议阻之。帝是子俊言,命速举。
子俊先用军功进左副都御史。明年,又用红盐池捣巢功,进右都御史。寇以
捣巢故远徙,不敢复居套。内地患稍息,子俊得一意兴役。东起清水营,西抵花
马池,延袤千七百七十里,凿崖筑墙,掘堑其下,连比不绝。每二三里置敌台崖
寨备巡警。又于崖寨空处筑短墙,横一斜二如箕状,以了敌避射。凡筑城堡十
一,边墩十五,小墩七十八,崖寨八百十九,役军四万人,不三月而成。墙内之
地悉分屯垦,岁得粮六万石有奇。十年闰六月,子俊具上其事,因以母老乞归,
慰留不许。
初,延绥镇治绥德州,属县米脂、吴堡悉在其外。寇以轻骑入掠,镇兵觉而
追之,辄不及,往往得利去。自子俊徙镇榆林,增卫益兵,拓城置戍,攻守器毕
具,遂为重镇,寇抄渐稀,军民得安耕牧焉。十二年十二月移抚陕西。子俊知西
安时,以居民患水泉咸苦,凿渠引城西潏河入灌,民利之。久而水溢无所泄。至
是,乃于城西北开渠泄水,使经汉故城达渭。公私益便,号“余公渠”。又于泾
阳凿山引水,溉田千余顷。通南山道,直抵汉中,以便行旅。学校、公署圮者悉
新之。奏免岷、河、洮三卫之戍南方者万有奇。易置南北之更戍者六千有奇,就
戍本土。岷州栗林羌为寇,子俊潜师设伏击走之。
十三年召为兵部尚书。奏申明条例十事,又列上军功赏格,由是中外有所遵
守。缅甸酋卜剌浪欲夺思洪发贡章地,设词请于朝。子俊言不宜许,乃谕止之。
贵州巡抚陈俨等以播州苗窃发,请调湖广、广西、四川兵五万,合贵州兵会剿。
子俊言贼在四川,而贵州请讨,是邀功也,奏寝其事。初,子俊论陈钺掩杀贡夷
罪,帝以汪直故宥之。钺多方构子俊于直,会母忧归,得免。
子俊之筑边墙也,或疑沙土易倾,寇至未可恃。至十八年,寇入犯,许宁等
逐之。寇扼于墙堑,散漫不得出,遂大衄,边人益思子俊功。
服阕,拜户部尚书,寻加太子太保。二十年命兼左副都御史,总督大同、宣
府军务。其冬还朝。明年正月,星变,陈时弊八事,帝多采纳。未几,复出行边。
初,子俊巡历宣、大,请以延绥边墙法行之两镇,因岁歉而止。比复出,锐
欲行之。言东起四海冶,西抵黄河,延袤千三百余里,旧有墩百七十,应增筑四
百四十,墩高广皆三丈,计役夫八万六千,数月可成。诏明年四月即工。然是时,
岁比不登,公私耗敝,骤兴大役,上下难之。子俊又欲责成于边臣,而己不亲其
事。谤议由是起。至冬,疏请还京。帝入蜚语,命改左都御史,巡抚大同。中官
韦敬谗子俊假修边多侵耗,又劾子俊私恩怨,易将帅。兵部侍郎阮勤等为白。帝
怒,让勤等。而给事、御史复交章劾,中朝多欲倾子俊。工部侍郎杜谦等往勘,
平情按之。还奏易置将帅如勤等言,所费无私。然为银百五十万,米菽二百三十
万,耗财烦民,不得无罪。遂落太子太保,致仕去,时二十二年二月也。
明年正月,兵部缺尚书。帝悟子俊无罪,复召任之,仍加太子太保。孝宗嗣
位,以先朝老臣,待之弥厚。弘治元年疏陈十事,已,又上边防七事,帝多允行。
明年,疾亟,犹手削奏稿,陈救荒弭盗之策,甫得请而卒,年六十一。赠太保,
谥肃敏。
子俊沉毅寡言,有伟略。凡奏疏公移,必自属草,每夜分方寝。尝曰:“大
臣谋国,当身任利害,岂得远怨市恩为自全计。”故榆林始事,怨讟丛起,子俊
持之益坚,竟以成功,为数世利。性孝友,居母忧时,令子寘毋会试,曰:“虽
无律令,吾心不忍也。”尝荫子,移以荫弟。
子寰,举进士,终户部员外郎。寘,就武荫为锦衣千户,终指挥同知。曾孙
承勋、承业,皆进士。承勋,翰林修撰。承业,云南佥事。
阮勤,本交址人,其父内徙,占籍长子。勤举景泰五年进士。历台州知府。
清慎有惠政,赐诰旌异。以右副都御史巡抚陕西。筑墩台十四所,治垣堑三十余
里。岁饥,奏免七府租四十余万石。入为侍郎,调南京刑部。蛮邦人着声中国者,
勤为最。
朱英,字时杰,桂阳人。五岁而孤。力学,举正统十年进士,授御史。浙、
闽盗起,简御史十三人与中官分守诸府,英守处州。而叶宗留党四出剽掠,处州
道梗。英间道驰至,抚降甚众,戮贼首周明松等,贼散去乃还。
景泰初,御史王豪尝以勘陈循争地事,忤循,为所讦。至是,循草诏,言风
宪官被讦者,虽经赦宥,悉与外除。于是豪当改知县,英言:“若如诏书,则凡
遭御史抨击之人,皆将挟仇诬讦,而御史愈缄默不言矣。”章下法司,请如英言,
乃复豪职。未几,出为广东右参议。过家省母,橐中惟赐金十两。抵任,抚凋瘵
流亡。立均徭法,十岁一更,民称便。
天顺初,两广贼愈炽,诸将多滥杀冒功。巡抚叶盛属英督察。参将范信诬宋
泰、永平二乡民为贼,屠戮殆尽,又欲屠进城乡。英驰讯,悉纵去。信忿,留师
不还。英密请于盛,檄信班师,一方始靖。潮州贼罗刘宁等流劫远近,屡挫官兵。
英会师破灭之。还所掠人口数千,别置一营以处妇女,人莫敢犯。
官参议十年,进右参政。遭母忧。成化初服阕,补陕西。大军讨满四,英主
馈饷有功。历福建、陕西左、右布政使,皆推行均徭法。十年以右副都御史巡抚
甘肃,先后陈安边二十八事。其请徙居戎、安流离、简贡使,于时务尤切。明年
冬,两广总督吴琛卒,廷议以英前在广东有威信,遂以代琛。
自韩雍大征以来,将帅喜邀功,利俘掠,名为“雕剿”。英至,镇以宁静,
约饬将士。毋得张贼声势,妄请用师。招抚瑶、僮效顺者,定为编户,给复三年。
于是马平、阳朔、苍梧诸县蛮悉望风附。而荔波贼李公主有众数万,久负固,亦
遣子纳款。为置永安州处之,俾其子孙世吏目。自是归附日众,凡为户四万三千
有奇,口十五万有奇。帝甚嘉之。
镇守中官与督抚、总兵官坐次,中官居中,总督居总兵官左。时总兵官陈政
以伯爵欲抑英居右,英不可,奏乞裁定。命解英总督,止为巡抚,居政下。尚书
余子俊言英招徕功多,当增秩褒赏,乃反削其事权,恐无以镇诸蛮。乃擢英右都
御史仍总督,位次如故。
田州酋黄明烝其知府岑溥祖母,欲杀溥。溥出走思恩,明因肆屠戮。英将进
讨,檄溥族人恩城知州岑钦杀明雪耻。钦遂诛明并其族属,传首军门。
英淳厚,然持法无所假借。与市舶中官韦眷忤,眷摭奏英专权玩贼。浔州知
府史芳以事见责,亦讦英奸贪欺罔。按皆无验,乃镌芳二官,谕眷协和共事。
十六年,交址攻老挝,议者恐其内寇,诏问英处置之宜。英对言:“彼不过
争瓯脱耳,谕之当自悔惧。”帝从其言,果上表谢。浔、梧、高、廉贼起,偕政
等分道击之。再战,俘斩甚众。十九年,桂林平乐蛮攻城杀将,英、政复分兵十
二道击破之。
明年入掌都察院事,寻加太子少保。又明年正月,星变,疏陈八事:请禁边
将节旦献马;镇守中官、武将不得私立庄田,侵夺官地;烧丹符咒左道之人,当
置重典;四方分守监枪内官勿进贡品物;罢撤仓场、马房、上林苑增设内侍;召
还建言得罪诸臣;清内府收白粮积弊;治奸民投献庄田及贵戚受献者罪。权幸皆
不便,执政多持之不行。英造内阁力争,竟不能尽从也。时流民集京师者多,英
请人给米月三斗,幼者半之,报许。其年秋卒。赠太子太保。
英为总督承韩雍、吴琛后。雍虽有大功,恢廓自奉,赠遗过侈,有司困供亿,
公私耗竭;而琛务谨廉;至英益持清节,仅携一苍头之官。先后屡赐玺书、金币,
英藏玺书,贮金币于库。其威望不及雍,而惠泽过之。在甘肃积军储三十万两,
广四十余万,皆不以闻。或问之,答曰:“此边臣常分,何足言。”人服其知大
体。正德中,追谥恭简。
子守孚,进士,刑部郎中。
秦纮,字世缨,单人。景泰二年进士。授南京御史。劾治内官傅锁儿罪,谏
止江南采翠毛、鱼等使。权贵忌之,蜚语闻。会考察,坐谪湖广驿丞。
天顺初,以御史练纲荐,迁雄县知县。奉御杜坚捕天鹅暴横,纮执杖其从者,
坐下诏狱。民五千诣阙讼,乃调知府谷。宪宗即位,迁葭州知州,调秦州。母丧
去官,州人乞借纮,服阕还故任。寻擢巩昌知府,改西安,迁陕西右参政。岷州
番乱,提兵三千破之,进俸一级。
成化十三年擢右佥都御史,巡抚山西,奏镇国将军奇涧等罪。奇涧父庆成王
钟镒为奏辩,且诬纮。帝重违王意,逮纮下法司治。事皆无验,而内官尚亨籍纮
家,以所得敝衣数事奏。帝叹曰:“纮贫一至此耶?”赐钞万贯旌之。于是夺奇
涧等三人爵,王亦削禄三之一,而改纮抚河南。寻复调宣府。
小王子数万骑寇大同,长驱入顺圣川,掠宣府境。纮与总兵官周玉等邀击,
遁去。寻入掠兴宁口,连战却之,追还所掠,玺书劳焉。进左佥都御史,巡抚如
故。未几,召还理院事,迁户部右侍郎。万安逐尹旻,诬纮旻党,降广西右参政。
进福建左布政使。
弘治元年以王恕荐,擢左副都御史,督漕运。明年三月进右都御史,总督两
广军务。奏言:“中官、武将总镇两广者,率纵私人扰商贾,高居私家。擅理公
事,贼杀不辜,交通土官为奸利。而天下镇守官皆得擅执军职,受民讼,非制,
请严禁绝。总镇府故有赏功所,岁储金钱数万,费出无经,宜从都御史勾稽。广、
潮、南、韶多盗,当设社学,编保甲,以绝盗源。”帝悉从其请。恩城知州岑钦
攻逐田州知府岑溥,与泗城知州岑应分据其地。纮入田州逐走钦,还溥于府,留
官军戍之,乱遂定。复遣将讨平黎贼陵水,瑶贼德庆。
纮之初莅镇也,劾总兵官安远侯柳景贪暴,逮下狱。景亦讦纮,勘无左证,
法司当景死。景连姻周太后家,有奥援,讦纮不已。诏并逮纮,廷鞫卒无罪。诏
宥景死,夺爵闲住,而纮亦罢归。大臣王恕等请留纮,不纳。廷臣复连章言纮可
大用。居数月,起南京户部尚书。十一年引疾去。
十四年秋,寇大入花马池,败官军孔坝沟,直抵平凉。言者谓纮有威名,虽
老可用。诏起户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总制三边军务。纮驰至固原,按行败所。
躬祭阵亡将士,掩其骼。奏录死事指挥朱鼎等五人,恤军士战殁者家。劾治败将
杨琳等四人罪,更易守将。练壮士,兴屯田,申明号令,军声大振。
初,寇未入河套,平凉、固原皆内地,无患。自孛来往牧后,固原当兵冲,
为平、庆、临、巩门户。而城隘民贫,兵力单弱,商贩不至。纮乃拓治城郭,招
徕商贾,建改为州,而身留节制之。奏言:“固原主、客兵止万八千人,散守城
堡二十四。势分力弱,宜益兵。旧临、巩、秦州诸军岁赴甘、凉备御。及他方有
警,又调兵甘、凉,或发京军征讨。夫京师天下本,边将手握重兵,而一遇有事
辄请京军,非强干弱枝之道。请自今京兵毋轻发,临、巩、甘、凉诸军亦宜各还
本镇。但选知兵宿将一二人各守其地,人以戍为家,军以将为命,自乐趋役,而
有战心,计之得者也。”纮见固原迤北延袤千里,闲田数十万顷,旷野近边,无
城堡可依。议于花马池迤西至小盐池二百里,每二十里筑一堡,堡周四十八丈,
役军五百人。固原迤北诸处亦各筑屯堡,募人屯种,每顷岁赋米五石,可得五十
万石。规画已定,而宁夏巡抚刘宪为梗。纮乃奏曰:“窃见三边情形,延绥、甘、
凉地虽广,而士马精强。宁夏怯弱矣,然河山险阻。惟花马池至固原,军既怯弱,
又墩台疏远,敌骑得长驱深入,故当增筑墩堡。韦州、豫望城诸处亦然。今固原
迤南修筑将毕,惟花马池迤北二百里当筑十堡。而宪危言阻众,且废垂成之功。
乞令宪制三边,而改臣抚宁夏,俾得终边防,于事为便。”帝下诏责宪,宪引罪,
卒行纮策。修筑诸边城堡一万四千余所,垣堑六千四百余里,固原屹为重镇。纮
又以意作战车,名“全胜车”,诏颁其式于诸边。在事三年,四镇晏然,前后经
略西陲者莫及。
十七年加太子少保,召还视部事。以年老连章力辞,乞致仕。诏赐敕乘传归,
月廪岁隶如制。明年九月卒,年八十。赠少保,谥襄毅。
纮廉介绝俗,妻孥菜羹麦饭常不饱。性刚果,勇于除害,不自顾虑,士大夫
识与不识称为伟人。在两广被逮时,方议讨后山贼。治军事毕,从容就道,仪卫
驺从不贬损。既逾岭,始囚服就系。谓官校曰:“两广蛮夷杂处,总制体尊,遽
就拘执,损国威。今既逾岭,真囚矣。”其严重得体如此。正德五年,刘瑾乱政。
纮家奴憾纮妇弟杨瑾,以纮所遗火炮投缉事校尉,诬瑾畜违禁军器。刘瑾怒,归
罪于纮。籍其家,无所得。言官张九叙、涂敬等复希瑾意劾纮,士类嗤之。
赞曰:项忠、韩雍皆以文学通籍,而亲提桴鼓,树勋戎马之场。其应机决胜,
成画远谋,虽宿将殆无以过,岂不壮哉!赏不酬劳,谣诼继起,文法吏从而绳其
后,功名之士所为发愤而太息也。余子俊尽心边计,数世赖之。朱英廉威名粤峤,
秦纮经略着西陲,文武兼资,伟哉一代之能臣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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