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九 耿弇列传第九
书名:後汉书 作者:范晔
耿弇字伯昭,扶风茂陵人也。其先武帝时以吏二千石自巨鹿徙焉。父况,字
侠游,以明经为郎,与王莽从弟汲共学《老子》于安丘先生,后为朔调连率。
弇少好学,习父业。常见郡尉试骑士,建旗鼓,肄驰射,由是好将帅之事。
及王莽败,更始立,诸将略地者,前后多擅威权,辄改易守、令。况自以莽
之所置,怀不自安。时,弇年二十一,乃辞况奉奏诣更始,因赍贡献,以求自固
之宜。及至宋子,会王郎诈称成帝子子舆,起兵邯郸,弇从吏孙仓、卫包于道共
谋曰:“刘子舆成帝正统,舍此不归,远行安之?”弇按剑曰:“子舆弊贼,卒
为降虏耳。我至长安,与国家陈渔阳、上谷兵马之用,还出太原、代郡,反复数
十日,归发突骑以辚乌合之众,如摧枯折腐耳。观公等不识去就,族灭不久也!”
仓、包不从,遂亡降王郎。
弇道闻光武在卢奴,乃驰北上谒,光武留署门下吏。弇因说护军朱佑,求归
发兵,以定邯郸。光武笑曰:“小儿曹乃有大意哉!”因数召见加恩慰。弇因从
光武北至蓟。闻邯郸兵方到,光武将欲南归,召官属计议。弇曰:“今兵从南来,
不可南行。渔阳太守彭宠,公之邑人;上谷太守,即弇父也。发此两郡,控弦万
骑,邯郸不足虑也。”光武官属腹心皆不肯,曰:“死尚南首,奈何北行入囊中?”
光武指弇曰:“是我北道主人也。”会蓟中乱,光武遂南驰,官属各分散。弇走
昌平就况,因说况使寇恂东约彭宠,各发突骑二千匹,步兵千人。弇与景丹、寇
恂及渔阳兵合军而南,所过击斩王郎大将、九卿、校尉以下四百余级,得印绶百
二十五,节二,斩首三万级,定涿郡、中山、巨鹿、清河、河间凡二十二县,遂
及光武于广阿。是时,光武方攻王郎,传言二郡兵为邯郸来,众皆恐。既而悉诣
营上谒。光武见弇等,说,曰:“当与渔阳、上谷士大夫共此大功。”乃皆以为
偏将军,使还领其兵。加况大将军、兴义侯,得自置偏裨。弇等遂从拔邯郸。
时,更始征代郡太守赵永,而况劝永不应召,令诣于光武。光武遣永复郡。
永北还,而代令张晔据城反畔,乃招迎匈奴、乌桓以为援助。光武以弇弟舒为复
胡将军,使击晔,破之。永乃得复郡。时,五校贼二十余万北寇上谷,况与舒连
击破之,贼皆退走。
更始见光武威声日盛,君臣疑虑,乃遣使立光武为萧王,令罢兵与诸将有功
者还长安;遣苗曾为幽州牧,韦顺为上谷太守,蔡充为渔阳太守,并北之部。时,
光武居邯郸宫,昼卧温明殿。弇入造床下请间,因说曰:“今更始失政,君臣淫
乱,诸将擅命于畿内,贵戚纵横于都内。天子之命,不出城门,所在牧守,辄自
迁易,百姓不知所从,士人莫敢自安。虏掠财物,劫掠妇女,怀金玉者,至不生
归。元元叩心,更思莽朝。又铜马、赤眉之属数十辈,辈数十百万,圣公不能办
也。其败不久,公首事南阳,破百万之军;今定河北,据天府之地。以义征伐,
发号响应,天下可传檄而定。天下至重,不可令它姓得之。闻使者从西方来,欲
罢兵,不可从也。今吏士死亡者多,弇愿归幽州,益发精兵,以集大计。”光武
大说,乃拜弇为大将军,与吴汉北发幽州十郡兵。弇到上谷,收韦顺、蔡充斩之;
汉亦诛苗曾。于是悉发幽州兵,引而南,从光武击破铜马、高湖、赤眉、青犊,
又追尤来、大枪、五幡于元氏,弇常将精骑为军锋,辄破走之。光武乘胜战顺水
上,虏危急,殊死战。时,军士疲弊,遂大败奔还,壁范阳,数日乃振,贼亦退
去,从追至容城、小广阳、安次,连战破之。光武还蓟,复遣弇与吴汉、景丹、
盖延、朱佑、邳彤、耿纯、刘植、岑彭、祭遵、坚镡、王霸、陈俊、马武十三将
军,追贼至潞东,及平谷,再战,斩首万三千余级,遂穷追于右北平无终、土垠
之间,至俊靡而还。贼散入辽西、辽东,或为乌桓、貊人所抄击,略尽。
光武即位,拜弇为建威大将军。与骠骑大将军景丹、强弩将军陈俊攻厌新贼
于敖仓,皆破降之。建武二年,更封好畤侯,食好畤、美阳二县。三年,延岑自
武关出攻南阳,下数城。穰人杜弘率其众以从岑。弇与岑等战于穰,大破之,斩
首三千余级,生获其将士五千余人,得印绶三百。杜弘降,岑与数骑遁走东阳。
弇从幸舂陵,因见自请北收上谷兵未发者,定彭宠于渔阳,取张丰于涿郡,
还收富平、获索,东攻张步,以平齐地。帝壮其意,乃许之。四年,诏弇进攻渔
阳。弇以父据上谷,本与彭宠同功,又兄弟无在京师者,自疑,不敢独进,上书
求诣洛阳。诏报曰:“将军出身举宗为国,所向陷敌,功效尤着,何嫌何疑,而
欲求征?且与王常共屯涿郡,勉思方略。”况闻弇求征,亦不自安,遣舒弟国入
侍。帝善之,进封况为隃糜侯。乃命弇与建义大将军朱佑、汉忠将军王常等击
望都、故安西山贼十余营,皆破之。时,征虏将军祭遵屯良乡,骁骑将军刘喜屯
阳乡,以拒彭宠。宠遣弟纯将匈奴二千余骑,宠自引兵数万,分为两道以击遵、
喜。胡骑经军都,舒袭破其众,斩匈奴两王,宠乃退走。况复与舒攻宠,取军都。
五年,宠死,天子嘉况功,使光禄大夫持节迎况,赐甲第,奉朝请。封舒为牟平
侯。遣弇与吴汉击富平、获索贼于平原,大破之,降者四万余人。
因诏弇进讨张步。弇悉收集降卒,结部曲,置将吏,率骑都尉刘歆、太山太
守陈俊引兵而东,从朝阳桥济河以度。张步闻之,乃使其大将军费邑军历下,又
分兵屯祝阿,别于太山钟城列营数十以待弇。弇度河先击祝阿,自旦攻城,日未
中而拔之,故开围一角,令其众得奔归钟城。钟城人闻祝阿已溃,大恐惧,遂空
壁亡去。费邑分遣弟敢守巨里。弇进兵先胁巨里,使多伐树木,扬言以填塞坑堑。
数日,有降者言邑闻弇欲攻巨里,谋来救之。弇乃严令军中趣修攻具,宣敕诸部,
后三日当悉力攻巨里城。阴缓生口,令得亡归。归者以弇期告邑,邑至日果自将
精兵三万余人来救之。弇喜,谓诸将曰:“吾所以修攻具者,欲诱致邑耳。今来,
适其所求也。”即分三千人守巨里,自引精兵上冈阪,乘高合战,大破之,临陈
斩邑。既而收首级以示巨里城中,城中凶惧,费敢悉众亡归张步。弇复收其积聚,
纵兵击诸未下者,平四十余营,遂定济南。
时,张步都剧,使其弟蓝将精兵二万守西安,诸郡太守合万余人守临淄,相
去四十里。弇进军画中,居二城之间。弇视西安城小而坚,且蓝兵又精,临淄名
虽大而实易攻,乃敕诸校会,后五日攻西安。蓝闻之,晨夜儆守。至期夜半,弇
敕诸将皆蓐食,会明至临淄城。护军荀梁等争之,以为宜速攻西安。弇曰:“不
然。西安闻吾欲攻之,日夜为备;临淄出不意而至,必惊扰,吾攻之一日必拔。
拔临淄即西安孤,张蓝与步隔绝,必复亡去,所谓击一而得二者也。若先攻西安,
不卒下,顿兵坚城,死伤必多。纵能拔之,蓝引军还奔临淄,并兵合势,观人虚
实,吾深入敌地,后无转输,旬日之间,不战而困。诸君之言,未见其宜。”遂
攻临淄,半日拔之,入据其城。张蓝闻之大惧,遂将其众亡归剧。
弇乃令军中无得妄掠剧下,须张步至乃取之,以激怒步。步闻大笑曰:“以
尤来、大彤十余万众,吾皆即其营而破之。今大耿兵少于彼,又皆疲劳,何足惧
乎!”乃与三弟蓝、弘、寿及故大彤渠帅重异等兵号二十万,至临淄大城东,将
攻弇。弇先出兵淄水上,与重异遇,突骑欲纵,弇恐挫其锋,令步不敢进,故示
弱以盛其气,乃引归小城,陈兵于内。步气盛,直攻弇营,与刘歆等合战,弇升
王宫坏台望之,视歆等锋交,乃自引精兵以横突步陈于东城下,大破之。飞矢中
弇股,以佩刀截之,左右无知者。至暮罢。弇明旦复勒兵出。是时,帝在鲁,闻
弇为步所攻,自往救之,未至。陈俊谓弇曰:“剧虏兵盛,可且闭营休士,以须
上来。”弇曰:“乘舆且到,臣子当击牛酾酒以待百官,反欲以贼虏遗君父邪?”
乃出兵大战,自旦及昏,复大破之,杀伤无数,城中沟堑皆满。弇知步困将退,
豫置左右翼为伏以待之。人定时,步果引去,伏兵起纵击,追至钜昧水上,八九
十里僵尸相属,收得辎重二千余两。步还剧,兄弟各分兵散去。
后数日,车驾至临淄自劳军,群臣大会。帝谓弇曰:“昔韩信破历下以开基,
今将军攻祝阿以发迹,此皆齐之西界,功足相方。而韩信袭击已降,将军独拔劲
敌,其功乃难于信也。又田横亨郦生,及田横降,高帝诏卫尉不听为仇。张步前
亦杀伏隆,若步来归命,吾当诏大司徒释其怨,又事尤相类也。将军前在南阳建
此大策,常以为落落难合,有志者事竟成也!”弇因复追步,步奔平寿,乃肉袒
负斧锧于军门。弇传步诣行在所,而勒兵入据其城。树十二郡旗鼓,令步兵各以
郡人诣旗下,众尚十余万,辎重七千余两,皆罢遣归乡里。弇复引兵至城阳,降
五校余党,齐地悉平。振旅还京师。
六年,西拒隗嚣,屯兵于漆。八年,从上陇。明年,与中郎将来歙分部徇安
定、北地诸营保,皆下之。
弇凡所平郡四十六,屠城三百,未尝挫折。
十二年,况疾病,乘舆数自临幸。复以国弟广、举并为中郎将。弇兄弟六人
皆垂青紫,省侍医药,当代以为荣。及况卒,谥烈侯,少子霸袭况爵。
十三年,增弇户邑,上大将军印绶,罢,以列侯奉朝请。每有四方异议,辄
召入问筹策。年五十六,永平元年卒,谥为愍侯。
子忠嗣。忠以骑都尉击匈奴于天山,有功。忠卒,子冯嗣。冯卒,子良嗣,
一名无禁。延光中,尚安帝妹濮阳长公主,位至侍中。良卒,子协嗣。
隃麋侯霸卒,子文金嗣。文金卒,子喜嗣。喜卒,子显嗣,为羽林左监。
显卒,子援嗣。尚桓帝妹长社公主,为河东太守。后曹操诛耿氏,唯援孙弘存焉。
牟平侯舒卒,子袭嗣。尚显宗女隆虑公主。袭卒,子宝嗣。
宝女弟为清河孝王妃。及安帝立,尊孝王,母为孝德皇后,以妃为甘园大贵
人。帝以宝元舅之重,使监羽林左骑,位至大将军。而附事内宠,与中常侍樊丰、
帝乳母王圣等谮废皇太子为济阴王,及排陷太尉杨震,议者怨之。宝弟子承袭公
主爵为林虑侯,位至侍中。安帝崩,阎太后以宝等阿附嬖幸,共为不道,策免
宝及承,皆贬爵为亭侯,遣就国。宝于道自杀,国除。大贵人数为耿氏请,阳嘉
三年,顺帝遂绍封宝子箕牟平侯,为侍中。以恒为阳亭侯,承为羽林中郎将。其
后贵人薨,大将军梁冀从承求贵人珍玩,不能得,冀怒,风有司奏夺其封。承惶
恐,遂亡匿于穰。数年,冀推迹得之,乃并族其家十余人。
论曰:淮阴延论项王,审料成势,则知高祖之庙胜矣。耿弇决策河北,定计
南阳,亦见光武之业成矣。然弇自克拔全齐,而无复尺寸功。夫岂不怀?将时之
度数,不足以相容乎?三世为将,道家所忌,而耿氏累叶以功名自终。将其用兵
欲以杀止杀乎?何其独能隆也!
国字叔虑,建武四年初入侍,光武拜为黄门侍郎,应对左右,帝以为能,迁
射声校尉。七年,射声官罢,拜驸马都尉。父况卒,国于次当嗣,上疏以先侯爱
少子霸,固自陈让,有诏许焉。后历顿丘、阳翟、上蔡令,所在吏人称之。征为
五官中郎将。
是时,乌桓、鲜卑屡寇外境,国素有筹策,数言边事,帝器之。及匈奴薁鞬
日逐王比自立为呼韩邪单元,款塞称藩,愿扞御北虏。事下公卿。议者皆以为天
下初定,中国空虚,夷狄情伪难知,不可许。国独曰:“臣以为宜如孝宣故事受
之,令东扞鲜卑,北拒匈奴,率厉四夷,完复边郡,使塞下无晏开之警,万世安
宁之策也。”帝从其议,遂立比为南单于。由是乌桓、鲜卑保塞自守,北虏远遁,
中国少事。二十七年,代冯勤为大司农。又上言宜置度辽将军、左右校尉,屯五
原以防逃亡。永平元年卒官。显宗追思国言,后遂置度辽将军、左右校尉,如其
议焉。
国二子:秉,夔。
秉字伯初,有伟体,腰带八围。博通书记,能说《司马兵法》,尤好将帅之
略。以父任为郎,数上言兵事。常以中国虚费,边陲不宁,其患专在匈奴。以战
去战,盛王之道。显宗既有志北伐,阴然其言。永平中,召诣省闼,问前后所上
便宜方略,拜谒者仆射,遂见亲幸。每公卿会议,常引秉上殿,访以边事,多简
帝心。
十五年,拜驸马都尉。十六年,以骑都尉秦彭为副,与奉车都尉窦固等俱伐
北匈奴。虏皆奔走,不战而还。
十七年夏,诏秉与固合兵万四千骑,复出白山击车师。车师有后王、前王,
前王即后王之子,其廷相去五百余里。固以后王道远,山谷深,士卒寒若,欲攻
前王。秉议先赴后王,以为并力根本,则前王自服。固计未决。秉奋身而起曰:
“请行前。”乃上马,引兵北入,众军不得已,遂进。并纵兵抄掠,斩首数千级,
收马、牛十余万头。后王安得震怖,从数百骑出迎秉。而固司马苏安欲全功归固,
即驰谓安得曰:“汉贵将独有奉车都尉,天子姊婿,爵为通侯,当先降之。”安
得乃还,更令其诸将迎秉。秉大怒,被甲上马,麾其精骑径造固壁。言曰:“车
师王降,讫今不至,请往枭其首。”固大惊曰:“且止,将败事!”秉厉声曰:
“受降如受敌。”遂驰赴之。安得惶恐,走出门,脱帽抱马足降。秉将以诣固。
其前王亦归命,遂定车师而还。
明年秋,肃宗即位,拜秉征西将军,遣案行凉州边境,劳赐保塞羌胡,进屯
酒泉,救戊己校尉。
建初元年,拜度辽将军。视事七年,匈奴怀其恩信。征为执金吾,甚见亲重。
帝每巡郡国及幸宫观,秉常领禁兵宿卫左右。除三子为郎。章和二年,复拜征西
将军,副车骑将军窦宪击北匈奴,大破之。事并见《宪传》。封秉美阳侯,食邑
三千户。
秉性勇壮而简易于事,军行常自被甲在前,休止不结营部,然远斥候,明要
誓,有警,军陈立成,士卒皆乐为死。永远二年,代桓虞为光禄勋。明年夏卒,
时年五十余。赐以未棺、玉衣,将作大匠穿冢,假鼓吹,五营骑士三百余人送葬。
谥曰恒侯。匈奴闻秉卒,举国号哭,或至梨面流血。
长子冲嗣。及窦宪败,以秉窦氏党,国除。冲官至汉阳太守。
曾孙纪,少有美名,辟公府,曹操甚敬异之,稍迁少府。纪以操将篡汉,建
安二十三年,与太医令吉ぶ、丞相司直韦晃谋起兵诛操,不克,夷三族。于时衣
冠盛门坐纪罹祸灭者众矣。
夔字定公。少有气决。永元初,为车骑将军窦宪假司马,北击匈奴,转骑都
尉。三年,宪复出河西,以夔为大将军左校尉。将精骑八百,出居延塞,直奔北
单于廷,于金微山斩阏氏、名王以下五千余级,单于与数骑脱亡,尽获其匈奴珍
宝财畜,去塞五千余里而还,自汉出师所未尝至也。乃封夔粟邑侯。会北单于弟
左鹿蠡王於除鞬自立为单于,众八部二万余人,来居蒲类海上,遣使款塞。以夔
为中郎将,持节卫护之。及窦宪败,夔亦免官夺爵士。
后复为长水校尉,拜五原太守,迁辽东太守。元兴元年,貊人寇郡界,夔追
击,斩其渠帅。永初三年,南单于檀反畔,使夔率鲜卑及诸郡兵屯雁门,与车骑
将军何熙共击之。熙推夔为先锋,而遣其司马耿溥、刘祉将二千人与夔俱进。到
属国故城,单于遣薁鞬日逐王三千余人遮汉兵。夔自击其左,令鲜卑攻其右,虏
遂败走,追斩千余级,杀其名王六人,获穹庐车重千余两,马畜生口甚众。鲜卑
马多羸病,遂畔出塞。夔不能独进,以不穷追,左转云中太守,后迁行度辽将军
事。
夔勇而有气,数侵陵使匈奴中郎将郑戬。元初元年,坐征下狱,以减死论,
笞二百。建光中,复拜度辽将军。时,鲜卑攻杀云中太守成严,围乌桓校尉徐常
于马城。夔与幽州刺史庞参救之,追虏出塞而还。后坐法免,卒于家。
恭字伯宗,国弟广之子也。少孤。慷慨多大略,有将帅才。永平十七年冬,
骑都尉刘张出击车师,请恭为司马,与奉车都尉窦固及从弟驸马都尉秉破降之。
始置西域都护、戊己校尉,乃以恭为戊己校尉,屯后王部金蒲城,谒者关宠为戊
己校尉,屯前王柳中城,屯各置数百人。恭至部,移檄乌孙,示汉威德,大昆弥
以下皆欢喜,遣使献名马,及奉宣帝时所赐公主博具,愿遣子入侍。恭乃发使赍
金帛,迎其侍子。
明年三月,北单于遣左鹿蠡王二万骑击车师。恭遣司马将兵三百人救之,道
逢匈奴骑多,皆为所殁。匈奴遂破杀后王安得,而攻金蒲城。恭乘城搏战,以毒
药傅矢。传语匈奴曰:“汉家箭神,其中疮者必有异。”因发强弩射之。虏中矢
者,视创皆沸,遂大惊。会天暴风雨,随雨击之,杀伤甚众。匈奴震怖,相谓曰:
“汉兵神,真可畏也!”遂解去。恭以疏勒城傍有涧水可固,五月,乃引兵据之。
七月,匈奴复来攻恭,恭募先登数千人直驰之,胡骑散走,匈奴遂于城下拥绝涧
水。恭于城中穿井十五丈不得水,吏士渴乏,笮马粪汁而饮之。恭仰叹曰:“闻
昔贰师将军拔佩刀剌山,飞泉涌出;今汉德神明,岂有穷哉。”乃整衣服向井再
拜,为吏士祷。有顷,水泉奔出,众皆称万岁。乃令吏士扬水以示虏。虏出不意,
以为神明,遂引去。
时,焉耆、龟兹攻殁都护陈睦,北虏亦围关宠于柳中。会显宗崩,救兵不至,
车师复畔,与匈奴共攻恭。恭历士众击走之。后王夫人先世汉人,常私以虏情告
恭,又给以粮饷。数月,食尽穷困,乃煮铠弩,食其筋革。恭与士推诚同死生,
故皆无二心,而稍稍死亡,余数十人。单于知恭已困,欲必降之。复遣使招恭曰:
“若降者,当封为白屋王,妻以女子。”恭乃诱其使上城,手击杀之,炙诸城上。
虏官属望见,号哭而去。单于大怒,更益兵围恭,不能下。
初,关宠上书求救,时肃宗新即位,乃诏公卿会议。司空第五伦以为不宜救。
司徒鲍昱议曰:“今使人于危难之地,急而弃之,外则纵蛮夷之暴,内则伤死难
之臣。诚令权时后无边事可也,匈奴如复犯塞为寇,陛下将何以使将?又二部兵
人裁各数十,匈奴围之,历旬不下,是其寡弱尽力之效也。可令敦煌、酒泉太守
各将精骑二千,多其幡帜,倍道兼行,以赴其急。匈奴疲极之兵,必不敢当,四
十日间,足还入塞。”帝然之。乃遣征西将军耿秉屯酒泉,行太守事;遣秦彭与
谒者王蒙、皇甫援发张掖、酒泉、敦煌三郡及鄯善兵,合七千余人,建初元年正
月,会柳中击车师,攻交河城,斩首三千八百级,获生口三千余人,驼、驴、马、
牛、羊三万七千头,北虏惊走,车师复降。
会关宠已殁,蒙等闻之,便欲引兵还。先是,恭遣军吏范羌至敦煌迎兵士寒
服,羌因随王蒙军俱出塞。羌固请迎恭,诸将不敢前,乃分兵二千人与羌,从山
北迎恭,遇大雪丈余,军仅能至。城中夜闻兵马声,以为虏来,大惊。羌乃遥呼
曰:“我范羌也。汉遣军迎校尉耳。”城中皆称万岁。开门,共相持涕泣。明日,
遂相随俱归。虏兵追之,且战且行。吏士素饥困,发疏勒时尚有二十六人,随路
死没,三月至玉门,唯余十三人。衣屦穿决,形容枯槁。中郎将郑众为恭已下洗
沭易衣冠。上疏曰:“耿恭以单兵固守孤城,当匈奴之冲,对数万之众,连月逾
年,心力困尽。凿山为井,煮弩为粮,出于万死无一生之望。前后杀伤丑虏数千
百计,卒全忠勇,不为大汉耻。恭之节义,古今未有。宜蒙显爵,以厉将帅。”
及恭至洛阳,鲍昱奏恭节过苏武,宜蒙爵赏。于是拜为骑都尉,以恭司马石修为
洛阳市丞,张封为雍营司马,军吏范羌为共丞,余九人皆补羽林。恭母先卒,及
还,追行丧制,有诏使五官中郎将赍牛、酒释服。
明年,迁长水校尉。其秋,金城、陇西羌反。恭上疏言方略,诏召入问状。
乃遣恭将五校士三千人,副车骑将军马防讨西羌。恭屯枹罕,数与羌接战。明年
秋,烧当羌降,防还京师,恭留击诸未服者,首虏千余人,获牛、羊四万余头,
勒姐、烧何羌等十三种数万人,皆诣恭降。初,恭出陇西,上言:“故安丰侯窦
融昔在西州,甚得羌胡腹心。今大鸿胪固,即其子孙。前击白山,功冠三军。宜
奉大使,镇抚凉部。令车骑将军防屯军汉阳,以为威重。”由是大忤于防。及防
还,监营谒者李谭承旨奏恭不忧军事,被诏怨望。坐征下狱,免官归本郡,卒于
家。
子溥,为京兆虎牙都尉。元初二年,击畔羌于丁奚城,军败,遂殁。诏拜溥
子宏、晔并为郎。
晔字季遇。顺帝初,为乌桓校尉。时,鲜卑寇缘边,杀代郡太守。晔率乌桓
及诸郡卒出塞讨击,大破之。鲜卑震怖,数万人诣辽东降。自后频出辄克获,威
振北方。迁度辽将军。
耿氏自中兴已后迄建安之末,大将军二人,将军九人,卿十三人,尚公主三
人,列侯十九人,中郎将、护羌校尉及刺史、二千石数十百人,遂与汉兴衰云。
论曰:余初读《苏武传》,感其茹毛穷海,不为大汉羞。后览耿恭疏勒之事,
喟然不觉涕之无从。嗟哉,义重于生,以至是乎!昔曹子抗质于柯盟,相如申威
于河表,盖以决一旦之负,异乎百死之地也。以为二汉当疏高爵,宥十世。而苏
君恩不及嗣,恭亦终填牢户。追诵龙蛇之章,以为叹息。
赞曰:好畤经武,能画能兵。往收燕卒,来集汉营。请间赵殿,酾酒齐城。
况、舒率从,亦既有成。国图久策,分此凶狄。秉洽胡情,夔单虏迹。慊慊伯宗,
枯泉飞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