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一十二 平津侯主父列传第五十二
书名:史记    作者:司马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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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公孙弘者,齐菑川国薛县人也,字季。少时为薛狱吏,有罪,免。家贫,
牧豕海上。年四十馀,乃学春秋杂说。养后母孝谨。
建元元年,天子初即位,招贤良文学之士。是时弘年六十,徵以贤良为博士。
使匈奴,还报,不合上意,上怒,以为不能,弘乃病免归。
元光五年,有诏徵文学,菑川国复推上公孙弘。弘让谢国人曰:“臣已尝西
应命,以不能罢归,愿更推选。”国人固推弘,弘至太常。太常令所徵儒士各对
策,百馀人,弘第居下。策奏,天子擢弘对为第一。召入见,状貌甚丽,拜为博
士。是时通西南夷道,置郡,巴蜀民苦之,诏使弘视之。还奏事,盛毁西南夷无
所用,上不听。
弘为人恢奇多闻,常称以为人主病不广大,人臣病不俭节。弘为布被,食不
重肉。后母死,服丧三年。每朝会议,开陈其端,令人主自择,不肯面折庭争。
於是天子察其行敦厚,辩论有馀,习文法吏事,而又缘饰以儒术,上大说之。二
岁中,至左内史。弘奏事,有不可,不庭辩之。尝与主爵都尉汲黯请间,汲黯先
发之,弘推其后,天子常说,所言皆听,以此日益亲贵。尝与公卿约议,至上前,
皆倍其约以顺上旨。汲黯庭诘弘曰:“齐人多诈而无情实,始与臣等建此议,今
皆倍之,不忠。”上问弘。弘谢曰:“夫知臣者以臣为忠,不知臣者以臣为不忠。”
上然弘言。左右幸臣每毁弘,上益厚遇之。
元朔三年,张欧免,以弘为御史大夫。是时通西南夷,东置沧海,北筑朔方
之郡。弘数谏,以为罢敝中国以奉无用之地,愿罢之。於是天子乃使朱买臣等难
弘置朔方之便。发十策,弘不得一。弘乃谢曰:“山东鄙人,不知其便若是,愿
罢西南夷、沧海而专奉朔方。”上乃许之。
汲黯曰:“弘位在三公,奉禄甚多。然为布被,此诈也。”上问弘。弘谢曰:
“有之。夫九卿与臣善者无过黯,然今日庭诘弘,诚中弘之病。夫以三公为布被,
诚饰诈欲以钓名。且臣闻管仲相齐,有三归,侈拟於君,桓公以霸,亦上僣於君。
晏婴相景公,食不重肉,妾不衣丝,齐国亦治,此下比於民。今臣弘位为御史大
夫,而为布被,自九卿以下至於小吏,无差,诚如汲黯言。且无汲黯忠,陛下安
得闻此言。”天子以为谦让,愈益厚之。卒以弘为丞相,封平津侯。
弘为人意忌,外宽内深。诸尝与弘有却者,虽详与善,阴报其祸。杀主父偃,
徙董仲舒於胶西,皆弘之力也。食一肉脱粟之饭。故人所善宾客,仰衣食,弘奉
禄皆以给之,家无所馀。士亦以此贤之。
淮南、衡山谋反,治党与方急。弘病甚,自以为无功而封,位至丞相,宜佐
明主填抚国家,使人由臣子之道。今诸侯有畔逆之计,此皆宰相奉职不称,恐窃
病死,无以塞责。乃上书曰:“臣闻天下之通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父
子,兄弟,夫妇,长幼之序,此五者天下之通道也。智,仁,勇,此三者天下之
通德,所以行之者也。故曰‘力行近乎仁,好问近乎智,知耻近乎勇’。知此三
者,则知所以自治;知所以自治,然后知所以治人。天下未有不能自治而能治人
者也,此百世不易之道也。今陛下躬行大孝,鉴三王,建周道,兼文武,厉贤予
禄,量能授官。今臣弘罢驽之质,无汗马之劳,陛下过意擢臣弘卒伍之中,封为
列侯,致位三公。臣弘行能不足以称,素有负薪之病,恐先狗马填沟壑,终无以
报德塞责。愿归侯印,乞骸骨,避贤者路。”天子报曰:“古者赏有功,褎有德,
守成尚文,遭遇右武,未有易此者也。朕宿昔庶几获承尊位,惧不能宁,惟所与
共为治者,君宜知之。盖君子善善恶恶,君若谨行,常在朕躬。君不幸罹霜露之
病,何恙不已,乃上书归侯,乞骸骨,是章朕之不德也。今事少间,君其省思虑,
一精神,辅以医药。”因赐告牛酒杂帛。居数月,病有瘳,视事。
元狩二年,弘病,竟以丞相终。子度嗣为平津侯。度为山阳太守十馀岁,坐
法失侯。
主父偃者,齐临菑人也。学长短纵横之术,晚乃学易、春秋、百家言。游齐
诸生间,莫能厚遇也。齐诸儒生相与排摈,不容於齐。家贫,假贷无所得,乃北
游燕、赵、中山,皆莫能厚遇,为客甚困。孝武元光元年中,以为诸侯莫足游者,
乃西入关见卫将军。卫将军数言上,上不召。资用乏,留久,诸公宾客多厌之,
乃上书阙下。朝奏,暮召入见。所言九事,其八事为律令,一事谏伐匈奴。其辞
曰:
臣闻明主不恶切谏以博观,忠臣不敢避重诛以直谏,是故事无遗策而功流万
世。今臣不敢隐忠避死以效愚计,愿陛下幸赦而少察之。
司马法曰:“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平,忘战必危。”天下既平,天子
大凯,春蒐秋狝,诸侯春振旅,秋治兵,所以不忘战也。且夫怒者逆德也,兵者
凶器也,争者末节也。古之人君一怒必伏尸流血,故圣王重行之。夫务战胜穷武
事者,未有不悔者也。昔秦皇帝任战胜之威,蚕食天下,并吞战国,海内为一,
功齐三代。务胜不休,欲攻匈奴,李斯谏曰:“不可。夫匈奴无城郭之居,委积
之守,迁徙鸟举,难得而制也。轻兵深入,粮食必绝;踵粮以行,重不及事。得
其地不足以为利也,遇其民不可役而守也。胜必杀之,非民父母也。靡弊中国,
快心匈奴,非长策也。”秦皇帝不听,遂使蒙恬将兵攻胡,辟地千里,以河为境。
地固泽卤,不生五谷。然后发天下丁男以守北河。暴兵露师十有馀年,死者不可
胜数,终不能逾河而北。是岂人众不足,兵革不备哉?其势不可也。又使天下蜚
刍挽粟,起於黄、腄、琅邪负海之郡,转输北河,率三十锺而致一石。男子
疾耕不足於粮饟,女子纺绩不足於帷幕。百姓靡敝,孤寡老弱不能相养,道路
死者相望,盖天下始畔秦也。
及至高皇帝定天下,略地於边,闻匈奴聚於代谷之外而欲击之。御史成进谏
曰:“不可。夫匈奴之性,兽聚而鸟散,从之如搏影。今以陛下盛德攻匈奴,臣
窃危之。”高帝不听,遂北至於代谷,果有平城之围。高皇帝盖悔之甚,乃使刘
敬往结和亲之约,然后天下忘干戈之事。故兵法曰“兴师十万,日费千金”。夫
秦常积众暴兵数十万人,虽有覆军杀将系虏单于之功,亦适足以结怨深雠,不足
以偿天下之费。夫上虚府库,下敝百姓,甘心於外国,非完事也。夫匈奴难得而
制,非一世也。行盗侵驱,所以为业也,天性固然。上及虞夏殷周,固弗程督,
禽兽畜之,不属为人。夫上不观虞夏殷周之统,而下循近世之失,此臣之所大忧,
百姓之所疾苦也。且夫兵久则变生,事苦则虑易。乃使边境之民弊靡愁苦而有离
心,将吏相疑而外市,故尉佗、章邯得以成其私也。夫秦政之所以不行者,权分
乎二子,此得失之效也。故周书曰“安危在出令,存亡在所用”。愿陛下详察之,
少加意而熟虑焉。
是时赵人徐乐、齐人严安俱上书言世务,各一事。徐乐曰:
臣闻天下之患在於土崩,不在於瓦解,古今一也。何谓土崩?秦之末世是也。
陈涉无千乘之尊,尺土之地,身非王公大人名族之后,无乡曲之誉,非有孔、墨、
曾子之贤,陶朱、猗顿之富也,然起穷巷,奋棘矜,偏袒大呼而天下从风,此其
故何也?由民困而主不恤,下怨而上不知,俗已乱而政不修,此三者陈涉之所以
为资也。是之谓土崩。故曰天下之患在於土崩。何谓瓦解?吴、楚、齐、赵之兵
是也。七国谋为大逆,号皆称万乘之君,带甲数十万,威足以严其境内,财足以
劝其士民,然不能西攘尺寸之地而身为禽於中原者,此其故何也?非权轻於匹夫
而兵弱於陈涉也,当是之时,先帝之德泽未衰而安土乐俗之民众,故诸侯无境外
之助。此之谓瓦解,故曰天下之患不在瓦解。由是观之,天下诚有土崩之势,虽
布衣穷处之士或首恶而危海内,陈涉是也。况三晋之君或存乎!天下虽未有大治
也,诚能无土崩之势,虽有强国劲兵不得旋踵而身为禽矣,吴、楚、齐、赵是也。
况群臣百姓能为乱乎哉!此二体者,安危之明要也,贤主所留意而深察也。
间者关东五谷不登,年岁未复,民多穷困,重之以边境之事,推数循理而观
之,则民且有不安其处者矣。不安故易动。易动者,土崩之势也。故贤主独观万
化之原,明於安危之机,修之庙堂之上,而销未形之患。其要,期使天下无土崩
之势而已矣。故虽有强国劲兵,陛下逐走兽,射蜚鸟,弘游燕之囿,淫纵恣之观,
极驰骋之乐,自若也。金石丝竹之声不绝於耳,帷帐之私俳优侏儒之笑不乏於前,
而天下无宿忧。名何必汤武,俗何必成康!虽然,臣窃以为陛下天然之圣,宽仁
之资,而诚以天下为务,则汤武之名不难侔,而成康之俗可复兴也。此二体者立,
然后处尊安之实,扬名广誉於当世,亲天下而服四夷,馀恩遗德为数世隆,南面
负扆摄袂而揖王公,此陛下之所服也。臣闻图王不成,其敝足以安。安则陛下何
求而不得,何为而不成,何征而不服乎哉!
严安上书曰:
臣闻周有天下,其治三百馀岁,成康其隆也,刑错四十馀年而不用。及其衰
也,亦三百馀岁,故五伯更起。五伯者,常佐天子兴利除害,诛暴禁邪,匡正海
内,以尊天子。五伯既没,贤圣莫续,天子孤弱,号令不行。诸侯恣行,强陵弱,
众暴寡,田常篡齐,六卿分晋,并为战国,此民之始苦也。於是强国务攻,弱国
备守,合从连横,驰车击毂,介胄生虮虱,民无所告愬。
及至秦王,蚕食天下,并吞战国,称号曰皇帝,主海内之政,坏诸侯之城,
销其兵,铸以为锺虡,示不复用。元元黎民得免於战国,逢明天子,人人自以为
更生。向使秦缓其刑罚,薄赋敛,省繇役,贵仁义,贱权利,上笃厚,下智巧,
变风易俗,化於海内,则世世必安矣。秦不行是风而循其故俗,为智巧权利者进,
笃厚忠信者退;法严政峻,谄谀者众,日闻其美,意广心轶。欲肆威海外,乃使
蒙恬将兵以北攻胡,辟地进境,戍於北河,蜚刍挽粟以随其后。又使尉屠睢将
楼船之士南攻百越,使监禄凿渠运粮,深入越,越人遁逃。旷日持久,粮食绝乏,
越人击之,秦兵大败。秦乃使尉佗将卒以戍越。当是时,秦祸北构於胡,南挂於
越,宿兵无用之地,进而不得退。行十馀年,丁男被甲,丁女转输,苦不聊生,
自经於道树,死者相望。及秦皇帝崩,天下大叛。陈胜、吴广举陈,武臣、张耳
举赵,项梁举吴,田儋举齐,景驹举郢,周市举魏,韩广举燕,穷山通谷豪士并
起,不可胜载也。然皆非公侯之后,非长官之吏也。无尺寸之势,起闾巷,杖棘
矜,应时而皆动,不谋而俱起,不约而同会,壤长地进,至于霸王,时教使然也。
秦贵为天子,富有天下,灭世绝祀者,穷兵之祸也。故周失之弱,秦失之强,不
变之患也。
今欲招南夷,朝夜郎,降羌僰,略濊州,建城邑,深入匈奴,燔其茏城,议
者美之。此人臣之利也,非天下之长策也。今中国无狗吠之惊,而外累於远方之
备,靡敝国家,非所以子民也。行无穷之欲,甘心快意,结怨於匈奴,非所以安
边也。祸结而不解,兵休而复起,近者愁苦,远者惊骇,非所以持久也。今天下
锻甲砥剑,桥箭累弦,转输运粮,未见休时,此天下之所共忧也。夫兵久而变起,
事烦而虑生。今外郡之地或几千里,列城数十,形束壤制,旁胁诸侯,非公室之
利也。上观齐晋之所以亡者,公室卑削,六卿大盛也;下观秦之所以灭者,严法
刻深,欲大无穷也。今郡守之权,非特六卿之重也;地几千里,非特闾巷之资也;
甲兵器械,非特棘矜之用也:以遭万世之变,则不可称讳也。
书奏天子,天子召见三人,谓曰:“公等皆安在?何相见之晚也!”於是上
乃拜主父偃、徐乐、严安为郎中。偃数见,上疏言事,诏拜偃为谒者,迁为中大
夫。一岁中四迁偃。
偃说上曰:“古者诸侯不过百里,强弱之形易制。今诸侯或连城数十,地方
千里,缓则骄奢易为淫乱,急则阻其强而合从以逆京师。今以法割削之,则逆节
萌起,前日晁错是也。今诸侯子弟或十数,而适嗣代立,馀虽骨肉,无尺寸地封,
则仁孝之道不宣。愿陛下令诸侯得推恩分子弟,以地侯之。彼人人喜得所愿,上
以德施,实分其国,不削而稍弱矣。”於是上从其计。又说上曰:“茂陵初立,
天下豪桀并兼之家,乱众之民,皆可徙茂陵,内实京师,外销奸猾,此所谓不诛
而害除。”上又从其计。
尊立卫皇后,及发燕王定国阴事,盖偃有功焉。大臣皆畏其口,赂遗累千金。
人或说偃曰:“太横矣。”主父曰:“臣结发游学四十馀年,身不得遂,亲不以
为子,昆弟不收,宾客弃我,我阸日久矣。且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
吾日暮途远,故倒行暴施之。”
偃盛言朔方地肥饶,外阻河,蒙恬城之以逐匈奴,内省转输戍漕,广中国,
灭胡之本也。上览其说,下公卿议,皆言不便。公孙弘曰:“秦时常发三十万众
筑北河,终不可就,已而弃之。”主父偃盛言其便,上竟用主父计,立朔方郡。
元朔二年,主父言齐王内淫佚行僻,上拜主父为齐相。至齐,遍召昆弟宾客,
散五百金予之,数之曰:“始吾贫时,昆弟不我衣食,宾客不我内门;今吾相齐,
诸君迎我或千里。吾与诸君绝矣,毋复入偃之门!”乃使人以王与姊奸事动王,
王以为终不得脱罪,恐效燕王论死,乃自杀。有司以闻。
主父始为布衣时,尝游燕、赵,及其贵,发燕事。赵王恐其为国患,欲上书
言其阴事,为偃居中,不敢发。及为齐相,出关,即使人上书,告言主父偃受诸
侯金,以故诸侯子弟多以得封者。及齐王自杀,上闻大怒,以为主父劫其王令自
杀,乃徵下吏治。主父服受诸侯金,实不劫王令自杀。上欲勿诛,是时公孙弘为
御史大夫,乃言曰:“齐王自杀无后,国除为郡,入汉,主父偃本首恶,陛下不
诛主父偃,无以谢天下。”乃遂族主父偃。
主父方贵幸时,宾客以千数,及其族死,无一人收者,唯独洨孔车收葬之。
天子后闻之,以为孔车长者也。
太史公曰:公孙弘行义虽修,然亦遇时。汉兴八十馀年矣,上方乡文学,招
俊乂,以广儒墨,弘为举首。主父偃当路,诸公皆誉之,及名败身诛,士争言其
恶。悲夫!
太皇太后诏大司徒大司空:“盖闻治国之道,富民为始;富民之要,在於节
俭。孝经曰‘安上治民,莫善於礼’。‘礼,与奢也宁俭’。昔者管仲相齐桓,
霸诸侯,有九合一匡之功,而仲尼谓之不知礼,以其奢泰侈拟於君故也。夏禹卑
宫室,恶衣服,后圣不循。由此言之,治之盛也,德优矣,莫高於俭。俭化俗民,
则尊卑之序得,而骨肉之恩亲,争讼之原息。斯乃家给人足,刑错之本也欤?可
不务哉!夫三公者,百寮之率,万民之表也。未有树直表而得曲影者也。孔子不
云乎,‘子率而正,孰敢不正’。‘举善而教不能则劝’。维汉兴以来,股肱宰
臣身行俭约,轻财重义,较然着明,未有若故丞相平津侯公孙弘者也。位在丞相
而为布被,脱粟之饭,不过一肉。故人所善宾客皆分奉禄以给之,无有所馀。诚
内自克约而外从制。汲黯诘之,乃闻于朝,此可谓减於制度而可施行者也。德优
则行,否则止,与内奢泰而外为诡服以钓虚誉者殊科。以病乞骸骨,孝武皇帝即
制曰‘赏有功,襃有德,善善恶恶,君宜知之。其省思虑,存精神,辅以医药’。
赐告治病,牛酒杂帛。居数月,有瘳,视事。至元狩二年,竟以善终于相位。夫
知臣莫若君,此其效也。弘子度嗣爵,后为山阳太守,坐法失侯。夫表德章义,
所以率俗厉化,圣王之制,不易之道也。其赐弘后子孙之次当为后者爵关内侯,
食邑三百户,徵诣公车,上名尚书,朕亲临拜焉。”
班固称曰:公孙弘、卜式、儿宽皆以鸿渐之翼困於燕雀,远迹羊豕之间,非
遇其时,焉能致此位乎?是时汉兴六十馀载,海内乂安,府库充实,而四夷未宾,
制度多阙,上方欲用文武,求之如弗及。始以蒲轮迎枚生,见主父而叹息。群臣
慕向,异人并出。卜式试於刍牧,弘羊擢於贾竖,卫青奋於奴仆,日磾出於降虏,
斯亦曩时版筑饭牛之朋矣。汉之得人,於兹为盛。儒雅则公孙弘、董仲舒、儿宽,
笃行则石建、石庆,质直则汲黯、卜式,推贤则韩安国、郑当时,定令则赵禹、
张汤,文章则司马迁、相如,滑稽则东方朔、枚皋,应对则严助、朱买臣,历数
则唐都、落下闳,协律则李延年,运筹则桑弘羊,奉使则张骞、苏武,将帅则卫
青、霍去病,受遗则霍光、金日磾。其馀不可胜纪。是以兴造功业,制度遗文,
后世莫及。孝宣承统,纂修洪业,亦讲论六蓺,招选茂异,而萧望之、梁丘贺、
夏侯胜、韦玄成、严彭祖、尹更始以儒术进,刘向、王襃以文章显。将相则张安
世、赵充国、魏相、邴吉、于定国、杜延年,治民则黄霸、王成、龚遂、郑弘、
邵信臣、韩延寿、尹翁归、赵广汉之属,皆有功迹见述於后。累其名臣,亦其次
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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