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十六 列传第六十六
书名:南史 作者:李延寿
◎隐逸下
○臧荣绪 吴苞( 赵僧岩 蔡荟 孔嗣之) 徐伯珍(娄幼瑜 )沈麟士
阮孝绪 邓郁 陶弘景(释宝志)诸葛璩 刘慧斐(兄慧镜 慧镜子昙净)
范元琰 庾诜 张孝秀 庾承先 马枢
臧荣绪,东莞莒人也。祖奉先,建陵令。父庸人,国子助教。荣绪幼孤,躬
自灌园,以供祭祀。母丧后,乃着《嫡寝论》,扫洒堂宇,置筵席,朔望辄拜荐
焉,甘珍未尝先食。纯笃好学,括东、西晋为一书,纪录志传百一十卷,隐居京
口教授。齐高帝为扬州刺史,征荣绪为主簿,不到。建元中,司徒褚彦回启高帝
称述其美,以置秘阁。荣绪惇爱《五经》,谓人曰:“昔吕尚奉丹书,武王致斋
降位,李、释教诫,并有礼敬之仪,因甄明至道。”乃着《拜五经序论》。常以
宣尼庚子日生,其日陈《五经》拜之。自号披褐先生。又以饮酒乱德,言常为诫。
永明六年卒。初,荣绪与关康之俱隐在京口,时号为二隐。
吴苞,字天盖,一字怀德,濮阳鄄城人也。儒学,善《三礼》及《老》、
《庄》。宋泰始中过江,聚徒教学。冠黄葛巾,竹麈尾,蔬食二十余年。与刘瓛
俱于褚彦回宅讲授。瓛讲《礼》,苞讲《论语》、《孝经》,诸生朝听瓛,晚听
苞也。齐隆昌元年,征为太学博士,不就。始安王遥光及江祏、徐孝嗣共为立馆
于钟山下教授,朝士多到门焉,当时称其儒者。自刘瓛以后,聚徒讲授,唯苞一
人而已。以寿终。时有赵僧岩、蔡荟,皆有景行,慕苞为人。
僧岩,北海人。寥廓无常,人不能测。与刘善明友。善明为青州,欲举为秀
才,大惊,拂衣而去。后忽为沙门,栖迟山谷,常以一壶自随。一旦,谓弟子曰:
“吾今夕当死。壶中大钱一千,以通九泉之路;蜡烛一挺,以照七尺之尸。”至
夜而亡。时人以为知命。
蔡荟,字休明,陈留人。清抗不与俗人交。李捴谓江斅曰:“古人称安贫清
白曰夷,涅而不缁曰白,至如蔡休明者,可不谓之夷白乎?”
又有鲁国孔嗣之,字敬伯。宋时与齐高帝俱为中书舍人,并非所好。自庐江
郡守去官,隐居钟山。朝廷以为太中大夫,卒。
徐伯珍,字文楚,东阳太末人也。祖、父并郡掾史。伯珍少孤贫,学书无纸,
常以竹箭、箬叶、甘蕉及地上学书。山水暴出,漂溺宅舍,村邻皆奔走,伯珍累
床而坐,诵书不辍。叔父璠之与颜延之友善,还袪蒙山立精舍讲授,伯珍往从学。
积十年,究寻经史,游学者多依之。太守琅邪王昙生、吴郡张淹并加礼辟,伯珍
应召便退,如此者凡十二焉。征士沈俨造膝谈论,申以素交。吴郡顾欢擿出《尚
书》滞义,伯珍酬答,甚有条理,儒者宗之。好释氏、《老》、《庄》,兼明道
术。岁尝旱,伯珍筮之,如期而雨。举动有礼,过曲木之下,趋而避之。早丧妻,
晚不复重娶,自比曾参。宅南九里有高山,班固谓之九岩山,后汉龙丘苌隐处也。
山多龙须柽柏,望之五采,世呼为妇人岩。二年,伯珍移居之,阶户之间,木生
皆连理。门前生梓树,一年便合抱。馆东石壁,夜忽有赤光洞照,俄尔而灭。白
雀一双栖其户牖,论者以为隐德之感焉。刺史豫章王辟议曹从事,不就。家甚贫
窭,兄弟四人皆白首相对,时人呼为“四皓”。建武四年卒,年八十四。受业生
凡千余人。
伯珍同郡娄幼瑜,字季,亦聚徒教授,不应征辟,弥为临川王映所赏异。着
《礼捃拾》三十卷。
沈麟士,字云祯,吴兴武康人也。祖膺期,晋太中大夫。父虔之,宋乐安令。
麟士幼而俊敏,年七岁,听叔父岳言玄。宾散,言无所遗失。岳抚其肩曰:
“若斯文不绝,其在尔乎?”及长,博通经史,有高尚之心。亲亡,居丧尽礼。
服阕,忌日辄流泪弥旬。居贫织帘诵书,口手不息,乡里号为织帘先生。尝为人
作竹误伤手,便流泪而还。同作者谓曰:“此不足损,何至涕零?”答曰:“此
本不痛,但遗体毁伤,感而悲耳。”尝行路,邻人认其所着屐,麟士曰:“是卿
屐邪?”即跣而反。邻人得屐,送前者还之,麟士曰:“非卿屐邪?”笑而受之。
宋元嘉末,文帝令仆射何尚之抄撰《五经》,访举学士,县以麟士应撰。不
得已至都,尚之深相接。及至,尚之谓子偃曰:“山薮故多奇士,沈麟士,黄叔
度之流也,岂可澄清淆浊邪?汝师之。”麟士尝苦无书,因游都下,历观四部毕,
乃叹曰:“古人亦何人哉!”少时称疾归乡,不与人物通。养孤兄子,义着乡曲。
或劝之仕,答曰:“鱼县兽槛,天下一契。圣人玄悟,所以每履吉先。吾诚未能
景行坐忘,何为不希企日损。”乃作《玄散赋》以绝世。太守孔山士辟,不应;
宗人徐州刺史昙庆、侍中怀文、左率勃来候之,麟士未尝答也。隐居余干吴差山,
讲经教授,从学士数十百人,各营屋宇,依止其侧,时为之语曰:“吴差山中有
贤士,开门教授居成市。”麟土重陆机《连珠》,每为诸生讲之。征北张永为吴
兴,请麟士入郡。麟士闻郡后堂有好山水,即戴安道游吴兴,因古墓为山沌也。
欲一观之,乃往停数月。永欲请为功曹,麟士曰:“明府德履冲素,留心山谷,
是以被褐负杖,忘其疲病。必欲饰浑沌以蛾眉,冠越客于文冕,走虽不敏,请附
高卿,有蹈东海死耳,不忍受此黔劓。”永乃止。升明末,太守王奂,永明中,
中书郎沈约并表荐之,征皆不就。乃与约书曰:“名者实之宾,本所不庶。中央
无心,空勤南北。为惠反凶,将在于斯。”
麟士无所营求,以笃学为务,恒凭素几鼓素琴,不为新声。负薪汲水,并日
而食。守操终老,读书不倦。遭火烧书数千卷,年过八十,耳目犹聪明,以反故
抄写,火下细书,复成二三千卷,满数十箧。时人以为养身静默所致。制《黑蝶
赋》以寄意。着《周易》两《系》、《庄子内篇训》。注《易经》、《礼记》、
《春秋》、《尚书》、《论语》、《孝经》、《丧服》、《老子要略》数十卷。
梁天监元年,与何点同征,又不就。二年,卒于家,年八十五。以杨王孙、皇甫
谧深达生死而终礼矫俗,乃自为终制,遗令:“气绝剔被,取三幅布以覆尸。及
敛,仍移布于尸下,以为敛服。反被左右两际以周上,不复制覆被。不须沐浴,
含珠以米。裙衫、先着裈,凡二服,上加单衣幅巾履枕,棺中唯此。依士安用
《孝经》。既殡,不复立灵座,四节及祥,权铺席于地,以设玄酒之奠。人家相
承漆棺,今不复尔。亦不须旐,成服后即葬,作冢令小,后祔更作小冢于滨。合
葬非古也。冢不须聚土成坟,使上与地平。王祥终制亦尔。葬不须轜车、灵舫、
<其页>头也。不得朝夕下食。祭奠之法,至于葬,唯清水一杯。”子彝奉而行之,
州乡皆称叹焉。
阮孝绪,字士宗,陈留尉氏人也。父彦之,宋太尉从事中郎,以清干流誉。
孝绪七岁出继从伯胤之,胤之母周氏卒,遗财百余万应归孝绪,孝绪一无所纳,
尽以归胤之姊琅邪王晏之母,闻者咸叹异之。乳人怜其传重辛苦,辄窃玉羊金兽
等物与之。孝绪见而骇愕,启彦之送还王氏。幼至孝,性沉静,虽与童儿游戏,
恒以穿池筑山为乐。年十三,遍通《五经》。十五冠而见其父彦之,彦之诫曰:
“三加弥尊,人伦之始,宜思自勖,以兹尔躬。”答曰:“愿迹松子于瀛海,追
许由于穹谷,庶保促生,以免尘累。”自是屏居一室,非定省未尝出户,家人莫
见其面,亲友因呼为居士。年十六,父丧,不服绵纩,虽蔬菜有味亦吐之。外兄
王晏贵显,屡至其门,孝绪度之必至颠覆,闻其笳管,穿篱逃匿,不与相见。曾
食酱美,问之,云是王家所得,便吐餐覆酱。及晏诛,亲戚咸为之惧。孝绪曰:
“亲而不党,何坐之及?”竟获免。
梁武起兵围建邺,家贫无以爨,僮妾窃邻人墓樵以继火。孝绪知之,乃不食,
更令撤屋而炊。所居以一鹿床为精舍,以树环绕。天监初,御史中丞任昉寻其兄
履之,欲造而不敢,望而叹曰:“其室虽迩,其人甚远。”其为名流所钦尚如此。
自是钦慕风誉者,莫不怀刺敛衽,望尘而息。殷芸欲赠以诗,昉曰:“趣舍既异,
何必相干?”芸乃止。唯与比部郎裴子野交。子野荐之尚书徐勉,言其“年十余
岁随父为湘州行事,不书官纸,以成亲之清白。论其志行粗类管幼安,以采章如
似皇甫谧。”
天监十二年,诏公卿举士,秘书监傅照上疏荐之,与吴郡范元琰俱征,并不
到。陈郡袁峻谓曰:“往者天地闭,贤人隐。今世路已清,而子犹遁,可乎?”
答曰:“昔周德虽兴,夷、齐不厌薇蕨。汉道方盛,黄、绮无闷山林。为仁由己,
何关人世?况仆非往贤之类邪?”初,谢朏及伏恒应征,天子以为隐者苟立虚
名,以要显誉,故孝绪与何胤并得遂其高志。后于钟山听讲,母王氏忽有疾,兄
弟欲召之。母曰:“孝绪至性冥通,必当自到。”果心惊而反,邻里嗟异之。合
药须得生人参,旧传钟山所出。孝绪躬历幽险,累日不逢。忽见一鹿前行,孝绪
感而随后,至一所遂灭,就视,果获此草。母得服之遂愈,时皆言其孝感所致。
有善筮者张有道曰:“见子隐迹而心难明,自非考之龟蓍,无以验也。”及布卦,
既揲五爻,曰:“此将为《咸》,应感之法,非嘉遯之兆。”孝绪曰:“安知后
爻不为上九?”果成《遯卦》。有道叹曰:“此所谓‘肥遯无不利’,象实应德,
心迹并也。”孝绪曰:“虽获《遯卦》,而上九爻不发,升遐之道,便当高谢许
生。”乃着《高隐传》,上自炎皇,终于天监末,斟酌分为三品:言行超逸,名
氏弗传,为上篇;始终不耗,姓名可录,为中篇;挂冠人世,栖心尘表,为下篇。
湘东王着《忠臣传》,集释氏碑铭、《丹阳尹录》、《研神记》,并先简孝绪而
后施行。南平元襄王闻其名,致书要之,不赴,曰:“非志骄富贵,但性畏庙堂,
若使惣麚可骖,何以异夫骥騄。”初,建武末,青溪宫东门无故自崩,大风拔东
宫门外杨树,或以问孝绪。孝绪曰:“青溪皇家旧宅,齐为木行,东为木位。今
东门自坏,木其衰矣。”武帝禁畜谶纬,孝绪兼有其书,或劝藏之。答曰:“昔
刘德重《淮南秘要》,适为更生之祸,杜琼所谓不如不知,此言美矣。”客有求
之,答曰:“己所不欲,岂可嫁祸于人?”乃焚之。
鄱阳忠烈王妃,孝绪姊也。王尝命驾欲就之游,孝绪凿垣而逃,卒不肯见。
王怅然叹息。王诸子笃渭阳之情,岁时之贡,无所受纳,未尝相见,竟不之识。
或问其故,孝绪曰:“我本素贱,不应为王侯姻戚,邂逅所逢,岂关始愿?”刘
歊曾以米馈之,孝绪不纳,歊亦弃之。末年以蔬食断酒,其恒供养石像先有损坏,
心欲补之,罄心敬礼,经一夜忽然完复。众并异之。
大同二年正月,孝绪自筮卦,“吾寿与刘着作同年”。及刘杳卒,孝绪曰:
“刘侯逝矣,吾其几何?”其年十月卒,年五十八。梁简文在东宫,隆恩厚赠,
子恕等述先志不受。顾协以为恩异常均,议令恭受。门徒追论德行,谥曰文贞处
士。所着《七录》、《削繁》等一百八十一卷,并行于世。初,孝绪所撰《高隐
传》中篇所载一百三十七人,刘歊、刘訏览其书曰:“昔嵇康所赞,缺一自拟。
今四十之数,将待吾等成邪?”对曰:“所谓荀君虽少,后事当付钟君。若素车
白马之日,辄获麟于二子。”歊、訏果卒,乃益二传。及孝绪亡,訏兄絜录其所
遗行次篇末,成绝笔之意云。
南岳邓先生,名郁,荆州建平人也。少而不仕,隐居衡山极峻之岭,立小板
屋两间,足不下山,断谷三十余载,唯以涧水服云母屑,日夜诵《大洞经》。梁
武帝敬信殊笃,为帝合丹,帝不敢服,起五岳楼贮之供养,道家吉日,躬往礼拜。
白日,神仙魏夫人忽来临降,乘云而至,从少妪三十,并着绛紫罗绣袿衽衤属,
年皆可十七八许。色艳桃李,质胜瑶琼,言语良久,谓郁曰:“君有仙分,所以
故来,寻当相候。”至天监十四年,忽见二青鸟悉如鹤大,鼓翼鸣舞,移晷方去。
谓弟子等曰:“求之甚劳,得之甚逸。近青鸟既来,期会至矣。”少日无病而终。
山内唯闻香气,世未尝有。武帝后令周舍为《邓玄传》,具序其事。
陶弘景,字通明,丹阳秣陵人也。祖隆,王府参军。父贞,孝昌令。初,弘
景母郝氏,梦两天人手执香炉来至其所,已而有娠。以宋孝建三年丙申岁夏至日
生。幼有异操,年四五岁,恒以荻为笔,画灰中学书。至十岁,得葛洪《神仙传》
,昼夜研寻,便有养生之志。谓人曰:“仰青云,睹白日,不觉为远矣。”父为
妾所害,弘景终身不娶。及长,身长七尺七寸,神仪明秀,朗目疏眉,细形长额
耸耳,耳孔各有十余毛出外二寸许,右膝有数十黑子作七星文。读书万余卷,一
事不知,以为深耻。善琴棋,工草隶。未弱冠,齐高帝作相,引为诸王侍读,除
奉朝请。虽在朱门,闭影不交外物,唯以披阅为务。朝仪故事,多所取焉。家贫,
求宰县不遂。永明十年,脱朝服挂神武门,上表辞禄。诏许之,赐以束帛,敕所
在月给伏苓五斤,白蜜二升,以供服饵。及发,公卿祖之征虏亭,供帐甚盛,车
马填咽,咸云宋、齐以来未有斯事。于是止于句容之句曲山。恒曰:“此山下是
第八洞宫,名金陵华阳之天,周回一百五十里。昔汉有咸阳三茅君得道来掌此山,
故谓之茅山。”乃中山立馆,自号华阳陶隐居。人间书札,即以隐居代名。始从
东阳孙游岳受符圆经法,遍历名山,寻访仙药。身既轻捷,性爱山水,每经涧谷,
必坐卧其间,吟咏盘桓,不能已已。谓门人曰:“吾见朱门广厦,虽识其华乐,
而无欲往之心。望高岩,瞰大泽,知此难立止,自恒欲就之。且永明中求禄,得
辄差舛;若不尔,岂得为今日之事。岂唯身有仙相,亦缘势使之然。”沈约为东
阳郡守,高其志节,累书要之,不至。
弘景为人员通谦谨,出处冥会,心如明镜,遇物便了。言无烦舛,有亦随觉。
永元初,更筑三层楼,弘景处其上,弟子居其中,宾客至其下。与物遂绝,唯一
家僮得至其所。本便马善射,晚皆不为,唯听吹笙而已。特爱松风,庭院皆植松,
每闻其响,欣然为乐。有时独游泉石,望见者以为仙人。
性好着述,尚奇异,顾惜光景,老而弥笃。尤明阴阳五行、风角星算、山川
地理、方图产物、医术本草,帝代年历,以算推知汉熹平三年丁丑冬至,加时在
日中,而天实以乙亥冬至,加时在夜半,凡差三十八刻,是汉历后天二日十二刻
也。又以历代皆取其先妣母后配飨地祗,以为神理宜然,硕学通儒,咸所不悟。
又尝造浑天象,高三尺许,地居中央,天转而地不动,以机动之,悉与天相会。
云“修道所须,非止史官用是”。深慕张良为人,云“古贤无比。”
齐末为歌曰:“水丑木”为“梁”字。及梁武兵至新林,遣弟子戴猛之假道
奉表。及闻议禅代,弘景援引图谶,数处皆成“梁”字,令弟子进之。武帝既早
与之游,及即位后,恩礼愈笃,书问不绝,冠盖相望。弘景既得神符秘决,以为
神丹可成,而苦无药物。帝给黄金、朱砂、曾青、雄黄等。后合飞丹,色如霜雪,
服之体轻。及帝服飞丹有验,益敬重之。每得其书,烧香虔受。帝使造年历,至
己巳岁而加朱点,实太清三年也。帝手敕招之,锡以鹿布巾。后屡加礼聘,并不
出,唯画作两牛,一牛散放水草之间,一牛着金笼头,有人执绳,以杖驱之。武
帝笑曰:“此人无所不作,欲斅曳尾之龟,岂有可致之理!”国家每有吉凶征讨
大事,无不前以谘询。月中常有数信,时人谓为山中宰相。二宫及公王贵要参候
相继,赠遗未尝脱时。多不纳受,纵留者即作功德。
天监四年,移居积金东涧。弘景辟谷导引之法,自隐处四十许年,年逾八十
而有壮容。仙书云:“眼方者寿千岁。”弘景末年一眼有时而方。曾梦佛授其菩
提记云,名为胜力菩萨。乃诣鄮县阿育王塔自誓,受五大戒。后简文临南徐州,
钦其风素,召至后堂,以葛巾进见,与谈论数日而去,简文甚敬异之。天监中,
献丹于武帝。中大通初,又献二丹,其一名善胜,一名威胜,并为佳宝。无疾,
自知应逝,逆克亡日,仍为《告逝诗》。大同二年卒,时年八十五。颜色不变,
屈申如常,香气累日,氛氲满山。遗令:“既没不须沐浴,不须施床,止两重席
于地,因所着旧衣,上加生裓裙及臂衣靺冠巾法服。左肘录铃,右肘药铃。佩
符络左腋下。绕腰穿环结于前,钗符于髻上,通以大袈裟覆衾蒙首足。明器有车
马。道人道士并在门中,道人左,道士右。百日内夜常然灯,旦常香火。”弟子
遵而行之。诏赠太中大夫,谥曰贞白先生。
弘景妙解术数,逆知梁祚覆没,预制诗云:“夷甫任散诞,平叔坐论空。岂
悟昭阳殿,遂作单于宫。”诗秘在箧里,化后,门人方稍出之。大同末,人士竞
谈玄理,不习武事,后侯景篡,果在昭阳殿。初,弘景母梦青龙无尾,自己升天,
弘景果不妻无子。从兄以子松乔嗣。所着《学苑》百卷,《孝经》、《论语集注》、
《帝代年历》、《本草集注》、《效验方》、《肘后百一方》、《古今州郡记》、
《图像集要》及《玉匮记》、《七曜新旧术疏》、《占候》、《合丹法式》,共
秘密不传,及撰而未讫又十部,唯弟子得之。
时有沙门释宝志者,不知何许人,有于宋泰始中见之,出入钟山,往来都
邑,年已五六十矣。齐、宋之交,稍显灵迹,被发徒跣,语嘿不伦。或被锦袍,
饮啖同于凡俗,恒以镜铜剪刀镊属挂杖负之而趋。或征索酒肴,或累日不食,预
言未兆,识他心智。一日中分身易所,远近惊赴,所居噂<口沓>。齐武帝忿其惑
众,收付建康狱。旦日,咸见游行市里,既而检校,犹在狱中。其夜,又语狱吏:
“门外有两舆食,金钵盛饭,汝可取之。”果是文惠太子及竟陵王子良所供养。
县令吕文显以启武帝,帝乃迎入华林园。少时忽重着三布帽,亦不知于何得之。
俄而武帝崩,文惠太子、豫章文献王相继薨,齐亦于此季矣。灵味寺沙门释宝亮
欲以纳被遗之,未及有言,宝志忽来牵被而去。蔡仲熊尝问仕何所至。了自不答,
直解杖头左索绳掷与之,莫之解。仲熊至尚书左丞,方知言验。
永明中,住东宫后堂,从平旦门中出入。末年忽云“门上血污衣”,褰裳走
过。至郁林见害,果以犊车载尸出自此门,舍故阉人徐龙驹宅,而帝颈血流于门
限焉。梁武帝尤深敬事,尝问年祚远近。答曰:“元嘉元嘉。”帝欣然,以为享
祚倍宋文之年。虽剃须发而常冠,下裙帽纳袍,故俗呼为志公。好为谶记,所谓
《志公符》是也。高丽闻之,遣使赍绵帽供养。天监十三年卒。将死,忽移寺金
刚像出置户外,语人云:“菩萨当去。”旬日无疾而终。先是琅邪王筠至庄严寺,
宝志遇之,与交言欢饮。至亡,敕命筠为碑,盖先觉也。
诸葛璩,字幼玫,琅邪阳都人也。世居京口。璩幼事征士关康之,博涉经史。
复师征士臧荣绪,荣绪着《晋书》,称璩有发擿之功,方之壶遂。齐建武初,
南徐州行事江祀荐璩于明帝,言璩安贫守道,悦《礼》敦《诗》,如其简退,可
扬清厉俗,请辟为议曹从事。帝许之,璩辞不赴。陈郡谢朓为东海太守,下教扬
其风概,饷谷百斛。梁天监中,举秀才,不就。璩性勤于诲诱,后生就学者日至。
居宅狭陋,无以容之。太守张友为起讲舍。璩处身清正,妻子不见喜愠之色。旦
夕孜孜,讲诵不辍,时人益以此宗之。卒于家。璩所着文章二十卷,门人刘暾集
而录之。
刘慧斐,字宣文,彭城人也。父元直,淮南太守。慧斐少博学,能属文,起
家梁安成王法曹行参军。尝还都,途经寻阳,游于匡山,遇处士张孝秀,相得甚
欢,遂有终焉之志。因不仕,居东林寺。又于山北构园一所,号曰离垢园,时人
仍谓为离垢先生。慧斐尤明释典,工篆隶,在山手写佛经二千余卷,常所诵者百
余卷。昼夜行道,孜孜不怠,远近钦慕之。简文临江州,遗以几杖。论者云,自
远法师没后将二百年,始有张、刘之盛矣。元帝及武陵王等书问不绝。大同三年
卒。
慧斐兄慧镜,安成内史。初,元直居郡得罪,慧镜历诣朝士乞哀,恳恻甚至,
遂以孝闻。
子昙净,字元光,笃行有父风,解褐安成王国左常侍。父卒于郡,昙净奔丧,
不食饮者累日,绝而又苏,每哭辄呕血。服阕,因毁成疾。会有诏士姓各举四科,
昙净叔父慧斐,举以应孝行,武帝用为海宁令。昙净又以兄未为县,因以让兄,
乃除安西行参军。父亡后,事母尤淳至,身营餐粥,不以委人。母疾,衣不解带,
及母亡,水浆不入口者殆一旬。母丧,权瘗药王寺,时天寒,昙净身衣单布衣,
庐于瘗所。昼夜哭临不绝声,哀感行路,未期而卒。
范元琰,字伯珪,一字长玉,吴郡钱唐人也。祖悦之,太学博士征,不至。
父灵瑜,居父忧以毁卒。元琰时童孺,哀慕尽礼,亲党异之。及长好学,博通经
史,兼精佛义,然谦敬不以所长骄人。祖母患痈,恒自含吮。与人言常恐伤物。
居家不出城市,虽独居如对宾客,见者莫不改容惮之。家贫,唯以园蔬为业。尝
出行,见人盗其菘,元琰遽退走。母问其故,具以实答。母问:“盗者为谁?”
答曰:“向所以退,畏其愧耻,今启其名,愿不泄也。”于是母子秘之。或有涉
沟盗其笋者,元琰因伐木为桥以度之,自是盗者大惭,一乡无复草窃。
齐建武初,征为曹武平西参军,不至。于时始安王遥光为扬州,谓徐孝嗣曰:
“曹武参军,岂是礼贤之职?”欲以西曹书佐聘之,会遥光败,不果,时人以为
恨。沛国刘瓛深加器异,尝表称之。天监九年,县令管慧辩上言义行,扬州刺史
临川王宏辟命,不至。卒于家。
庾诜,字彦宝,新野人也。幼聪警笃学,经史百家,无不该综。纬候书射,
棋算机巧,并一时之绝。而性托夷简,特爱林泉,十亩之宅,山池居半。蔬食弊
衣,不修产业。遇火,止出书数篑坐于池上,有为火来者,答云“唯恐损竹”。
乘舟从沮中山舍还,载米一百五十石。有人寄载三十石,及至宅,寄载者曰:
“君三十斛,我百五十斛。”诜默然不言,恣其取足。邻人有被执为盗见劾,妄
款诜。诜矜之,乃以书质钱二万,令门生诈为其亲,代之酬备。邻人获免谢诜,
诜曰:“吾矜天下无辜,岂期谢也?”
梁武帝少与诜善,及起兵,署为平西府记室参军,诜不屈。平生少所游狎,
河东柳恽欲与交,拒而弗纳。普通中,诏以为黄门侍郎,称疾不起。晚年尤遵释
教,宅内立道场,环绕礼忏,六时不辍。诵《法华经》,每日一遍。后夜中忽见
一道人,自称愿公,容止甚异,呼诜为上行先生,授香而去。中大通四年,因寝
忽惊觉,曰:“愿公复来,不可久住。”颜色不变,言终而亡,年七十八。举室
咸闻空中唱“上行先生已生弥陀净域矣。”武帝闻而下诏,谥贞节处士,以显高
烈。诜所撰《帝历》二十卷,《易林》二十卷,续伍端休《江陵记》一卷,《晋
朝杂事》五卷,《总抄》八十卷,行于世。
子曼倩,字世华,亦早有令誉。元帝在荆州,为中录事。每出,帝常目送之,
谓刘之遴曰:“荆南信多君子。”后转谘议参军。所着《丧服仪》,《文字体例》
,《老子义疏》,《算经》及《七曜历术》,并所制文章,凡九十五卷。子季才
有学行,承圣中,位中书侍郎。江陵平,随例入长安。
张孝秀,字文逸,南阳宛人也。徙居寻阳。曾祖须无,祖僧监,父希,并别
驾从事。孝秀长六尺余,白晰美须眉,仕州中从事史。遇刺史陈伯之叛,孝秀与
州中士大夫谋袭之,事觉,逃于盆水侧。有商人置诸褚中,展转入东林。伯之得
其母郭,以蜡灌杀之。孝秀遣妻妾,入匡山修行学道。服阕,建安王召为别驾。
因去职归山,居于东林寺。有田数十顷,部曲数百人,率以力田,尽供山众。远
近归慕,赴之如市。孝秀性通率,不好浮华,常冠谷皮巾,蹑蒲履,手执并闾皮
麈尾,服寒食散,盛冬卧于石上。博涉群书,专精释典。僧有亏戒律者,集众佛
前,作羯磨而笞之,多能改过。善谈论,工隶书,凡诸艺能,莫不明习。普通三
年卒,室中皆闻非常香。梁简文甚伤悼焉,与刘慧斐书,述其贞白云。
庾承先,字子通,颍川鄢陵人也。少沉静,有志操,是非不涉于言,喜愠不
形于色,人莫能窥也。弱岁受学于南阳刘虬,强记敏识,出于群辈。玄经释典,
靡不该悉;九流《七略》,咸所精练。辟力曹,不就,乃与道士王僧镇同游衡岳。
晚以弟疾还乡里,遂居土台山。梁鄱阳忠烈王在州,钦其风味,要与游处,令讲
《老子》。远近名僧,咸来赴集,论难锋起,异端竞至,承先徐相酬答,皆得所
未闻。忠烈王尤所钦重。中大通三年,庐山刘慧斐至荆州,承先与之有旧,往从
之,荆峡学徒因请承先讲《老子》。湘东王亲命驾临听,论议终日,留连月余,
乃还山。王亲祖道,并赠篇什,隐者美之。其年卒,刺史厚有赠赙。门人黄士龙
让曰:“先师平素食不求饱,衣不求轻,凡有赠遗,皆无所受。临终之日,诫约
家门,薄棺周形,巾褐为敛。虽蒙赉及,不敢轻承教旨,以违平生之操。钱布辄
付使反。”时论高之。
马枢,字要理,扶风郿人也。祖灵庆,齐竟陵王录事参军。枢数岁而孤,为
其姑所养。六岁,能诵《孝经》、《论语》、《老子》。及长,博极经史,尤善
佛经及《周易》、《老子》义。梁邵陵王纶为南徐州刺史,素闻其名,引为学士。
纶时自讲《大品经》,令枢讲《维摩》、《老子》、《周易》,同日发题,道俗
听者二千人。王欲极观优劣,乃谓众曰:“与马学士论义,必使屈服,不得空立
客主。”于是数家学者,各起问端。枢乃依次剖判,开其宗旨,然后枝分派别,
转变无穷,论者拱默听受而已,纶甚嘉之。寻遇侯景之乱,纶举兵援台,乃留书
二万卷付枢。枢肆志寻览,殆将周遍,乃喟然叹曰:“吾闻贵爵位者以巢、由为
桎梏,爱山林者以伊、吕为管库,束名实则刍芥柱下之言,玩清虚则糠秕席上之
说,稽之笃论,亦各从其好也。比求志之士,望途而息,岂天之不惠高尚,何山
林之无闻甚乎!”乃隐于茅山,有终焉之志。陈天嘉元年,文帝征为度支尚书,
辞不应命。时枢亲故并居京口,每秋冬际,时往游焉。及鄱阳王为南徐州刺史,
钦其高尚,鄙不能致,乃卑辞厚意,令使者邀之,枢固辞以疾。门人劝请,不得
已乃行。王别筑室以处之,枢恶其崇丽,乃于竹林间自营茅茨而居。每以王公馈
饷,辞不获已者,率十分受一。枢少属乱离,凡所居处,盗贼不入,依托者常数
百家。目精洞黄,能视暗中物。有白<燕鸟>一双,巢其庭树,驯狎櫩庑,时至几
案,春来秋去,几三十年。太建十三年卒。撰《道觉论》行于世。
论曰:夫独往之人,皆禀偏介之性,不能摧志屈道,借誉期通。若使夫遇见
信之主,逢时来之运,岂其放情江海,取逸丘樊?不得已而然故也。且岩壑闲远,
水石清华,虽复崇门八袭,高城万雉,莫不蓄壤开泉,仿佛林泽。故知松山桂渚,
非止素玩,碧涧清潭,翻成丽瞩。挂冕东都,夫何难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