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二 列传第二十二
书名:南史    作者:李延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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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邵(子敷 孙冲 兄子畅 畅子融 融弟宝积 徐文伯 文伯从弟嗣伯)
张邵,字茂宗,会稽太守裕之弟也。初为晋琅邪内史王诞龙骧府功曹,桓玄
徙诞于广州,亲故皆离弃之,唯邵情礼弥谨,流涕追送。时寇乱年饥,邵又资馈
其妻子。桓玄篡位,父敞先为尚书,以答事微谬,降为廷尉卿。及宋武帝讨桓玄,
邵白敞表献忠款,帝大悦,命署寺门曰:“有犯张廷尉家者,军法论。”事平,
以敞为吴郡太守。及王谧为扬州,召邵补主簿。
刘毅位居亚相,好士爱才,当世莫不辐凑,唯邵不往。亲故怪而问之,邵曰:
“主公命世人杰,何烦多问。”刘穆之言于帝,帝益亲之,转太尉参军,署长流
贼曹。
卢循至蔡洲,武帝至石头,使邵守南城。时百姓水际望贼,帝不解其意,以
问邵。邵曰:“节钺未反,奔散之不暇,亦何暇观望,今当无复恐耳。”帝以邵
勤练忧公,重补州主簿。邵悉心政事,精力绝人。及诛刘藩,邵时在西州直庐,
即夜诫众曹曰:“大军当大讨,可各各条仓库及舟船人领,至晓取办。”旦日,
帝求诸簿最,应时即至,怪问其速。诸曹答曰:“宿受张主簿处分。”帝曰:
“张邵可谓同人忧虑矣。”九年,世子始开征虏府,以邵补录事参军,转号中军,
迁谘议参军,领记室。
十一年,武帝北伐,邵请见曰:“人生危脆,宜有远虑。若刘穆之邂逅不幸,
谁可代之?尊业如此,若有不讳,则处分云何?”帝曰:“此自委穆之与卿耳。”
青州刺史檀祗镇广陵,辄率众至滁中掩讨亡命,刘穆之虑其为变,议欲遣军。邵
曰:“檀韶据中流,道济为军首,若有相疑之迹,则大府立危。不如逆遣慰劳,
必无患也。”祗果不动。及穆之暴卒,朝廷恇惧,便发诏以司马徐羡之代。邵
独曰:“今诚急病,任终在徐;然世子无专行之义,宜须谘。”信反,方使世子
出命曰:“朝廷及大府事悉谘徐司马,其余启还。”武帝善其临事不挠,得大臣
节。十四年,世子改授荆州,邵谏曰:“储贰之重,四海所系,不宜外出,敢以
死请。”世子竟不行。文帝为中郎将、荆州刺史,以邵为司马,领南郡相,众事
悉决于邵。
武帝受命,以佐命功封临沮伯。分荆州立湘州,以邵为刺史,将署府,邵以
长沙内地,非用武之国,置府妨人,乖为政要。从之。荆州刺史谢晦反,遗书要
邵,邵不发函,使呈文帝。
元嘉五年,转征虏将军,领宁蛮校尉、雍州刺史,加都督。初,王华与邵不
和,及华参要,亲旧为之危心。邵曰:“子陵方弘至公,岂以私隙害正义?”是
任也,华实举之。及至襄阳,筑长围,修立堤堰,创田数千顷,公私充给。丹、
淅二州蛮属为寇,邵诱其帅并出,因大会诛之,遣军掩其村落,悉禽。既失信群
蛮,所在并起,水陆路断。七年,子敷至襄阳定省,当还都。群蛮欲断取之。会
蠕蠕国献使下,蛮以为是敷,因掠之。邵坐降号扬烈将军。江夏王义恭镇江陵,
以邵为抚军长史、持节、南蛮校尉。九年,坐在雍州营私畜,取赃货二百四十五
万,下廷尉,免官削爵土。后为吴兴太守,卒。追复爵邑,谥曰简伯。邵临终遗
命,祭以菜果,苇席为轜车。诸子从焉。长子敷。
敷,字景胤,生而母亡。年数岁问知之,虽童蒙便有感慕之色。至十岁许,
求母遗物,而散施已尽,唯得一扇,乃缄录之。每至感思,辄开笥流涕。见从母,
悲感哽咽。性整贵,风韵甚高,好读玄言,兼属文论。初,父邵使与高士南阳宗
少文谈《系》《象》,往复数番。少文每欲屈,握麈尾叹曰:“吾道东矣。”于
是名价日重。
宋武帝闻其美,召见奇之,曰:“真千里驹也。”以为世子中军参军,数见
接引。累迁江夏王义恭抚军记室参军。义恭就文帝求一学义沙门,会敷赴假还江
陵,入辞文帝,令以后车载沙门往,谓曰:“道中可得言晤。”敷不奉诏,曰:
“臣性不耐杂。”上甚不悦。迁正员中书郎。
敷小名楂,父邵小名梨。文帝戏之曰:“楂何如梨?”答曰:“梨是百果之
宗,楂何敢比也?”中书舍人狄当、周赳并管要务,以敷同省名家欲诣之。赳曰:
“彼若不相容接,便不如勿往,讵可轻行?”当曰:“吾等并已员外郎矣,何忧
不得共坐!”敷先旁设二床,去壁三四尺,二客就席,数呼左右曰:“移我远客。”
赳等失色而去,其自标遇如此。善持音仪,尽详缓之致,与人别,执手曰:“念
相闻。”余响久之不绝。张氏后进皆慕之,其源起自敷也。
迁黄门侍郎,始兴王浚后将军司徒左长史,未拜,父在吴兴亡,成服凡十余
日,始进水浆。葬毕,不进盐菜,遂毁瘠成疾。伯父茂芳每止譬之,辄更感恸,
绝而复续。茂度曰:“我冀譬汝有益,但更甚耳。”自是不复往。未期而卒。孝
武即位,诏旌其孝道,追赠侍中,改其所居称孝张里。敷弟柬,袭父封,位通直
郎。柬勇力,手格猛兽,元凶以为辅国将军。孝武至新亭,柬出奔,坠淮死。子
式嗣。弟冲。
冲,字思约,出继伯父敷。冲母戴颙女,有仪范,张氏内取则焉。冲少有至
性,随从叔永为将帅,除盱台太守。永征彭城遇寒,军人足胫冻断者十七八,冲
足指皆堕。齐永明八年,为假节,监青、冀二州行刺史事。冲父初卒,遗命“祭
我必以乡土所产,无用牲物”。冲在镇,四时还吴国取果菜,每至烝尝,辄流涕
荐焉。仍转刺史。
永元二年,为南兖州刺史,迁司州。裴叔业以寿春降魏,又迁冲南兖州刺史,
并未拜。崔慧景事平,征建安王宝夤还都,以冲为舒州刺史,一岁之中,频授四
州刺史,至是乃受任,封定襄侯。
梁武帝起兵,手书喻意,又遣辩士说之,冲确然不回。东昏遣骁骑将军薛元
嗣、制局监暨荣伯领兵及粮运送冲,使拒西师。元嗣等惩刘山阳之败,疑冲不敢
进,停住夏首浦。闻梁武师将至,元嗣、荣伯相率入郢城。时竟陵太守房僧寄被
代,还至郢,东昏敕僧寄留守鲁山,除骁骑将军。僧寄谓冲曰:“下官虽未荷朝
廷深恩,实蒙先帝厚泽。荫其树者不折其枝,实欲微立尘效。”冲深相许诺,共
结盟誓,分部拒守。遣军主孙乐祖数千人,助僧寄援鲁山岸立城垒。
明年二月,梁武围鲁山城,遣军主曹景宗等过江攻郢城。冲中兵参军陈光静
等间出击之,光静战死,冲固守不出。病将死,厉府僚以诚节,言终而卒。元嗣、
荣伯与冲子孜及长史江夏程茂固守。东昏诏赠冲散骑常侍、护军将军。元嗣等处
围城之中,无他经略,唯迎蒋子文及苏侯神,日禺中于州厅上祀以求福,铃铎声
昼夜不止。又使子文导从登陴巡行,旦日辄复如之。识者知其将亡。僧寄病死,
孙乐祖窘,以城降。郢被围二百余日,士庶病死者七八百家。鲁山陷后二日,程
茂及元嗣等议降,使孜为书与梁武帝。冲故吏青州中从事房长瑜谓孜曰:“前使
君忠贯昊天,操愈松竹,郎君但当端坐画一,以荷析薪。若天运不与,幅巾待命,
以下从使君。今若随诸人之计,非唯郢州士女失高山之望,亦恐彼所不取也。”
不从,卒以郢城降。时以冲及房僧寄比臧洪之被围也。赠僧寄益州刺史。
畅,字少微,邵兄祎子也。祎少有操行,为晋琅邪王国郎中令。从王至洛,
还京都,宋武帝封药酒一罂付祎,使密加酖毒,受命于道自饮而卒。畅少与从
兄敷、演、镜齐名,为后进之秀。起家为太守徐佩之主簿,佩之被诛,畅驰出奔
赴,制服尽哀,为论者所美。弟牧尝为猘犬所伤,医云宜食虾蟆,牧甚难之。
畅含笑先尝,牧因此乃食,创亦即愈。累迁太子中庶子。
孝武镇彭城,畅为安北长史、沛郡太守。元嘉二十七年,魏太武南征,太尉
江夏王义恭统诸军出镇彭城。太武亲率大众,去彭城数十里。彭城众力虽多,军
食不足,义恭欲弃彭城南归,计议弥日不定。时历城众少食多,安北中兵参军沈
庆之议,欲以车营为函箱,陈精兵为外翼,奉二王及妃媛直趋历城,分城兵配护
军将军萧思话留守。太尉长史何勖不同,欲席卷奔郁洲,自海道还都。二议未决,
更集群僚谋之。畅曰:“若历城、郁洲有可至之理,下官敢不高赞。今城内乏食,
百姓咸有走情,但以关扃严固,欲去莫从耳。若一旦动脚,则各自散走,欲至所
在,何由可得?今军食虽寡,朝夕犹未窘罄,岂有舍万安之术,而就危亡之道?
若此计必用,下官请以颈血污君马迹。”孝武闻畅议,谓义恭曰:“张长史言不
可异也。”义恭乃止。
魏太武得至,仍登城南亚父冢,于戏马台立毡屋。先是队主蒯应见执,其日
晡时,太武遣送应至小市门致意,求甘蔗及酒。孝武遣人送酒二器,甘蔗百挺,
求骆驼。明日,太武又自上戏马台,复遣使至小市门求与孝武相见,遣送骆驼并
致杂物,使于南门受之。畅于城上与魏尚书李孝伯语。孝伯问:“君何姓?”答
云:“姓张。”孝伯曰:“张长史。”畅曰:“君何得见识?”孝伯曰:“君声
名远闻,足使我知。”因言说久之。城内有具思者,尝在魏,义恭遣视,知是孝
伯,乃开门进饷物。太武又求酒及甘橘,畅宣孝武旨,又致螺杯杂粽,南土所珍。
太武复令孝伯传语曰:“魏主有诏借博具。”畅曰:“博具当为申致,有诏之言,
政可施于彼国,何得称之于此?”孝伯曰:“邻国之君,何为不称诏于邻国之臣?”
畅曰:“君之此称,尚不可闻于中华,况在诸王之贵,而独曰邻国之君邪?”孝
伯曰:“魏主言太尉、镇军久阙南信,殊当忧邑,若欲遣信,当为护送。”畅曰:
“此方间路甚多,不复以此劳魏主。”孝伯曰:“亦知有水路,似为白贼所断。”
畅曰:“君着白衣,故称白贼邪?”孝伯大笑曰:“今之白贼亦不异黄巾、赤眉。”
畅曰:“黄巾、赤眉似不在江南。”孝伯曰:“亦不离青、徐。”畅曰:“今者
青、徐实为有贼,但非白贼耳。”又求博具,俄送与。太武又遣送毡及九种盐并
胡豉,云“此诸盐各有所宜:白盐是魏主所食;黑者疗腹胀气懑,细刮取六铢,
以酒服之;胡盐疗目痛;柔盐不用食,疗马脊创;赤盐、驳盐、臭盐、马齿盐四
种,并不中食。胡鼓亦中啖。”又求黄甘,并云“魏主致意太尉、安北,何不
遣人来至我间?彼此之情虽不可尽,要须见我小大,知我老少,观我为人。若诸
佐不可遣,亦可使僮来。”畅又宣旨答曰:“魏主形状才力,久为来往所具,李
尚书亲自衔命,不患彼此不尽。故不复遣信。”又云:“魏主恨向所送马殊不称
意,安北若须大马,当更送之;脱须蜀马,亦有佳者。”畅曰:“安北不乏良驷,
送自彼意,非此所求。”义恭又饷炬烛十挺,孝武亦致锦一匹。又曰:“知更须
黄甘,诚非所吝,但会不足周彼一军。向给魏主,未应便乏,故不复重付。”太
武复求甘蔗安石榴,畅曰:“石榴出自邺下,亦当非彼所乏。”孝伯曰:“君南
土膏梁,何为着屩?君而着此,使将士云何?”畅曰:“膏粱之言,诚为多愧,
但以不武,受命统军,戎阵之间,不容缓服。”太武又遣就二王借箜篌、琵琶、
筝、笛等器及棋子。孝伯辞辩,亦北土之美,畅随宜应答,吐属如流,音韵详雅,
风仪华润。孝伯及左右人并相视叹息。
时魏声云当出襄阳,故以畅为南谯王义宣司空长史、南郡太守。
三十年,元凶弑逆,义宣发哀之日,即便举兵。畅为元佐,位居僚首,哀容
俯仰,荫映当时。举哀毕,改服着黄裤褶,出射堂简人。音姿容止,莫不瞩目,
见者皆愿为尽命。事平,征为吏部尚书,封夷道县侯。
义宣既有异图,蔡超等以畅人望,劝义宣留之。乃解南蛮校尉以授畅,加冠
军将军,领丞相长史。畅遣门生荀僧宝下都,因颜竣陈义宣衅状。僧宝有私货,
停巴陵不时下。会义宣起兵,津路断绝,僧宝遂不得去。义宣将为逆,遣嬖人翟
灵宝告畅,畅陈必无此理,请以死保之。灵宝知畅不回,劝义宣杀以徇众,赖丞
相司马竺超人得免。进号抚军,别立军部,以收人望。畅虽署文檄,而饮酒常醉,
不省文书。随义宣东下。梁山战败,于乱兵自归,为军人所掠,衣服都尽。遇右
将军王玄谟乘舆出营,畅已得败衣,因排玄谟上舆。玄谟意甚不悦,诸将请杀之,
队主张世营救得免。执送都,下廷尉,寻见原。
起为都官尚书,转侍中,代子淹领太子右卫率。孝武宴朝贤,畅亦在坐。何
偃因醉曰:“张畅故是奇才,同义宣作贼,亦能无咎,非才何以致此?”畅乃厉
声曰:“太初之时,谁黄其阁?”帝曰:“何事相苦。”初,元凶时,偃父尚之
为元凶司空,义师至新林,门生皆逃,尚之父子与婢妾共洗黄阁,故畅讥之。
孝建二年,出为会稽太守。卒,谥曰宣。畅爱弟子辑,临终遗命,与辑合坟,
论者非之。
畅弟悦,亦有美称,历侍中、临海王子顼前军长史、南郡太守。晋安王子勋
建伪号,召拜为吏部尚书,与邓琬共辅伪政。事败,悦杀琬归降,复为太子中庶
子。后拜雍州刺史。泰始六年,明帝于巴郡置三巴校尉,以悦补之,加持节、辅
师将军,领巴郡太守。未拜卒。
畅子浩,官至义阳王昶征北谘议参军。浩弟淹,黄门郎,封广晋县子,太子
左卫率,东阳太守。逼郡吏烧臂照佛。百姓有罪,使礼佛赎愆,动至数千拜。坐
免官禁锢。起为光禄勋,临川内史。后与晋安王子勋同逆,军败见杀。淹弟融。
融,字思光,弱冠有名。道士同郡陆修静以白鹭羽麝麈尾扇遗之,曰:“此
既异物,以奉异人。”解褐为宋新安王子鸾行参军。
王母殷淑仪薨后,四月八日建斋并灌佛,僚佐儭者多至一万,少不减五千,
融独注儭百钱。帝不悦曰:“融殊贫,当序以佳禄。”出为封溪令。从叔永出
后渚送之曰:“似闻朝旨,汝寻当还。”融曰:“不患不还,政恐还而复去。”
及行,路经嶂崄,獠贼执融将杀食之。融神色不动,方作洛生咏,贼异之而不害
也。浮海至交州,于海中遇风,终无惧色,方咏曰:“乾鱼自可还其本乡,肉脯
复何为者哉。”又作《海赋》,文辞诡激,独与众异。后以示镇军将军顾顗之,
顗之曰:“卿此赋实超玄虚,但恨不道盐耳。”融即求笔注曰:“漉沙构白,熬
波出素,积雪中春,飞霜暑路。”此四句后所足也。顗之与融兄有恩好,顗之卒,
融身负坟土。在南与交趾太守卞展善。展于岭南为人所杀,融挺身奔赴。
举秀才,对策中第。为尚书殿中郎,不就,改为仪曹郎。寻请假奔叔父丧,
道中罚干钱敬道鞭杖五十,寄系延陵狱。大明五年制,二品清官,行僮干杖,不
得出十。为左丞孙缅所奏,免官。复位,摄祠部、仓部二曹。时领军刘勔战死,
融以祠部议,上应哭勔,见从。又俗人忌以正月开太仓,融议不宜拘束小忌。寻
兼掌正厨,见宰杀,回车径去,自表解职。再迁南阳王友。融父畅为丞相长史,
义宣事难,畅将为王玄谟所杀,时玄谟子瞻为南阳王长史,融启求去官,不许。
融家贫欲禄,乃与从叔征北将军永书曰:“融昔幼学,早训家风,虽则不敏,率
以成性。布衣韦带,弱年所安;箪食瓢饮,不觉不乐。但世业清贫,人生多待。
榛栗枣修,女贽既长;束制禽鸟,男礼已大。勉身就官,十年七仕,不欲代耕,
何至此事。昔求三吴一丞,虽属舛错,今闻南康缺守,愿得为之。融不知阶级,
阶级亦可不知融,政以求丞不得,所以求郡,求郡不得,亦可复求丞。”又与吏
部尚书王僧虔书曰:“融天地之逸人也,进不辨贵,退不知贱,实以家贫累积,
孤寡伤心,八侄俱孤,二弟顿弱,岂能山海陋禄,申融情累。阮籍爱东平土风,
融亦欣晋平闲外。”时议以融非御人才,竟不果。
辟齐太傅掾,稍迁中书郎,非其所好。乞为中散大夫,不许。张氏自敷以来,
并以理音辞、修仪范为事。至融风止诡越,坐常危膝,行则曳步,翘身仰首,意
制甚多。见者惊异,聚观成市,而融了无惭色。随例同行,常稽迟不进。高帝素
爱融,为太尉时,与融款接。见融常笑曰:“此人不可无一,不可有二。”即位
后,手诏赐融衣曰:“见卿衣服粗故,诚乃素怀有本。交尔蓝缕,亦亏朝望。今
送一通故衣,意谓虽故,乃胜新也。是吾所着,已令裁减,称卿之体;并履一量。”
高帝出太极殿西室,融入问讯,弥时方登阶。及就席,上曰:“何乃迟为?”对
曰:“自地升天,理不得速。”时魏主至淮而退,帝问:“何意忽来忽去?”未
有答者,融时下坐,抗声曰:“以无道而来,见有道而去。”公卿咸以为捷。
融善草书,常自美其能。帝曰:“卿书殊有骨力,但恨无二王法。”答曰:
“非恨臣无二王法,亦恨二王无臣法。”融假还乡,诣王俭别。俭立此地举袂不
前,融亦举手呼俭曰:“歜曰‘王前’。”俭不得已趋就之。融曰:“使融不
为慕势,而令君为趋士,岂不善乎?”常叹云:“不恨我不见古人,所恨古人又
不见我。”融与吏部尚书何戢善,往诣戢,误通尚书刘澄。下车入门,乃曰:
“非是。”至户望澄,又曰:“非是。”既造席视澄曰:“都自非是。”乃去,
其为异如此。
又为长沙王镇军,竟陵王征北谘议,并领记室,司徒从事中郎。永明二年,
总明观讲,敕朝臣集听。融扶入就榻,私索酒饮之。事毕,乃长叹曰:“呜呼!
仲尼独何人哉。”为御史中丞到捴所奏免官,寻复职。融形貌短丑,精神清彻,
王敬则见融革带宽,殆将至髀,谓曰:“革带太急。”融曰:“既非步吏,急带
何为?”融假东出,武帝问融住在何处,答曰:“臣陆处无屋,舟居无水。”后
上问其从兄绪,绪曰:“融近东出,未有居止,权牵小船于岸上住。”上大笑。
后使融接对北使李道固,就席,道固顾而言曰:“张融是宋彭城长史张畅子不?”
融嚬蹙久之,曰:“先君不幸,名达六夷。”豫章王大会宾僚,融食炙,始行毕,
行炙人便去。融欲求盐蒜,口终不言,方摇食指,半日乃息。出入朝廷,皆拭目
惊观之。
八年,朝臣贺众瑞公事,融扶入拜起,复为有司所奏,见原。迁司徒兼右长
史。竟陵张欣时为诸暨令,坐罪当死。欣时父兴世,讨宋南谯王义宣,官军欲杀
融父畅,兴世以袍覆畅而坐之,以此得免。兴世卒,融着高履为负土成坟。至是,
融启竟陵王子良,乞代欣时死。子良答曰:“此乃是长史美事,恐朝有常典,不
得如长史所怀。”迁黄门郎,太子中庶子,司徒左长史。
融有孝义,忌月三旬不听乐,事嫂甚谨。父畅临终谓诸子曰:“昔丞相事难,
吾以不同将见杀,缘司马竺超人得活,尔等必报其子。”后超人孙微,冬月遭母
丧居贫,融吊之,悉脱衣以为赙,披牛被而反。常以兄事微。豫章王嶷、竟陵王
子良薨,自以身经佐吏,哭辄尽恸。建武四年,病卒。遗令建白旐无旒,不设祭,
令人捉麈尾登屋复魂。曰:“吾生平所善,自当凌云一笑。三千买棺,无制新衾。
左手执《孝经》、《老子》,右手执小品《法华经》。妾二人事哀毕,各遣还家。”
曰:“吾生平之风调,何至使妇人行哭失声,不须暂停闺阁。”融玄义无师法,
而神解过人,高谈鲜能抗拒。永明中遇疾,为《问律》,《自序》云:“吾文章
之体,多为世人所惊,汝可师耳以心,不可使耳为心师也。夫文岂有常体,但以
有体为常,政当有其体。丈夫当删《诗》、《书》,制礼乐,何至因循寄人篱下。”
临卒,又戒其子曰:“手泽存焉,父书不读,况文音情,婉在其韵。吾意不然,
别遗尔旨。吾文体英变,变而屡奇,岂吾天挺,盖不隤家声。汝可号哭而看之。”
融文集数十卷行于世,自名其集为《玉海》。司徒褚彦回问其故,融云:“盖玉
以比德,海崇上善耳。”张氏前有敷、演、镜、畅,后有充、融、卷、稷。
第六弟宝积,建武中,出为庐陵太守。时名流谢瀹、何点、陆惠晓、孔珪集
融弟铁之舍。点造坐便曰:“今日可谓盛集,二五我兄弟之流,阿六张氏保家之
子。”顾见王思远曰:“卿诈作善,非实得也。”二五,谓孔珪及融并第五。宝
积永年元中为湘州行事,萧颖胄于江陵,乘腰舆诣颖胄,举动自若。颖胄问:
“何至之晚?”答曰:“本朝危乱,四海横流,既不能为比干之死,实未忍为微
子之去,是以至晚。”颖胄深以为善,即用为相府谘议。后位御史中丞。
融与东海徐文伯兄弟厚。文伯字德秀,濮阳太守熙曾孙也。熙好黄、老,隐
于秦望山,有道士过,求饮,留一瓠<卢瓜>与之,曰:“君子孙宜以道术救世,
当得二千石。”熙开之,乃《扁鹊镜经》一卷,因精心学之,遂名震海内。生子
秋夫,弥工其术,仕至射阳令。尝夜有鬼呻,声甚凄怆,秋夫问何须,答言姓某,
家在东阳,患腰痛死。虽为鬼,痛犹难忍,请疗之。秋夫曰:“云何厝法?”鬼
请为刍人,按孔穴针之。秋夫如言,为炙四处,又针肩井三处,设祭埋之。明日
见一人谢恩,忽然不见。当世伏其通灵。秋夫生道度、叔响,皆能精其业。道度
有脚疾不能行,宋文帝令乘小舆入殿,为诸皇子疗疾,无不绝验。位兰陵太守。
宋文帝云:“天下有五绝,而皆出钱唐。”谓杜道鞠弹棋,范悦诗,褚欣远模书,
褚胤围棋,徐道度疗疾也。
道度生文伯,叔响生嗣伯。文伯亦精其业,兼有学行,倜傥不屈意于公卿,
不以医自业。融谓文伯、嗣伯曰:“昔王微、嵇叔夜并学而不能,殷仲堪之徒故
所不论。得之者由神明洞彻,然后可至,故非吾徒所及。且褚侍中澄当贵,亦能
救人疾,卿此更成不达。”答曰:“唯达者知此可崇,不达者多以为深累,既鄙
之,何能不耻之。”文伯为效与嗣伯相埒。宋孝武路太后病,众医不识。文伯诊
之曰:“此石博小肠耳。”乃为水剂消石汤,病即愈。除鄱阳王常侍,遗以千金,
旬日恩意隆重。宋明帝宫人患腰痛牵心,每至辄气欲绝,众医以为肉症。文伯曰:
“此发症。”以油投之,即吐得物如发。稍引之长三尺,头已成蛇能动,挂门上
适尽一发而已,病都差。宋后废帝出乐游苑门,逢一妇人有娠,帝亦善诊之,曰:
“此腹是女也。”问文伯,曰:“腹有两子,一男一女,男左边,青黑,形小于
女。”帝性急,便欲使剖。文伯恻然曰:“若刀斧恐其变异,请针之立落。”便
写足太阴,补手阳明,胎便应针而落。两儿相续出,如其言。
子雄,亦传家业,尤工诊察,位奉朝请。能清言,多为贵游所善。事母孝谨,
母终,毁瘠几至自灭。俄而兄亡,扶杖临丧,抚膺一恸,遂以哀卒。
嗣伯,字叔绍,亦有孝行,善清言,位正员郎,诸府佐,弥为临川王映所重。
时直阁将军房伯玉服五石散十许剂,无益,更患冷,夏日常复衣。嗣伯为诊之,
曰:“卿伏热,应须以水发之,非冬月不可。”至十一月,冰雪大盛,令二人夹
捉伯玉,解衣坐石,取冷水从头浇之,尽二十斛。伯玉口噤气绝,家人啼哭请止。
嗣伯遣人执杖防阁,敢有谏者挝之。又尽水百斛,伯玉始能动,而见背上彭彭有
气。俄而起坐,曰:“热不可忍,乞冷饮。”嗣伯以水与之,一饮一升,病都差。
自尔恒发热,冬月犹单衤军衫,体更肥壮。
常有妪人患滞冷,积年不差。嗣伯为诊之曰:“此尸注也,当取死人枕煮服
之乃愈。”于是往古冢中取枕,枕已一边腐缺,服之即差。后秣陵人张景,年十
五,腹胀而黄,众医不能疗,以问嗣伯。嗣伯曰:“此石蚘耳,极难疗。当死
人枕煮之。”依语煮枕,以汤投之,得大利并蚘虫,头坚如石,五升,病即差。
后沈僧翼患眼痛,又多见鬼物,以问嗣伯。嗣伯曰:“邪气入肝,可觅死人枕煮
服之。竟,可埋枕于故处。”如其言又愈。王晏问之曰:“三病不同,而皆用死
人枕而俱差,何也?”答曰:“尸注者,鬼气伏而未起,故令人沉滞。得死人枕
投之,魂气飞越,不得复附体,故尸注可差。石蚘者,久蚘也,医疗既僻,
蚘中转坚,世间药不能遣,所以须鬼物驱之然后可散,故令煮死人枕也。夫邪
气入肝,故使眼痛而见魍魉,应须邪物以钩之,故用死人枕也。气因枕去,故令
埋于冢间也。”又春月出南篱间戏,闻笪屋中有呻声。嗣伯曰:“此病甚重,更
二日不疗必死。”乃往视,见一老姥称体痛,而处处有<黑敢>黑无数。嗣伯还煮
斗余汤送令服之,服讫痛势愈甚,跳投床者无数。须臾所<黑敢>处皆拔出钉,长
寸许。以膏涂诸疮口,三日而复,云“此名钉疽也”。
时又有薛伯宗善徙痈疽,公孙泰患背,伯宗为气封之,徙置斋前柳树上。明
旦痈消,树边便起一瘤如拳大。稍稍长二十余日,瘤大脓烂,出黄赤汁斗余,树
为之痿损。
论曰:有晋自宅淮海,张氏无乏贤良。及宋、齐之间,雅道弥盛。其前则云
敷、演、镜、畅,盖其尤着者也。然景胤敬爱之道,少微立履所由,其殆优矣。
思光行己卓越,非常俗所遵,齐高帝所云“不可有二,不可无一”,斯言其几得
矣。徐氏妙理通灵,盖非常所至,虽古之和、鹊,何以加兹。融与文伯款好,故
附之云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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